雯夏悠悠醒转,只觉得浑身上下疲乏的要命,连手指都懒得动弹。鼻中闻到一股浓浓的葯味,雯夏转过头,看到一个正背对着自己的身影,袅袅的青烟从那人身前缓缓飘起,那人不时抓些什么放进去,全神贯注。雯夏幽幽叹了口气,她怎么又活了过来呢?为什么她连放弃也不行呢?
“姑娘,你醒了?”那人听到雯夏的叹气声,转过身走到雯夏面前,“别动,你需要好好休养才是。”那男子的容貌算不得风采卓绝,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皱起一丝丝细细的笑纹,不过那男子脸上淡淡的微笑柔和的宛如春风一般直入人心,可以驱散了人心中的冰冷,让人不由自主便想要去相信他。
雯夏不想动,也不想说话,她浑身都痛,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她闭上了眼睛,过了半响,才道:“干嘛要救我呢?就让我无声无息的死了,岂不是好?”
“姑娘怎么这样想?”那男子的声音也是温柔的,深沉的声音从耳际一直传入人心里。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的人生,我的生命都不是自己的,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生命为什么不能自己掌握呢?”那男子将手覆在雯夏额头上,宛如关心妹妹的哥哥一般亲切自然,“只要想掌握自己的人生,就一定能办得到,如果就这么轻易放弃,可什么都不会得到。”
“我放弃?”雯夏重复着,放弃么?再度感受到人世间的温暖,便再也狠不下心去结束自己这个刚刚开始的人生。可是要如何呢?雯夏倦怠的闭上眼睛。
“姑娘还要休息,我不在打扰了。”那男子将手伸到雯夏面前,道:“这东西是我从姑娘身边找到的,是你的东西吧?”
雯夏睁开眼睛,那是一块玉环,泛着柔和的光芒。雯夏苦笑一声,这玉环就算真的是她的东西,也属于这具身体上一任的主人,并不属于她。
那男子每日去山中采葯,只将雯夏要吃的葯和食物放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便不见了人影,雯夏不说话,他便从来不会主动和雯夏搭讪,更不会问雯夏任何问题。
日子一天天过去,雯夏的身体渐渐好了些,也可以勉强支撑着坐起来,身体也不会再像前两日一般动一动就痛,只是仍旧乏力而已。
“姑娘莫急,再过两天,想必便可以行走了。”那男子见雯夏缓缓坐了起来,便安抚道。
“能走了又如何?”雯夏依然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致来,只要一想到现在的自己是用着别人的身体,享受着别人的生命,她便觉得别扭,这个人生不是属于她自己的!
“能走了,想去哪儿便可以去哪儿,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只要心想去的地方,便可以去。”那男子淡淡一笑,答道。
“心?”雯夏心中忽然震了一下,宛如石子落入水中水中,激起一片涟漪。雯夏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光明,撕裂了这些日子困住她的黑暗。日日只纠结于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却忘了这灵魂是自己的,心是自己的。只要心是自己的,为何非要纠结于这具身体原来的生活?她完全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轨迹,可以主宰属于自己的生命,又何必要去理睬这具身体原来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豁然开朗之后,之前的担忧便不再算什么,将注意力放在眼前,雯夏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眼前这个相处多日男子的名字,“我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阁下呢。”
“在下山涛。”那男子冲雯夏拱了拱手,转身又回到葯炉之前,细心照看火上的葯。
山涛,雯夏仔细想了想,对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但什么都想不起来。山涛正在挑拣着新采回的葯草,小心的分离着,不一会儿便将乱七八糟的葯草分类整理好了,根是根叶是叶,那些可入葯的花瓣更是一片都不曾碰伤,到宛如侍弄艺术品一般的仔细认真。
雯夏看着山涛有条不紊的那双手,有些疑惑,哪一个采葯人会如同他一般悠闲随意?那种淡定的微笑和他身上闲雅的气质可是模仿不来的。
“那个,你是大夫么?”山涛一直忙着自己的事情,不再说话,雯夏忍了半响,还是率先发问。
“只是我自幼多病,看的医书多了些,久病成医罢了。”山涛转头对雯夏笑了笑,问道:“姑娘家在哪里?要在下去通知你的家人么?”
“不必。”雯夏摇了摇头,既然已经决定要过自己的生活,就不必再和这具身体原来的生活搅上什么关系,未来的人生是属于她自己的,是属于雯夏的。
山涛却不再问什么,转身将葯汁倒出,端到雯夏面前,轻声道:“姑娘,吃葯了。”
雯夏见到那黑乎乎的葯汁便先皱了皱眉头,忍不住别过头去,“我不想吃,我好得很。”
“姑娘气血两亏,血脉又不通的久了,若不好好调理,恐以后会落下病根的。”山涛将葯碗放在雯夏面前,劝说着。
他说话时也是那么平平淡淡,宛如微风拂面,却让雯夏拒绝不了。雯夏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这具身体是十分不好,想到以后还不知要指着这具身体过多久,若是落下一大堆病根可糟糕的很,便伸手接了葯碗过来,眼一闭一仰头,“咕嘟咕嘟”灌了下去。“好苦!”雯夏苦的只吐舌头,这都是什么葯啊!由苦又涩,雯夏觉得她整个舌头上的味蕾都在抗议。
山涛手指一转,夹了一片叶子放在雯夏口边:“含着便会好些。”
雯夏乖乖张嘴,将那片叶子含在口中。明明是萍水相逢的人,雯夏却本能的觉得这个人不会害她,这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山涛的笑容似乎有一种魔力,可以让人放下心防坦然相对。那片叶子果然有些效果,清新淡雅的香味散逸着,驱散了口中苦涩的残存,没有添加的香料甜味素,只有天然的植物芬芳,居然比绿箭的味道还要好上三分。
“你住在这里么?”雯夏一旦想通了,便迫不及待想要更多地了解身处的环境,虽然明知现在静观比多嘴多舌好,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出。
山涛淡淡一笑,干脆弃了手中活计,跪坐在雯夏身侧,答道:“我只是在采葯时节来此,平时并不在此。”
“那我的运气够好,幸亏是此时,若是别的时候落在谷底,岂不是要死在外面?”雯夏吐了吐舌头,半开玩笑半是认真。
山涛将放在半截竹筒中的清水递给雯夏,“姑娘自是命中注定不该此刻便死,便算是巨源不经过,也会有旁人经过。”
“巨源?”雯夏微微挑眉。
山涛微笑道:“在下字巨源。”
巨源,山巨源。雯夏一愣,脑子里有个名字蹦跳着,晃来晃去,马上就要跳了出来。“山涛,巨源。我一定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的,一定!”
“姑娘,你怎么了?”山涛见雯夏皱着眉头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关切地问着,眼前这女子身子亏的厉害,此刻实在不适宜再费心血。
“没什么,我只是有一件要紧的事情,一时想不起来了。”雯夏摇摇头,那个影子晃来晃去,让她恨不得从脑子里生出第三只手来,将那个念头抓住了放在眼前看个清楚。
山涛站起身,道:“若不是什么急事的话,一时想不起来便慢慢想,此刻还是养好身体要紧。”说罢将一些急需晾晒的葯草搬了出去。
阳光从打开的门射了进来,射在雯夏眼睛上,雯夏觉得有些刺眼,扭头躲避,忽然觉得脑中一道灵光闪过,想起来了,山巨源,这个名字她熟悉!
山涛,雯夏记得这个名字,是因为嵇康。嵇康那一曲广陵散可谓是千古绝唱,临刑之际弹奏一曲,谓之“广陵散就此绝矣”,这在中提到过。当时雯夏对这位才子十分好奇,便上网百度了一下,不过他的生平已经淡忘,只记得他写过一篇叫做的,这篇写什么内容又是为何而写雯夏早就忘记了,当时看到的时候只觉得嵇康和多年老友决绝至此,有些惊诧,便记住了这个名字。
不管是山涛还是嵇康,都是竹林七贤之一。雯夏也大致明白了自己所处,竹林七贤所在的时代是魏晋之交,是个纷乱的年代,也是个名士辈出的时代。后人所谓魏晋风骨,自然便是指的这个时代,那种潇洒放达的人生态度颇为后世文人所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