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王极其认真的看着唐进,忽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却全是冷意,“真没想到……唐海养了个好儿子……也罢,你要何时离开并州?”
“我还要找到那个人才会走。”
“她不在我手上。”安定王淡漠的道:“你可以找到她再离开,但在此之前,这三个人我不会放。”
他不相信唐进。
唐进笑道:“我自有办法找她,不过,在这期间,王爷最好别耍什么花样,我这个人脾气不好,惹恼了我,一不小心可能就把王爷的秘密告诉了不该说的人。”
安定王瞳孔微缩。
自从到这封地来之后,这十年时间,还从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唐进极客气的道:“那么,告辞了,王爷记得好好招待那三位,我找到了人,随时带他们走。”
唐进离开之后,安定王脸色铁青。
余荣飞在安南出了事,一开始他以为是太后和赵王的人所为,兰成在允州救了他,归入他麾下之后,曾经无意中提过,余荣飞的事情与他有关。
余荣飞这条暗线,他的确埋了很久,但余荣飞和兰成的才能一比,又显得微不足道,兰成也不知道余荣飞是他的人,所以这件事情他就咽到了肚子里,而且这件事情歪打正着,让宋三元同意了求亲。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被唐进知晓了。
宋三元十分精明,如果被他听到风吹草动,那他绝对不会再继续这门婚事。
他已经失去常州,被太后多方钳制,宋三元他丢不起。
韦不凡走了进来,见安定王神情复杂,忙道:“王爷,怎么就放他走了?他可是劫了咱们军需的小子——”
安定王冷冷下令:“立即围住宋家,任何人不得接近。”
韦不凡一凛,“是。”
唐进离开之后,兰成才知道这件事情,忙去找许忠问情况。
“他来的这么快?”
“嗯。”许忠点头,“他已经见了王爷,不知道说了什么,王爷竟也放他离开了。”
“王爷这么睚眦必报的人,竟然会放他走……”
“不管怎么样,他应该是有办法带着封姑娘全身而退,你也不要再纠结这件事情了,杨大哥我也已经派人送走了。”
兰成重重点头,想起杨学义,眸中浮起沉色,他静默了半晌,“这次之后,真的是要分道了……吧?”
许忠心中一叹。
老实说,他也曾很看好封长情,觉得这样厉害的姑娘,如果和他们在一起,也许真能干出一番大事业,可想法是想法,现实是现实,他们和封长情,早在离开海陵的那一日,就已经分道扬镳,后来再多的纠缠,也不过是越深刻的证明不是一路人罢了。
……
唐进离开别馆后,为防止有人跟踪,七走八绕才回到了客栈。
封长情到底会在哪?
他乘着晌午大多数人休憩,悄悄进了灵域一趟。
灵域中的一切却和这好几日一样,还是原本的样子,甚至连书信都没有多出一封来。
告示牌是十几天前的,上面表明,十日内封长情不出现,就要杀了彭天兆三人,按照封长情的性子,不可能不管彭天兆,可她没出现,安定王竟然也没要彭天兆的性命,在他的印象中,安定王可不是这么仁慈的人……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封长情拿住了安定王的弱点。
在并州,安定王的弱点只有一个。
宋凝香。
那她会带着宋凝香藏在哪?
他紧紧拧着眉头,打算晚上悄悄去宋家一趟。
只是他却没想到,宋家被守得如铁桶一般,根本无法靠近,也不知道宋家内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晚上回去客栈之后,他又进了灵域一次,可灵域之中照旧还是老样子,他这几日留下的书信都没有翻动过。
唐进深吸口气,又写了一封信:我在并州悦来客栈,阿情,你到底怎么了?
他把信放在石桌上,指尖摩挲着那石桌上早已经干涸的血迹,难道……封长情早就落在了安定王手中,他今日见自己不过是假意周旋?
他习惯凡事做最坏的准备,如果封长庆真的在安定王手上,他要如何营救?
……
第三日终于到了。
封长情却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出现在素女山下。
反倒是安定王的别馆内收到了另外一封信,字迹就和当日留在玲珑阁的信字迹一样,信中明确表明,要他们先放人,宋凝香自然会出现。
安定王看着信脸色沉到不能再沉。
韦不凡也是破口大骂:“这个女贼子,当自己是谁,竟然敢这样戏耍我们——”
他今日带了那个女的出了城,却根本没在素女山下看到任何人,气冲冲的回来,就收到了这样的消息。
兰成思量再三,慎重的道:“封姑娘是十分重信诺的人,与宋小姐也是相识的,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不会用宋小姐做威胁,我觉得,我们只要放了人,她也会把宋小姐放回来——”
许忠面色凝重。
其实他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只是他们的身份不适合说这个话,刚才他本要拦着,奈何没拦住。
韦不凡冷笑一声,“都什么时候了,左一个封姑娘,右一个封姑娘,倒是叫的亲热,我看你就是唬着王爷放人,想帮那个女贼吧?”
“韦都尉三番五次说我帮护外人,韦都尉有证据吗?”兰成认真的看着安定王,“我这个建议,完全是为了王爷考虑,宋小姐是宋老爷的掌上明珠,更是王爷未过门的侧妃,她病体未愈,实在是经不住折腾,我们现在最紧要的,就是让宋小姐安然回来,保证月底的大婚如期举行不是吗?我们要是不放人,封姑娘也不会放了宋小姐,咱们没有时间和她耗着。”
安定王神色凝重,“你说的不错。”
去年太后派了几个不安生的来湘西,他不能离开湘西王府太久,这次出来,已经一月有余。
再三思量之后,安定王道:“放人。”
韦不凡急道:“王爷——”
安定王已经决定,沉声道:“放人。”在这并州城内,就是放出去的人,他也随时能抓回来,如果唐进和封长情敢耍任何花样,那就把命留在并州!
兰成心中松了口气,和许忠先后离开,到了关着彭天兆三人的地牢内,命人开了牢门。
彭天兆诧异道:“这是……”
兰成道:“快走。”
彭天兆面色微变,“发生了什么?”
兰成上前解开他身上的绳索,“唐进来了,你去找他。”
彭天兆一喜,“好。”说着也不多问,背起一旁的陈瑜,叫上诸葛临风就走。
离开地牢之后,彭天兆和诸葛临风立即前往云来客栈,但云来客栈已经被封。
“看看能不能出城……”陈瑜俯在他背上,低声说道。
“嗯。”彭天兆点点头,可到了城门口,那官兵只看他们一眼,就将他们拦下。
彭天兆背着陈瑜到了阴凉处,把她放下来,交代诸葛临风照顾,又赶紧去跟前的茶寮讨了一碗水来让她喝了。
一直沉默的诸葛临风道:“看来我们是出不去了,先找个地方住下吧。”
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也只得如此。
只是找了客栈之后,彭天兆却和诸葛临风面面相觑,两个人出来之后,吃用一应都是封长情管着,他们不用出钱,也没习惯在身上带钱,竟然连住店的押金都没钱交。
最后还是陈瑜拿了一对耳环让彭天兆去当了,换了二两银子才能住下。
为此,彭天兆又尴尬又羞愧,出门在外,竟然还得靠人家女孩子,并暗暗发誓等事了了一定得把那耳环赎回来。
不过,这二两银子也撑不了几日,所以彭天兆以为,早些出城才是上上策。
可现在城门那里分明是认得他们三个不放行,只怕他们住在这里,也被官兵盯的一清二楚,这可怎么办?
当日晚上,彭天兆久久不能入睡,绞尽脑汁的想办法。
忽听走廊一声极轻的落地声。
彭天兆暗忖,难不成那些人是假意放他们,夜半又找了来?
他立即抄起家伙靠在门口。
门外传来高低不一三声叩响,竟然是他和封长情约定过的暗号。
彭天兆压低声音:“老大?”
门外传来一声应和,虽然微弱,但确定是封长情无疑。
彭天兆立即开门,果然看到封长情站在门外。
“快进来。”把人迎了进去,彭天兆上下看了她好几遍,担忧的问:“你受伤了?”
要知道封长情功夫极好,可方才落到走廊的时候,却略显沉重,这在以前都是不会出现的。
封长情点点头,“不严重,不必担心,我来带你们走。”
“怎么走?”彭天兆惊讶,“现在城门戒严,我看倒像是专门针对我们的。”
封长情道:“我有办法,快点。”
她又去招呼了诸葛临风,等彭天兆背起陈瑜,四人隐入夜色,离开了客栈,却不是朝着城门方向,而是一路往城北靠近河海的地方走去。
彭天兆忍不住问:“咱们这是去哪?”
封长情边走边解释,“这北面有一条沟渠,是当初从素女湖引水入淮海用的,之后就废弃了,顺着沟渠上山,就能到素女山的山顶,也就出了城。”
彭天兆惊喜的道:“还是老大聪明。”
封长情只道:“快走。”
诸葛临风跟在后面,神色复杂的听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陈瑜,却见陈瑜靠在彭天兆的背上,眉头紧皱,似乎十分难受,所有的疑问和话语,就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夜中,四人终于听得不远处有水波之声,封长情很快带着大家到了沟渠处。
沟渠有些坡度,但因为当初开凿的时候施工简陋,并不那么光滑,有可以借力的凹凸面,四人顺着沟渠向上攀爬。
彭天兆因为一直背着陈瑜,中间有些脱力。
封长情便要他把陈瑜放下来,自己帮忙背着,可彭天兆知道她身上有伤,怎么还好操劳她。
诸葛临风便说:“我来。”
岂料陈瑜看都没看他一眼,深浓的夜色都掩盖不住她眼中的冷漠。
诸葛临风唇瓣蠕动了一下,眼底一抹涩意很快压下。
彭天兆道:“没事,马上就到了,我再坚持一下就好。”陈瑜的腰受了伤,后来在地牢又前后折腾伤上加伤,现在已经连行走都困难了。
封长情也不好说什么,点点头:“那咱们走慢一些吧。”
终于,在天亮之前一行人上了素女山。
彭天兆累的满头大汗,还不忘轻手轻脚的把陈瑜放下,又拿了随身的水壶给她喝水,才转身问封长情:“这条路你怎么知道的?”
封长情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我那日进了城之后去安定王别馆探查过,后来想出城却被拦住了,再后来就看到告示你们被抓……我只得去宋家劫了宋凝香,拖延时间,让他们不能动你们,至于这条路,我这几日想了好多条出城的办法,只有这一条最稳妥。”
“你抓了宋凝香?!”彭天兆惊讶的问。
“嗯,好了不说了,我们休息一下,快点离开这里。”素女山还是在安定王势力范围之内,他们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离开这里才最安全。
素女山顶,一片绿意森森。
时至六月,天气已经温热起来,又是在山顶,天才刚亮,一抹阳光便从地平线绽放,把整个山顶的树叶上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辉光。
一晚上没说过几句话的诸葛临风站在那,看着满眼的绿树,眼眸之中浮现无尽惆怅和茫然。
封长情看了他一眼,深吸口气,终究收回目光,没有多说。
休息了大约一个时辰,几人再次出发。
因为草堂已经暴露,他们不适宜再回去,只得往常州走。
陈瑜却摇摇头:“除了这素女山,我哪也不去。”她挣扎着从彭天兆背上下来,态度很坚决,“我生在这长在这,也发过誓,只要我自己能选择,我绝不下山。”
气氛一时之间陷入寂静。
彭天兆劝道:“可现在待在这山上有危险,我们要是走了你可怎么办?”
陈瑜道:“我在山中待了八年都没危险。”
这危险,是他们和诸葛临风带来的。
彭天兆语塞。
诸葛临风忍不住道:“你现在不要跟自己个儿过不去,这里真不能待了。”
陈瑜却似乎没听到他的话,只对封长情和彭天兆道:“你们快些走吧,不必管我,我不会有事的。”
诸葛临风僵在当场。
封长情又问了一遍,“你真不跟我们走?”
陈瑜摇头:“这里我住惯了,不想去别处。”
封长情默了默。
安定王是冲着他们来的,只要他们离开,这并州还有宋三元在,陈瑜的确是不会有事。
彭天兆心中焦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可看陈瑜态度坚决,他终究是说不出挽留的话来。
沉吟再三,封长情点点头,“好吧。”
封长情率先朝着山道另外一边走,吩咐彭天兆一声:“我在那边等你。”
彭天兆嗯了一声,想与陈瑜说点什么,奈何喉头发涩,什么也说不出来,半晌,他快速去折了一段树枝,扯了一截衣摆缠在树枝上交给陈瑜,“这里离草堂还有一段距离,你走慢些回去,我……这便走了!”
陈瑜点点头,“去吧。”
彭天兆大步离去,追上封长情。
诸葛临风考虑再三,朝着封长情喊:“你们回吧,我不走了。”
封长情并不意外,点头,“那照顾好陈姑娘。”便和彭天兆很快消失在山林之间。
两人走了小半个时辰,封长情忽然止住脚步,拉了彭天兆藏在了一颗大树之后。
“怎么了?”彭天兆机敏的问:“林中有人?!”
封长情道:“前面有马嘶,咱们在山中也住了一段时日,何时听到过马的声音,还是小心为上。”
“嗯。”彭天兆点头,“我先去看看,你休息一下。”
他看得出来,封长情身体不适,这一晚上都是在硬撑着。
很快,彭天兆去而复返,脸上竟还带着喜色,“老大,你看这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