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津府南城门城墙内,忽然冲起了滚滚浓烟。这股浓烟,颜色微黄,气味辛辣,若是将人裹住了,呼吸困难不说,眼睛还阵阵刺痛流泪不止。
腊月的天,除了北风几乎没有别的风向。这股浓烟自析津府升起,很快就被呼啸的北风吹往麒麟军的基地中。经过了八里地的路程,这股浓烟稀释了许多,不过基地中的士兵与佣兵们闻到这股气味,仍是感觉头晕脑胀眼鼻干涩。基地四角上空的侦查气球亦是受到了烟雾的影响,可视范围急剧缩小到百米开外。
太史昆大惊失色,生怕是辽军放毒气来袭击。再怎么说,热武器也不如化学武器来的狠毒不是?幸得李巧音在帐前听令,他解释说,辽军用的这股烟雾名曰“黄天当立”,乃是在半干的秸秆中加入硫磺、鸟粪、地沟油,令其剧烈燃烧后,再浇上发酵三个月的尿液后产生的烟雾。这么恶心的烟雾当然会有些毒性,不过不至于毒死人而已。破解此烟雾的办法乃是在基地中架上数口大锅沸煮食醋,另外,还可以令基地中的士兵用湿布裹口,避免吸入更多的毒烟。
太史昆闻得此言,立刻感觉到喉咙中好像多了许多别人的尿分子,顿感恶心。他连忙吩咐基地中的将士们按照李巧音的破解法子去做,并同时命令升高侦查热气球。
原来热气球下都有绳索与地面相连接,气球漂浮的高度乃是由绳索的长度决定的。地面上的士兵放开一段绳索,气球立刻窜高了数丈,摆脱掉烟雾的困扰。
热气球的侦查功能一经恢复,立刻发回两条重要的情报。原来辽军的主帅耶律淳果然使用的是连环计,在释放烟雾的同时,他还派出了两支进攻部队。
一路军队在桑干河上游出现,他们乘坐着雪橇车在冰冻的河面上飞速滑行,意图袭击基地的南侧。从他们手中的火把来看,这支由三千士兵组成的雪橇队是想用长弓射击火箭的手段来进攻。
另一路军队乃是由析津府城内开出的,这是一支由五千精骑组成的重甲骑兵军队,从他们的制式来看,赫然为辽国最精锐的骑兵“铁林军”,他们的身侧都悬挂着坚固的锁链,没错,如果他们相互用铁链连接,就会成为辽国骑兵的传奇——铁甲连环马。
得到这条情报的太史昆与卢俊义暗暗称险,若是在滚滚浓烟中被雪橇队火袭后方,又被铁甲连环马从正面冲进了基地,麒麟军的火器究竟能发挥多少战力还真的很难说。若是耶律淳适时派出联合攻击的部队,麒麟军一战而溃也不是不可能的!
掌握了情报,作为军事指挥官的卢俊义立刻下达了应对之计。他命令:在河面上倾倒石油点燃,烧化河面冰冻,阻隔雪橇队;在基地正北方迅速布置火炮、火铳射击阵势,调集三十辆战车辅助,迎击铁甲连环马。
作为精神领袖的太史昆做了两条补充:等雪橇队踩到油上再点火;待连环马相互栓紧了再开炮。
天公作美,呼啸的北风忽然放缓,基地中的烟雾变得稀薄许多,几锅米醋也已煮的沸腾,浓郁的醋味使将士们精神一振。正在此时,辽国的雪橇队已经踩到了粘稠的石油中。
天京城阵营中抢到点火任务的是史进,背脊上纹着九条蟠龙的史进。三千条生灵在烈火中扭曲挣扎的画面看在别人眼中是罪过,但看在他的眼中却是兴奋。小时候他第一次玩蜡烛的时候,就为了烧死一窝蚂蚁而引燃了自己家的谷仓,今儿,他为了烧死一队辽兵,甘愿大冷天暴露在河边敌人的箭矢之下。
不过史进兄弟他失望了,他根本就没有机会点燃河面上的石油。在这个年代,一支火袭的部队携带火镰火折子什么的只是为了预防万一,毕竟在战斗中谁也不可能一次次用火镰点燃手中的火矢。在真正的战斗中,每一位火矢射手身前都应当燃烧着一个油滋滋的火把。
这也就是说,雪橇队的士兵们是打着火把来的,是打着火把一头冲进了一大片石油中。
高速滑行的雪橇不是说停就能停的,尤其是雪橇队成员们乘坐的这种十二人一辆的大型雪橇。他们经过麒麟军基地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减速,许多麒麟军士兵或是佣兵们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数百个火团飞快的从河面上滑向下游。他们顶着一身风雪冲入油区,燃着浑身大火从油区中冲出,整个过程没有一丁点麻烦到麒麟军。
冰面上石油的燃烧能力并没有太史昆想象的这么强悍,一刻时过去了,大火停息,河面依然是冰封,根本没有开裂的迹象。不过三千名辽国雪橇火袭队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铁甲连环马与火炮的对战也已经展开。第一声轰鸣并不是来自火炮,而是来自基地外布置的地雷。辽国的骑兵军队是一支非常有战斗经验、非常沉稳的军队,他们一般在敌人阵前一百五十步才会挂上铁链开始冲锋,这是保持马力的秘诀。不过,基地的地雷阵却延绵于基地周围三百步以内的土地上。
铁林军既然被称之为辽国最精锐的军队,那么他们的马匹当然也是百里挑一的好马。这些战场上磨练出来的马匹已经克服了惧怕尖锐物体、追逐发情母马的低级本能,但是对于火光冲天的爆炸与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它们与它们的主人感到同样恐惧。
辽国铁林军的统帅阅读过关于天京城的情报,他甚至还亲眼见过被火药炸烂的盔甲碎片,他甚至在顺州城外,亲眼见过佣兵们用火铳射击山匪。听到这阵轰鸣,他本能的判断为——麒麟军开火了。
相继又有几枚地雷被引爆,铁林军的马匹骚动不止,几乎无法弹压。眼见着行踪已被发现,眼见着坐下的马匹根本无法完成气势如虹的冲锋,统帅下达命令:调转马头,火速撤退!
不管下达这道命令时铁林军统帅的判断正确与否,就在骑兵们拉扯着马匹退后二十余步时,他们方才站立的地方被天京城第一轮火炮炸的地皮都深陷进三寸去。这是天京城的新式炮弹开花弹,爆炸后弹皮的溅射才是其真正的致命所在。铁林军统帅注视着身前一丈处,一块铁皮深深的嵌入青石之中,历史上能够箭穿青石的不过是李广、养由基寥寥数人矣,可是天京城制造的这些个火器,却将整整一营人马都变作了李广,都变作了养由基。这种仗,没法打!统帅把手一摇,铁林军们索性连旗帜都卷了起来,伏在马背上敞开马力,落荒而逃。
两军第一次对决结束,天京城一人未损,辽军损失弓箭手三千,骑兵十余人。此战天京城完胜。运气也罢,绝对实力也罢,运筹帷幄也罢,稀里糊涂也罢。一场干畅淋漓的完胜背后,太史昆与卢俊义却是齐齐擦了一把冷汗。从开战到胜利,几乎每一个环节都是出乎二人意料之外,到了此时,二人才明白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的说法诚不欺人。
收到战报后的耶律淳脸色亦是阴晴不定。他所施展的,乃是老祖宗耶律德光留下的一招妙计,此计专门对付冬季里沿河驻扎的敌军,乃是趁其扎营不稳旅途劳顿时一击必胜的奇计,不想就被天京城轻松的破掉了。观其破计的方式,毫无取巧之处,完全是硬碰硬的战术,其仓促迎战时发挥的战力尚且如此巨大,那么到了两军对垒的真正阵地上,天京城、麒麟军还会爆发出多么大的能力!
幸好,敌人的正规军不过只有三千人。耶律淳默默想道,哪怕是以十条人命、二十条人名磨掉天京城一条人命也值!只要能干掉天京城一千人,那么天京城就会知难而退,从而不敢再次来犯,只有这样,才能够保住自己的经济来源,才能够保证自己政权的存在。如果能用勇武换来天京城的尊重,如果能在天京城进退两难之际与其签订盟约,如果在盟约之后能够买来天京城的火器,如果……
摇了摇头,驱赶走脑中不合时宜的幻想。耶律淳默默告诉自己:现在,你已经是自立为王的人了!你的国号名曰大贺,虽然没有多少人承认;你手下有三十万将士,虽然有一战之力的只有十四万。不要再迷恋依附强者这种没志气的幻想,扳倒挡在身前的强敌们,你自己就成了强者!
我这是怎么了?耶律淳忽然扪心自问。难道是在被寄予厚望的长子拓海死后,我已经老了吗?否则,我怎么变得如此喜欢自言自语?尤其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拓海啊拓海,是死在女真人的手中么?摆在我面前的强敌,除了天京城,除了女真人,除了耶律延禧与耶律乙辛之外还有谁?对了,为什么我没有朋友?
耶律淳回过头来,他的面前有四五十名战将垂首静立。将领们的最前端是两位英气逼人的青年,左一个,乃是耶律淳的次子耶律源,右一个,乃是三子耶律渠。
耶律淳捏了捏眉心,收回心思。他丢出两根令箭,道:“源儿,你带领城内军民守好南门,记住,只要有风吹草动立刻调动所有投石机投掷!千万不要怜惜民力误了战机!累死一百个平民能杀死一个麒麟军士兵也是值得的!渠儿,你带领城外骑兵,五十骑一队,十二时辰不间断袭击天京城的营寨!务必要他们吃饭吃不安心,睡觉闭不上眼睛!不要害怕折损人马!只要能让麒麟军两天两夜睡不着觉,我们这一战就算是胜了!好了,都下去依计行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