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下鞋,踩着冰凉光滑的木地板,我进入妮妮的房间。
这哪里是卧室,简直比普通的一家三口住的房子还要宽敞:靠门左手边的一个小间应该是卫生间,能听见滴水声;右手边是用毛玻璃砌成的玻璃屋,透过缝隙可以看到高悬的淋浴头,这就是洗漱间了;再往里走,左侧开着门的房间正中搁着一台钢琴,四周墙上挂满字画,装饰得相当优雅;右边房间里的一侧,整面墙都是书架,另一侧则是写字台,还有电脑桌、椅子、桌子、每一件家具的造型都新颖独特。
最后才来到真正的卧室:与其说它是卧室,不如说它是华丽的私人舞蹈室。中央靠墙的一张大床在这么宽敞的空间里只占了很少的面积。床的一侧是砌进墙里的衣柜,另一侧按雨桐和秋萍以前的描述应该是很大的落地窗和阳台,现在全被印着碎花的白色帷幔遮住。正如她俩所说,这个房间里全是玩具,大大小小的玩具散布在床上、地上、甚至空中也挂着不少,才让这里不致于空旷。
卧室是幽暗的,窗帘遮住了阳光,也遮住了外面的风景。在这若大的世界里,妮妮的身影是那样的渺小:她坐在床头,抱着一个很大的玩具熊,轻轻的啜泣,在这一片寂静中异常清晰。
我呆看着她瘦削的背影,没来由的一阵心酸。
我吸了一下鼻子,脚步很轻,却走得很沉重。
我坐到了她身旁,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我,只是迅速转过身,再次背对我。
我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伸手拾起一个巴比娃娃,抚摸着它制作精致的长裙,却发现玩具背后用彩笔写着“幽儿”二字。幽儿?这玩具的名字吗?我不禁好奇,再拿起一个玩具,背后写着“静儿”,拿起好几个,每一个都是这样。我的手开始颤抖,玩具从手中滑落,摔到地上。
这些玩具……妮妮都给它们取名字吗?……她把它们都当作是朋友吗?……一个没有真正的朋友,得不到母爱,缺少父爱的小女孩,她最好的慰藉就是这些毫无生命的玩具吗?……我的眼睛开始湿润了。
“妮妮!对不起!我今天不该对你发脾气!”我边说边抹去眼边的水渍。
她一动不动,没有说话。
我低头望着一地的玩具,喃喃说道:“我家里只有我和我弟弟二个,从小就顽皮好动,经常在一起打架闹事,让我妈很烦。她经常埋怨说,早知道就不生我弟弟出来,生一个女孩该多好,那样就清静多了。”我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妈这样说多了,也使我经常幻想,我有一个妹妹该有多好!如果真的有,她该是什么样子的呢?是不是很文静,很可爱?”
我重新拿起一个芭比娃娃,瞧着她可爱的模样:“妮妮!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着实吓我一跳,我当时的第一感觉就是赶紧离你远一点,可是经过这么久的接触,我发现你是个很纯洁,很天真的女孩子,当然也是一个漂亮的女孩。”
“说实话!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我凝望着那白色的窗帘,对她又像是对自己说道:“不需要去忧心什么!将一切烦恼的事都抛到脑后,跟你一起打闹,就像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妮妮!虽然你一直都不叫我哥哥,可我早已把你当作我的妹妹了。每一次见到你,总是想去关心你,逗你开心。妮妮!其实你笑起来的时候,好看得多。”
妮妮的哭泣声消失了,但依旧背对我。
“妮妮!下去吧,下面有爱护你的爷爷,还有两位姐姐,她们也很喜欢你。你并不孤单寂寞。”我望着她背影,动情的劝道。
“不!”她猛转身,扑进我怀里。
“我不要她们,我只要你陪我玩!”她颤栗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强硬,又有几分软弱。
我被她撞得往后一仰,她紧抱着我,让我感到一丝异样,我愣住了。半晌,我伸手轻抚着她光滑如绸的长发。
床头挂着一幅很大的结婚照,新郎英俊魁梧,明显是年轻时的贾庆国,新娘文秀中透出坚强,那眼神跟妮妮很像。我望着相框中亲密的两人,心中感慨万千,如果相片中的两人没有分离,那么妮妮也不会变成今天的这样吧?贾大哥啊贾大哥,你当初做这决定的时候,可否想到对妮妮的影响有多大?
“妮妮!跟我下去吧,大家都在等你。”我拍着她的背,轻声说道。
“我不去!”原本安静的她突然推开我,大声说道:“不要你管!你走开!我喜欢一个人呆着。”
我静静的看着她,她那还挂着泪滴的小脸泛着微红,眼中闪烁着倔强的光芒,仿佛面对猛兽的小猫,气势汹汹的背后却是彻头彻尾的软弱。
我没有说话,仍旧静静的看着她,用尽量柔和的目光包容着她。
就这样,我和她互相对视着。
外面起风了,白色的窗帘微微飘起,阳光顺着缝隙插进来,映亮卧室的一角。
良久,她缓缓低下头。
“留你在这儿?”我呆了半晌,叹道:“没有你在,你以为我就能玩得开心吗?……记得小时候,父母工作忙,白天就留我和弟弟在家,那时弟弟小,我还很贪玩,小伙伴叫我去玩,我嫌弟弟累赘,就把他一个人留在家。”我扳着手指,追忆着往事:“结果,我回来的时候,发现弟弟居然不在家。门是反锁的,他才二岁,能去哪里呢?”
“我当时着急了,四处寻找,没有找到。后来,父母回家了,他们是从卫生所回来的!原来……原来……原来我弟弟居然从开着的窗户……窗户爬了出去,结果……结果摔到门前深深的阴沟里,额头上磕出一个大口,流了很多血……”这段往事一直深埋在心,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今天说出来,胸口依旧隐隐作痛:“那一天,我父母因陪伴弟弟做手术,回来时已经很困了,并没有过多的责备我,但我一直都很内疚。从此,无论到那,我总是带着我弟弟。他累了,我就背他,他弄脏了衣服,我就陪他一起跪板凳……”
“好笨的弟弟!好笨的哥哥!”她冷冷的说道。
“笨也罢!傻也罢!妮妮!我已经把你当作自己的妹妹了,那我是不会把你一个人抛下。”我决然的说道。
“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当我的哥哥?”她的语气依旧强硬。
我笑了笑,轻轻一捏她布满怒气的脸蛋:“我下去等你,一起去做凉粉。别忘了,你说过要做我的助手喔!”
她愣了下,打开我的手,骂道:“流氓!动手动脚的!那东西那么难吃,打死我也不去做!”
我压根没理会她所说的话,站起身,笑道:“你要是不下来,我就像上次一样,冲上来,揪着你的脸,把你拉下去。”
说完,我往外走,背后传来她的骂声:“你敢!”
穿上鞋,我轻轻拉上门。
“她应该会来吧?”我伫立在门前,呆呆的想。
……
“晓宇!妮妮没下来?”雨桐见我一个人下楼,失望的问道。
“她还在使小性子呢!”贾老的脸抽搐一下,低头喝茶,挥挥手,说道:“别管她了,咱们继续聊我们的,等过一会儿,她就会好的。”
我看看他俩,又迎上秋萍探寻的目光,我展颜一笑,轻松的说:“她一会儿下来。”
……
还是一样的故事,还是一样的说笑,只是经历楼上的事,我的心是沉重的,不时用余光瞟瞟楼梯,妮妮的身影还没出现,愈发焦躁不安了。
“晓宇!给你来点茶水吧。”秋萍柔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啊……好!”我恍惚的回答,举起茶杯一看,不知何时已经喝干了。
“……别着急!要不过一会儿,你再上去看看!”秋萍一边给我斟茶,一边凑近我,低声说。
我抬起头,她温柔的眼神中蕴含着别样的意味,我愣了一下,慢慢点头。
“妮妮!”雨桐突然的一声呼唤,让我的心猛的一震。
一个长发垂肩,打扮得略显成熟的清纯少女,一手扶着拦杆,缓缓拾阶而下。
我们四人都站起来,面带微笑,仿佛迎接尊贵的客人。
“孩子,你下来了!”贾老的笑有一丝愧意,但更多的是开心。
“爷爷!我不过是上去换件衣服。”妮妮面无表情的说道,冷冷的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我身上,我的微笑让她小脸一红,她迅速的别过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