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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悲从天降

    草屋内亮起油灯,将人影拉得修长,与漆黑的夜相互衬托。

    “李叔,我爹怎么样了?”二柱子满脸焦急,望着床前把脉的鹤发老者,不停追问。

    李叔摆了摆手示意他嘘声,自己的两条眉毛则快要拧成了麻花,面色十分凝重。他年轻时曾在镇上医馆做过学徒,懂些皮毛医术,往日里瞧个伤风感冒还成,今日这病着实棘手。

    思来想去,李叔心下有了眉目,他眨巴着眼,微微叹了口气,这才缓缓起身道“二柱子啊,你先别急,你爹呀估计是气急攻心,加上岁数大了,一时昏厥,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谢谢李叔,谢谢李叔!”二柱子不停行礼,一时间也不知说啥是好。

    “好啦孩子,咱爷俩就别客气了,时候不早啦,我也该回去了。”李叔打断二柱子的行礼,点了点头,径直往门外走去。

    眼见着李叔精赤着上身,仅着一条亵裤就被自己强拉了来,二柱子就觉心中过意不去“李叔,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搅你,我送送你吧。”

    “不用啦孩子,好生陪陪你爹吧,多陪陪他,啊!我走了。”李叔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二柱子的肩膀,就此离开。

    慢慢凑到床前,看着满头白发,面容枯槁的父亲,二柱子心头一酸,竟然落起泪来。他心中埋怨起自己没本事,无法常伴左右,让老父亲受了这般大的苦难。

    “二柱子!”

    阿艳在身后唤了一声,面色有些不自然“你车马劳顿的,还是我来看着爹吧。”

    “我没事,阿艳,你先回去睡吧。”二柱子柔声道。他此时完全没有心情与媳妇温存,更没有小别重逢后的喜悦,他紧紧握住老父亲的手,满心愧疚。

    “哎,那……那我先回去睡了。”阿艳神色有些慌乱。

    “等一下。”

    二柱子突然想起来先前之事,问道“阿艳,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来时好像看到有人从家里跑出来?”

    “刚……刚才……”阿艳顿了顿,眼珠一转,道“家里好像是招了贼,对!就是招贼了。那贼被爹撞到正想着去抓,刚巧又碰到你回来。”

    “招贼?”

    二柱子看着家徒四壁的房间,心想这贼当真是可恶,家里已经这般穷了,却还要来偷东西。

    “可有丢了什么东西?”二柱子又问道。

    “好像没有吧,那贼刚来就被爹发现了。”阿艳缓了口气,眼睛不住的左右乱瞟。

    “那就好,阿艳,你快回去睡吧,我等爹醒了再睡。”二柱子有些心疼媳妇,怕她熬坏了身子。

    “哎,那我走了。”

    ……

    ……

    时过午夜,草房内黑漆漆一片,不时有窸窸窣窣的轻响,却是阿艳收拾好细软,蹲在门口。她只待过了三更,众人睡熟后连夜离开,否则若是老人醒来道出那事,只怕自己与勇哥都得浸了猪笼去。

    原来那肥壮男子叫程勇,本是村里赶车的马夫,在城里厮混得久了,学得油嘴滑舌,最是会讨女人欢心。他年过三十,面相粗犷,却偏生爱打扮得油头粉面,可惜嗜赌成性,存不得银钱,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光棍。

    程勇原本与阿艳并无交集,只是某次二柱子拖人稍东西回家,他代为传送,几番调笑下,竟然勾得阿艳火起,二人便做了那偷香之事。

    偷香便像是猫儿沾了荤腥,除非一次不沾,沾了便不止一次。

    此间入夜,程勇赶车回村,他喝了些酒,便火急火燎的摸黑跑来与阿艳翻云覆雨,岂料动作大了些,碰落茶碗,惊动了睡在侧间的老人,这才发生了先前的那一幕。

    老人腿脚不便,却也是硬生生的忍着疼爬到院中,窥探到二人正做那苟且之事,愤然前去追打程勇。这一下牵动了心脉,加上见到二柱子回来,喜怒交加之下,血逆入脑,本就孱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昏死过去。

    时过二更,二柱子趴在父亲床前,单手托腮,迷迷糊糊的打着瞌睡。

    “嗬……嗬……”

    突然一阵轻响将二柱子惊醒,他揉了揉眼,只见父亲已然醒来,双目圆睁,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偏偏口不能言,急得他嘴里不停发出“嗬,嗬”的声音。

    “爹!”

    二柱子满脸惊喜,他一下子扑到父亲怀中“爹,你醒啦!我是二柱子呀。”

    床榻上的老人目光闪动,黯黄的双眼不知不觉流下一滴浊泪,他多想转过头,去看看这个日思夜想的儿子,多想问问他在外面有多辛苦,可自己却丝毫动弹不得,哪怕是一根手指。

    二柱子慌了神,一瞬间眼角噙满泪水“爹,你看看我呀爹,我是二柱子,我是二柱子呀!”

    这一声喊惊动了躲藏在隔壁门口的阿艳,她面露疑色,悄没声息的继续偷听着,心中暗想,若是老人就此一命呜呼,她大可不必再逃走,担惊受怕不说,还会给娘家人脸上蒙羞。

    自从嫁给二柱子这个憨人,她也没过上几天开心日子,自从二柱子那个短命姐姐死后,日子更是一天不如一天。这叫她心中叫苦不迭,一门心思的想改嫁,偏又没个正当理由,怕人背后说闲话。

    村里多有人议论,说阿艳貌美,并非真心喜欢相貌普通、老实巴交的二柱子,当初无非是贪他些小财,才愿意嫁过来。可二柱子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半点粗重的活都舍不得让她做,每每见到她那俏生生的脸蛋儿,就心生欢喜,偏是他口笨舌愚,说不出那些子讨巧的话儿来哄阿艳开心,只会不停的傻笑。

    “嘭!”

    院门被猛的拉开,重重的撞在门墩上,二柱子飞也似的向李叔家跑去。

    阿艳听得清楚,感觉二柱子走远后,眉眼一转,也推开门进了隔壁的房间,她犹豫的看了一眼老人,怯生生的唤道“爹……爹……”

    ……

    ……

    “李叔,快开门,李叔!”

    二柱子死命拍打着木门,吼道“李叔,快开门呐,我是二柱子!”

    屋内亮起了灯,李叔拿起衣服边穿边去开门“二柱子,都这么晚了,可是又出了啥事儿?”

    门刚被打开,二柱子就急忙抓住李叔的手腕往外拖“李叔,快,快走,我爹他……他快不行了!你一定要救救他!”说到最后竟带着哭腔。

    李叔被拉着跑了一段路,拍了拍二柱子手背,语重心长的说道“二柱子,二柱子,叔跟你说个事。”

    “这都啥时候了,等救了我爹再说好不好。”二柱子继续往前走。

    “哎呀,二柱子!”李叔突然甩开他的手,扶住他肩膀,哀声道“二柱子,叔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也知道你是个坚强的孩子,这件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二柱子突然愣了愣“叔……你这话什么意思。”

    “唉!”

    李叔叹了口气,满脸悲悯“先前替你爹把脉,我就知道他快不行了,怕你伤心就没敢告诉你,没成想,他竟然走的这么快!”

    二柱子闻言晃了晃身子,险些摔倒,他突然跪伏在地,不停向李叔叩首。土路上多有碎石,脑门瞬间就被磕破流出血来“叔,叔,求求你救救我爹,求求你!二柱子这辈子给你当牛做马,也一定会报答你的。”

    “二柱子,你这是做什么?”李叔慌忙去阻止,却发现拉他不动,一股悲伤油然而生,却面上一正“二柱子啊,你莫要再这个样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要学会接受。”

    二柱子充耳未闻,继续叩首,急得李叔抓耳挠腮,心下一狠,突然扬起胳膊打了他一巴掌,吼道“二柱子,你清醒一点!”

    受了这一巴掌,二柱子也未觉痛,却也不再叩首,而是起身抱住李叔,放声大哭。

    待他情绪稍有缓和,李叔拍着他后背,安慰道“二柱子,走吧,去看你爹最后一眼。”

    略微有些清醒,二柱子越想越气,怒道“都怪那蟊贼,若不是他,我爹也不至于……”

    李叔怕他脑子一热做出什么傻事,宽慰道“二柱子,其实若没有此事,你爹只怕也时日无多了,早在两个月前他就已经卧床不起,怕你担心,一直瞒着不说。”

    “爹!”

    回想起老父亲,二柱子瞬间又哭红了眼,大吼了一声,急忙往家中跑去。

    ……

    ……

    刚一进门,就发现阿艳站在门口,掩面而泣,瞧着二柱子回来,哭得更加厉害“二柱子!爹……爹他……走了!”

    二柱子颓然跪在床前,握住老父亲的手,眼泪止不住流淌。他心间痛楚,此刻却偏哭不出声来,望着老父亲黝黑的脸庞,瘦骨嶙峋的身体,就觉心如刀割。

    记得年幼时,你常背我在肩满院玩耍,每次哭泣,你都会搂我在怀哄我开心,阑珊学步时,你温柔的笑脸。你为我操劳一生,没享过一天清福,为人子女尚未报答……如今却已天人两隔。

    二柱子满心痛楚,满心哀伤,因为以后再也不见父亲那伟岸的身影,宽阔的臂膀,为自己遮风挡雨,做自己暖心的港湾,余下一具冰冷冷的尸体,叫自己好生难过,好生哀愁。

    ……

    ……

    三日后。

    烛光摇曳,灯芯不时“啪嗒”爆着灯花,二柱子披麻戴孝,守在灵前,呆愣愣的看着油碗。那随风飘摇的火光带走了他的思绪,却没有带走丝毫忧伤。

    他花光了从城里挣来的钱,风风光光的给父亲办了葬礼,生前未能尽孝,死后再如何大操大办也无济于事,徒为心安罢了。

    搭就的灵棚随着微风起伏,刺眼的阳光似乎也失去了酷热,挂在天空形同虚设。一切都显得灰暗,如同饱经岁月的老旧画卷,斑驳不堪。

    来往的宾客纷纷祭奠,二柱子也只是机械般叩首答礼,他面黄如土,目光呆滞,一直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众人见他这般模样,皆是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

    入夜,宾客逐渐散去,村里来帮忙的壮年也都回家休息,阿艳看着依旧傻跪在灵前的二柱子,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没出息就是没出息,一丁点受不得打击!

    如此想着,她快步回到房间,猛得关上房门。才刚坐下,又开始思念起程勇。如今二柱子在家操办丧事,几日不得与其幽会,叫阿艳心中好生牵挂,好生想念。

    夜色渐浓,二柱子再也支撑不住疲倦的身体,一头抵在棺材上昏睡过去。梦中他变回了那个憨头憨脑的少年,父亲依旧坐在大门口,笑呵呵的打着草鞋……

    次日未时,到了老人出殡下葬的时候,二柱子抱着父亲的灵牌走在前首,一路纸钱飞扬,哀乐四起,更有腰扎白绫的八名壮汉抬着棺材,阵势浩荡的朝着西山而去。

    旅途稍远,每每落棺休憩,二柱子便返身跪在路上,怔怔的看着棺材,此次一别,便真真再也不得相见。

    直至申时,一行人才到达指定的地点下棺。这里位处西山半腰,风景谈不上秀丽,却是村里常年埋坟之所,整座大山零零散散的也葬有十数座坟。

    看着棺材慢慢放进土坑,被黄土逐渐掩埋,二柱子满面哀容,一股难以名状的悲痛占据身心,便如一把把利刃剜去心脏,又似一把把巨锤直击胸口。

    父亲年不过五十,却已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他愁白了头发,熬黄了双眼,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撑起一片天空,留给二柱子更多的依靠,更多的温暖。如今这片天塌了,埋骨西山,随岁月流逝,一去不返。

    ……

    ……

    西山临近便是东山,正是有了这半面环抱的两座大山,村名才叫做留山村。西山常有人往返砍柴、采药来维持生计。东山则不同,那里……从未有人敢靠近。

    村子建立百年,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留山村本就一座西山,某日夜间天降流光,坠落在此地,便成了东山。

    东山物产丰富,常有人前去采挖草药矿石,发一笔小财。起初并无甚异常,之后去的人越发多了,似乎惊动了里面的鬼怪,一夜之间死了一十七人,更有甚者传言,亲眼所见山中有恶鬼游荡,此山是专门用来镇压恶鬼所成,出于对鬼神的恐惧,便再也无人敢靠近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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