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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斗法

    李长安对于猖兵的种种认识,都是便宜师傅教给他的。

    当然,刘老道自个儿是决计没有兵马的。

    他一个破落小道派的门人,连自个儿的肚皮都常常混不饱,哪儿有能耐再去供奉兵马?给李长安讲猖兵种种,五成是为吹牛,三成是为教徒,剩下两成全是羡慕嫉妒恨了。

    也全赖此,李长安好歹晓得,猖兵猖将或说五猖兵马,它们虽常常充当法师的打手,但其实,它们还有一项主要职责是辅助法师行法。

    所以,它们虽来援驳杂、良莠不一,却有明确的职责划分,更有各自的祭炼之法,甚至专门的幻化形象,是不那么正规的正规军。

    譬如。

    这从地下突兀冒出,上半身是半透明的武士,下半身是一卷阴风的,是掠人生魂五猖。

    它身形似虚似幻,怪笑着穿过剑锋,扑向李长安脸面,却被道士凭借通幽之变,徒手抓住了脖子,捏散成几缕黑烟。

    身作彩衣,头戴高冠,却长着一根大尾巴和一张黄鼠狼面孔的,是催yin发癫五猖。

    他在李长安面前跳起怪异的舞姿,道士眼前顿时一晃,满目猖兵便成了娇俏美人,发出些霏糜之声。道士嗤笑一声,定住神思,幻象即刻消散,再拿凛冽眸光一扫,这黄鼠狼立马尖叫着逃跑,却被道士踩住了尾巴,提剑攮进后心。

    大地隆隆作响,石板上杂物跳动,猖兵群中冒出个庞然大物,这是搬山开路五猖。

    它大步而来,肩上不知从哪里拆来的梁柱,夹着厉风劈下。李长安可没和它硬碰硬的打算,抢先挥手一掷,虞眉的定魄针便没入了它的肚脐,它的庞大身躯立马僵住,却又被惯性带倒,滑到李长安脚下,然后被一剑贯脑。

    喊杀声中夹杂兽吼,屋脊上奔来一群怪异的猖兵,它们穿着人的衣甲,却四足着地,作野兽姿态,叫生吞活吃五猖。

    它们狂吠着像雨点一般从屋檐上扑下,扰得李长安不厌其烦。道士干脆掐起法诀,得自冯翀的符箓无风自燃,数不尽火鸦自他袖中挥出,呃呃鸦鸣中,炸翻了小半条街市的屋瓦。

    ……

    符箓、法器与神通变化。

    李长安凭之在群猖丛中所向披靡。

    可越是挥剑,他心中却越是疑惑。

    好弱。

    难道大名鼎鼎的猖兵就是这么一副银样镴枪头?

    于枚摆下这偌大的场面,临到头就这效果?

    难不成是想用人海战术,累死自个儿?

    但是越是疑惑,李长安的身与剑就越是迅疾。

    因他深知,无论疑惑多大,只要杀到长街尽头,砸烂了登云台,把水月从那天上拽下,拿剑尖戳上她的眼珠子,一切疑惑都能迎刃而解。

    他振奋精神,披荆斩棘,再度向前。

    突然。

    旁边的水道中,像是沸腾一般,猛地翻涌出大量气泡。

    紧接着。

    许多湿漉粘(和谐)稠的黑色毛发自水中暴起。

    溺毙淹死五猖?

    它们来得太突然,数目太多,来势太密集,以至于道士连连挥剑,也驱散不及,被缠住了身躯,缚住了手足。

    此时,之前潜伏不出的猖将们也同时现身,领着各路五猖,一改孱弱攻势,从四面八方,从天上地下,同时袭杀而至。

    难道先前是示弱,就为了这一出?

    道士面露疑惑的同时。

    剑匣嗡鸣。

    ……

    红光漫卷。

    这不仅仅是飞剑的璀璨剑光,更是从猖兵猖将们被切碎的肢体中卷起的血雾。

    李长安周身一丈之内,顷刻一空。

    估摸着飞剑射程也该够得着了。

    再抬手作剑指一引。

    飞剑便凝实在身前,化作青铜宽刃无锷短剑模样,而后飙然一射,直取登云台上于枚。

    而沿途之物,管它催yin发癫、搬山开路、生吞活吃,都如迎风麦浪,尽数披靡。

    也在这时。

    台上于枚舞姿也是一变,手上多了两把铃刀,高举在头顶,刀刃交击划拉。

    “叮”的神铃脆响伴着“兹拉”的挠耳摩擦声。

    如同一声令下。

    法台前的石阶两侧,突兀冒出大蓬大蓬的“黑雾”。

    细观之。

    原是数目庞大的鸟群。这些飞鸟飞行极快,在空中,仿若无数乱窜的流光。

    但是。

    这些“流光”,一没去护卫于枚,二没来攻击道士,三也没阻拦飞剑,只是成群结队扑来上,绕着飞剑往复盘旋。

    可就是这看似无用的盘旋,却让飞剑的披靡之势突兀一滞,甚至于红光收敛,丧失了疾进之姿,渐渐显出本来模样。

    什么法术?

    李长安凝眉细看。

    这才在飞剑周遭,发现一丝丝细微的反光。

    原来那些飞鸟并不是徒劳盘旋,而是四只一组牵引着用银丝织成的罗网。这些网丝线虽细,但出乎意料的坚韧且密集,一层一层围上来,竟是将来如电去如风的飞剑死死缠住,好比海中游龙钻进了烂泥塘,竟有些垂死挣扎模样。

    对此。

    道士只探手掬起一捧清风。

    “风来。”

    号令之下。

    立有狂风呼啸,席卷长街。

    银丝网阵顿时被大风刮乱,“烂泥”中的“困龙”得以升腾。

    飞剑再度卷起红光,追着狂风中混乱的鸟群就是一顿绞杀,直杀得飞鸟碎肉残羽如雨点“簌簌”淋满街面,这才在李长安再三号令下,不情不愿,调转剑锋,袭向了登云台。

    可台上于枚却已再度举起了铃刀。

    这一次,是猖兵群中立起了三竿大旗。

    第一杆旗面展开,上写“定风”二字。

    李长安顿时惊觉,自个儿失去了对狂风的掌控。

    第二杆旗面展开,上写“靖风”二字。

    狂风立时放缓,飞鸟重新猬集。

    第三杆旗面展开,上写“镇风”二字。

    李长安再三呼唤,却只几缕清风萦绕颈间。

    飞剑卷起的红光本已照耀高台,却在最后一刻,被重新组织好的银丝网阵再度拦住。

    而李长安周遭,已有猖兵踏着同伴的残骸再度围攻过来。

    最先上来的,是一队举着牛皮大盾的猖兵。

    他们将身子缩在大盾之后,组成一道盾墙,步步为营,想要一点点挤压道士的闪躲空间。

    道士却径直欺身而上,剑刃蒙上青辉,便是一击猛劈。

    然而,换回来的。

    哆。

    一声闷响而已。

    李长安心中顿时一紧。

    概因猖兵身上所有的家伙事,不管它是金甲银盔,还是铁枪钢刀,实则都只是猖兵自身所幻化,“斩妖”之下,皆是土鸡瓦狗。

    所以道士之前一路杀来,才能如此这般摧枯拉朽。

    按理说,不应该顿锋于大盾之前。

    除非。

    这面大盾不是什么幻化之物,而是真正的、硬木作底、蒙上牛皮、钉上铁钉的真家伙。

    再想到银丝网与定风旗。

    李长安忽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随后的一幕,无情地将预感坐实。

    但见前方的猖群裂开一条甬道。

    在杂乱的脚步声中,一队重甲武士鱼贯而出。

    他们的甲胄别样不同,不似寻常猖兵样式精致,也不似寻常猖将色彩艳丽,只是打磨得粗糙的铁片一片缀着一片,裹住整个身躯,只留铁盔下一道眼缝。

    没得说。

    这些铁甲恐怕同牛皮大盾一般,也是真家伙。

    可真是让人万万想不到。

    恐怕翻遍典籍,也找不到有法师开坛作法,使役兵马,会用上凡人兵甲的。

    而且。

    天下战乱已久。

    官兵、土匪、乱贼都是烂(和谐)比烂。

    普通州府、军镇的武备库,都凑不齐这么一队重甲武士。

    潇水一个小县城,这些个贵重物件儿到底从哪儿扒拉出来的?!

    李长安倚剑环顾,目光所及是密密麻麻的猖兵猖将。

    前路是兵将重重,退路是重重兵将。

    更糟糕的是,他探手伸进包里,里头的符箓、法器已是消耗了大半。

    呵。

    这回可要了老命了。

    李长安摇头失笑。

    然后深吸了一口腥甜的空气。

    掏出一张虞眉备用的青铜神面覆在脸上,只余一对眼珠子燃着熊熊眸光,越过前方层层干戈,灼向了高台上沐浴红日的于枚。

    来吧!

    长剑在手。

    胜负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