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乾顺闻言,恍然大悟。原来党项王族本就是拓跋氏,在唐时,拓跋氏的族长被赐姓为李,宋初,赐姓赵;而后经继迁、德明两代人的努力,党项族终于立国,在元昊坐上皇帝后,便弃掉李、赵两赐姓,又因他想与寻常拓跋族人有所区别,所以自称为嵬名。综上所述,嵬名这个姓氏,实际上才出现了几十年而已,甚至像是乾顺这等爱好汉家文化的后代,更是喜欢自称“李”姓。
正说着话,自打堂外快步走进了一位年约五十的老者。千怜、千良等人见了这位老者皆恭敬行礼,一番言语后,太史昆、李乾顺这才明白,原来这位老者便是大寨中的主事人、千良三兄弟的父亲、李乾顺的伯父嵬名丙苏。
老者嵬名丙苏见到乾顺,自是一番感慨。他几次要行三百九叩大礼参拜乾顺,却都被乾顺制止了。老者谦让众位落座,便讲起了这座大寨的来历。
原来此寨中的兵丁,竟然就是太史昆此前在情报中所知晓的那支皇室亲卫队。这支卫队目前的责任,便是看守皇陵。不过,这支卫队在数十年前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杀生军”。
嵬名一族的这三千杀生军,实际上在夏国也算不上什么秘密。甚至在种师道获得的军情中,都有所记载。至于夏国国内梁氏、仁多氏等大氏族,更是清楚的知道这支军队的存在。不过由于杀生军向来低调,从来未曾踏出过皇陵一步,因而梁氏也就懒得去理会。
太史昆听得稀奇,问道:“如此说来,你们这些年的给养就是依靠抢劫往来客商么?”
老者嵬名丙苏笑道:“到了如今,想必诸位也明白了。憾山寨便是杀生军,杀生军便是那憾山寨。
憾山寨此名,本是没有的,数十年来来,我们杀生军只是依靠着屯田耕种过活的。可是十几年前大旱,寨中颗粒无收,无奈之下我们才借名憾山寨,洗劫来往客商、还攻破了几个郡县。后来米擒家的族长米擒伯瑜亲自上山,意欲花钱赎买被我们劫掠的商队。
咱们本想与老爷子会个面,从他手里面弄些财物,没曾想伯瑜老爷子火眼金睛,倒是瞧破了咱们杀生军的本来面目。还好老爷子对我们嵬名一族仍保持尊重,不但没有说与梁氏反而出钱出米帮助杀生军度过了几个灾年。这也就是咱们对这位米擒子贡客气的原因了。”
太史昆闻言,道:“如此说来,您就是那个匪首南霸天了?”
嵬名丙苏摇头笑道:“我乃一介书生,素来专修文史,岂会武功?南霸天,是我长子千温装扮的,而南霸天两个得力手下南霸东、南霸西,则是千良与千恭装扮的。”
众人闻言,皆感到好笑。李乾顺又是问道:“为何我嵬名一族要隐藏在帝陵之中,却单单留下我一个人在宫中孤单呢?”
嵬名丙苏叹了口气,却又讲出另外一段往事。
原来在七十年前,乾顺的曾祖元昊自立为帝,开始征战四方。他东与大宋交战、北与辽国交战、南与吐蕃诸部交战、西与西州回鹘交战。如此一连战了十年,少有败绩,终于建立了今日的夏国。
十年血战,元昊屠杀的性命不可计数,渐渐的,元昊竟是步入了魔道,极度嗜杀。四方战罢,他又在夏国内颁布秃发令,命国人将发式皆要修剪成秃顶的模样。可是这头发剃了再生,哪里是这么容易剃干净的?那穷苦的百姓家中连个铁钉都没有,又哪来的快刀剃发呢?谁知元昊不管不顾,只要是见到有秃发不净者,皆处以极刑,年余下来,他竟是又在国内屠杀了数万百姓。
这时,有得道高僧觐见元昊,劝其止杀念、脱魔道,吃斋念佛,潜心向善。杀人成性的元昊哪能听进去这些?于是他又下令将高僧焚烧。
高僧临死前,仍是苦苦相劝:若元昊仍是继续杀戮,不但自己要命丧亲人之手,且他的后代将会代代活不过三十岁、代代受人奴役。
元昊不以为然,亲自动手焚化了高僧。没曾想,时间仅过了一年,高僧的话便灵验了。
元昊子嵬名宁林格挥刀杀父,将元昊四肢砍断、五官尽毁,元昊流血不止痛极而亡。宁林格随后被处死,死时不满三十岁。
元昊幼子谅祚继位,因其年幼,先做太后没藏氏的傀儡,后做皇后梁氏的傀儡,死时二十一岁。
谅祚子秉常继位,又被梁氏专政,其死时,二十六岁。
再然后,就轮到李乾顺了。他活了一十七年,被梁氏控制了一十七年,看他如今这模样,如果没有太史昆的帮助,恐怕过不了几年就会忧愤而死。如此说来,这高僧的话还真是没有半点虚妄。
不过,当时高僧的话并不是所有人都不相信的。自从元昊命丧亲子手中,那时的嵬名一族族正就已经坚信了高僧的预言。他率领着血腥罪孽最为深重的元昊亲兵“杀生军”,离开了繁华的兴庆府,一心隐藏在了贺兰山帝陵之中,号令杀生军不得外出,潜心忏悔,以求洗刷往日的罪孽。这也就是今日这支守陵军的由来了。
几十年过去,昔日的老族正已经换成了今日的嵬名丙苏。而军中的将领们,也已经由千良这一代来担任了。可是每日忏悔的传统他们却是不敢相忘,也不敢离开帝陵回到兴庆府去,只是盼望着有一天,上天能够宽恕元昊的罪过,使他的后代不必遭受奴役、早逝之苦。
一番前事讲述完毕,老者嵬名丙苏怜惜的瞧着李乾顺,叹道:“虽然我们没在陛下身边,但陛下的安危我等从不敢忘!我们这些族人,日日焚香祷告,正是盼望着陛下能够脱离奴役之苦,从此长命百岁呀!前些日子老太后已经死了,不知陛下近来可安好?”
李乾顺面色惨淡,又将梁蝶花乱政、求助太史昆、建立怀仁堂等事端与嵬名丙苏讲了一遍。丙苏闻言,哀叹不断,只说是先人罪孽还未赎还。
众人一番言语,直把嵬名千怜气了个蛾眉倒竖。原来千怜乃是先帝李秉常与宫女所生,因惧怕梁氏嫉恨,因而在千怜幼年时便将她送到了杀生军中,由丙苏抚养。千怜与乾顺乃是同父的姐弟,如今她听闻了弟弟痛苦的遭遇,心中岂能不恨?
千怜含怒,把乾顺皇帝的身份也就暂且抛在了一边,只听她愤恨道:“弟弟!早先我不知道你的苦楚,还当是你在宫中享福!如今让我知晓了你这些年受得欺辱,姐姐我岂能坐视不理?我这就带上三千杀生军,直接血洗了梁氏满门,屠尽仁多、没藏、野利几族,与你复仇!”
乾顺闻言,心中虽是感动,却依然是顾全国体,道:“姐姐,若是要刀兵相见,我在种师道那儿就借到兵了。之所以不这样做,还是怕一番内战过后,咱们大夏血流成河、山河残缺,伤了元气而已!所以,一味屠杀并不是复位的好办法。”
太史昆接口道:“没错。若是杀光梁氏等人便能解决问题,我手下的儿郎们也能做到。只是这样一来,乾顺所信仰的仁义便荡然无存了。所以,复位这等事还是用脑子的好。”
“咦?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没脑子吗?”千怜火冒三丈,道:“你就是那什么佣兵的头领太史昆了?你倒是说说,你打算怎样用脑子助我弟弟复位?”
太史昆耸耸肩,道:“也没什么啦,无非是让乾顺彰显仁义,收心天下而已罢了。”
“仁义?”千怜冷笑道:“说的轻巧!完全是大空话!难不成你打算苦口婆心劝说梁氏交出朝政么?”
太史昆笑道:“事总要一步一步嘛!我这计谋,其繁复程度无法形容!而眼前要走的这一步呢,就是请杀生军打着撼山寨的旗号,帮我们怀仁堂演出戏。”
“演戏?”千怜。千良几人面面相窥,惊疑道:“这戏怎么个演法呢?”
太史昆道:“说来也简单,就是请你们在山脚下搭建一个木寨,到时候假装败给我们怀仁堂,再一把火烧了木寨就成!”
“假装输给你?让我杀生军假装输给你?”千怜瞪大了眼睛,摆手说道:“没门!绝对没门!”
“小丫头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太史昆撇了撇嘴,不理会千怜,却是对嵬名丙苏说道:“您说,这事儿怎么样?”
丙苏苦笑一声,道:“能帮上陛下的忙,我是一万个乐意的。只可惜,寨中民政我说了算,杀生军的军政我说了却是不算。”
太史昆又将目光一一扫过千温、千良、千恭,只见他们几个居然也是期期艾艾,面带愧色。最终,还是千良说道:“不瞒太史兄弟,其实我们几个,也不能做了杀生军的主。我们杀生军有个规矩,谁的功夫最好,谁就说了算。只可惜我们几个兄弟不成器,在军中功夫不是最好的,因而……”
太史昆问道:“那如今杀生军中是谁的功夫最好呢?劳烦诸位引见一二可好?”
千良面带尴尬,将手往旁边一指,道:“如今我们杀生军中功夫最好的便是她,太史兄弟想要调动杀生军,还是问她好了。”
“竟然……是你!”太史昆看着冷笑不止的嵬名千怜,牙根不由得一阵发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