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人的气势已经很足,在太史昆的眼中,此人的气势来自于制衡的能力,也就是说此人拥有威胁他人的能力,因而他的气势凌厉而刁钻,却不混厚。只能对他人制衡、威胁,说明的他的实力并不充足,他之所以拥有这些能力,可能只是因为他能够借取到一种庞大的力量。像是一个国家的法规,一个教派的教义,都可以成为可以借取的力量。像是这样的人,在太史昆看来至多是一名鹰犬,所以太史昆对于他连理都懒得理。
第二个人的气势更为强大了,这种气势浑厚、深邃,是拥有强大实力的表现。在他的面前有太多太多的人需要低下头颅,他的眼神分明是习惯了俯视。他的气势已经非常接近一名王者,但是还有两点缺陷:他很自负,他身上有一种谦谦君子的气概。
如果你认为所有人对你跪拜是理所当然的,那么在接受他人跪拜的时候你不会自负。事情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又何必自负呢?
至于那种谦谦君子的气概,之前就已经说明了,这种气概完全就是为了取悦他人。
也许正是因为这两点,太史昆才看破了此人的不足。这个三撇长须的半老之人是个有权利的人,但是他的权利必须要符合上位者的利益才能够存在。一个无法真正控制自己权利的人,在太史昆眼中不过是个木偶而已。说归说,其实这两个人皆已经可以称作是人中之魁了。对于接下来要出场的人物,太史昆充满了期待。
最后下车的,是两个人。太史昆的目光匍一看到这两个人,立刻光华大放。
右侧的人是一名中年大汉,他眼似铜铃,胡须如倒戟,身高个头甚至比太史昆还要猛出一块。他穿着一件淡雅的长衫,却偏偏要将衣袖撕去,露出两根肌肉虬结的粗壮胳膊,他的长衫内不像普通宋人一般套一件圆领口的小衫,而是大喇喇的露着半截刺满花绣地胸脯。
像这样一个人,带给人的感觉本应是暴烈、充满侵略性,可是他给人的第一个感觉居然是……安静祥和。若不是他刻意打扮成这副样子,太史昆几乎要将他看作是一个热情的邻家大嫂。
左侧的人年纪很轻,约莫也就二十几岁而已。他小眼睛,大脸蛋,还有一个肉肉的鼻头。这个相貌一点也不独特,但是这个年轻人却是四个人最引人瞩目的一个。这是源于他的皮肤实在是太好了。
他的皮肤不算白,却是透出一股淡淡的金色。看上去,竟是八分与和田玉的感觉相似。他身上的衫子看上去就是一件普普通通的水清罗汉纹衫,只是非常合体而已。不过若是懂行的裁缝细细品鉴,才能看出特别之处。
这个年轻人踏出车门后,神色态度极为随和,没有紧张恐惧,也没有欣喜愉快。不过太史昆却是发觉,这个年轻人昂起头路微微闭上眼睛沉浸的深呼吸了一口。他是在享受了一下阳光,在这种局势未明刀枪如林的陌生环境下,他居然是用轻松的心情,悠闲的享受了一下阳光。这个表现无比镇静自若,若不是他的自制力已经超越了人地极限,那就只能是这个家伙根本就不知道恐惧为何物。
这么个环境下突然多出了这么几个人,庆功场上变得寂静无声。李巧盼偷偷挤到太史昆身后,颤抖着说道:“那些女子的服装制式非常华贵,竟像是宫廷之物!”
武柏也是挪动脚步到达太史昆身前,低声道:“地上躺着的那几个男子皆面白无须,如果没猜错的话,应当都是寺人!”
金莲扯了扯太史昆的衣袖,细语道:“那个小眼的衣衫不一般!你仔细看看,整件衣衫上一道裁剪缝纫的缝隙都没有!这种衫子叫做大罗金仙衫,乃是先制作一个与真人一般大小的皮草人,再用丝线围绕着皮草人一根一根的编织成衣衫!也就是说,这件衣衫不是剪裁缝制的,而是编织的!仅仅这一件衣衫,就需要四十九名顶尖的织工纺织半年!这种衣衫,怕是世上只有一个人穿得!”
宫廷?寺人?只有一个人能够穿着的衣衫?太史昆听罢不动声色,周围的群豪却将眼光都投向了一身金甲的徐宁。
无他,大家伙猜测的那个人,只有徐宁亲眼见识过。毕竟是禁军金枪班的教头,遇到重大仪式的时候这厮也曾经参加过戒严执勤的任务。至少有三次,徐宁曾经在五十步的距离内偷偷看过那个人的相貌。
果不其然,徐宁这厮满脸冷汗,上下牙微嗑,明显的是肾上腺素紊乱了。这厮晃了半天,突然咕咚一下跪在地上向前爬了两步,玩命大叫道:“拜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嗓子,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离着太史昆最近的一伙头领早就听到了方才对于此人身份的论证,再加上徐宁这惊天动地的一声吼,更是确认无疑。毕竟从小到大接受的就是封建主义思想教育啊,这年头人们心中最膜拜的恐怕就是皇帝二字,如今真人露脸,众人岂有不惶恐之理?
卢俊义带了个头,其它一伙男女老少包括李千怜这个夏国人都叽里咕噜趴了一地,纷纷叩首大呼吾皇万岁。草台下面的万余口子军民见了,皆是心头巨震,慌忙伏地跪拜。
一时间,吾皇万岁的声音如山呼海啸般在天京城北久久回荡,远远望去,如今台子上站着的人,只有五个。从车上刚刚下来那四个,还有一个当然是太史昆。
红发碧眼那人见了众人跪拜,昂昂首挺胸沾沾自喜,顿时有了精神头;三撇胡须的半老之人神情更为拘谨,向一旁退了几步,好似生怕众人跪拜的是他,不过他眼中绽放的精光,却出卖了他内心的喜悦。
外表彪悍的中年汉子眼神只是盯着小眼睛的年轻人,对排山倒海的呼喊声闻也不闻,小眼睛的年轻人活动活动手腕脚腕,一点也没觉得台下的呼喊声来的唐突。
一转眼,红发碧眼的家伙看见了依然耸立的太史昆,这厮脸色一寒,似是想要问责太史昆,却见一旁长须长者递了一道阴森的眼神,立即制止了红发人的下一步举动。彪形大汉也见到了太史昆,他不动声色,只是伏在小眼青年耳旁说了几句。
小眼的青年脸上突然绽放出真诚的笑容,绝对容不得一丝作假的笑容。他瞪大眼睛盯着太史昆,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爱卿免礼!”
场中,顿时变得寂静无声。初见皇帝的狂热已经过去,天京城的军民们,尤其是卢俊义、武柏、徐宁等已然清醒过来。他们看到了太史昆见到皇帝时的表现,昆哥双膝挺得笔直,一丝颤抖都没有。这完全说明太史昆从一开始就没有一点想要跪拜的意思,一丁点也没有,甚至一丝心理斗争都没有。
一个古人,见到皇帝连跪还是不跪的思想斗争都没有,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能做到这一点的,只能是一个与皇帝身份相当的人。这一刻,卢俊义等人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跪太唐突了。从跟随着太史昆征战四方建立天京城那一刻起,实际上群豪都已经做好了迎接那一天的准备。那一天,应当是太史昆穿着闪亮的衣着,坐在最高处迎接众人的跪拜才是。谁想到方才一时脑热,竟是当着太史昆的面跪拜了别人。
看得出来,红发碧眼的家伙依然有一种责问太史昆的冲动。不过,那长须老者不动声色的捏着指尖,在红发人的掌心写了一个字。
一个“反”字。红发人愣了一愣,突然茅塞顿开,如梦方醒。
这么多的汉人将领,这么多的汉人士兵,好像都属于这个人。而在国家的法令中,汉人的士兵将领却应当是属于另一个人。如此说来,眼前这个不肯跪拜的人的身份顿时大白――反贼。最起码,他是个有了造反的势力有了造反的野心仅仅是还没有打出造反旗号的人。
一个皇帝令反贼跪拜的方式有许多种,而今天这个局面,却是与哪一个方式也不沾边。责问反贼为何不跪拜的结局有两种:一,反贼犹豫一下跪拜了,这个可能占五成;二,反贼犹豫一下,杀掉皇帝一行人造反了,这个可能,也有五成。而对于反贼不跪拜的行动置之不理,则国家皇室的脸面就全丢光了。想来想去,最好的解决方式竟然就是抢先一步,在反贼什么也没做之前说一句“爱卿免礼”。
想明白此处,红发人顿时汗流浃背。他平日也自认为足智多谋,没曾想另外三人随随便便使出来的化解之策,自己居然还要蒙人点醒才能看透。况且,那么纯真、无邪、由心而发的微笑,红发人自认为再对着铜镜演练十年也未必能够笑得如此自然。
如此这般的思索,只是这些旁观客一瞬间的想法罢了。真正的主角是太史昆与小眼睛的青年人。另一个主角已经发了话,那么上演对手戏的太史昆自然也应当回应。
众目睽睽之下,太史昆忽然哈哈一笑,拱手道:“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