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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治鬼

    店家备好饭菜,老道也正巧沽酒归来。

    两人不忙着用饭,先从包裹里翻出祖师的牌位,恭恭敬敬点上香烛。老道再从怀里取出一张符箓,放在牌位前,这张符箓黄纸打底,朱砂勾符,符纸边缘还用金线勾着纹路。

    这是老道浑身最宝贵的东西,祖师爷传下的符箓,用来保命的。

    然后,他拨开腰间沽酒的葫芦,从后面掏出一个小葫芦出来。这小葫芦里装的也是酒,不过不是老道从市面上沽来的劣酒,而是上等的汾酒,平时舍不得喝,只是用来奉祭祖师。

    他拔开塞子,深深地吸了口酒香,才小心翼翼倒了一杯,恭敬地放在祖师牌位前。

    然后,老道就带着李长安开始每日的功课。

    完毕之后,将这些个物件小心收起,连那杯酒都重新倒入了葫芦里。

    然后,那装了酒的小杯子老道也不浪费,拿起来闻上一下,便喝一口沽来的劣酒。虚眯着眼睛,神色陶醉,好似喝的不是大葫芦的劣酒,而是小葫芦里的上好汾酒。

    李长安实在看不下眼。

    “您老就不能把酒到进杯子里涮着喝么。”

    “你小子懂个啥。”老道悠哉哉说道,“涮着喝不过一杯,闻着喝,那足足能喝一大葫芦!”

    吃饱喝足,老道慢悠悠说道:

    “我沽酒时顺道打听了消息,现在榆林城里能做的活计就两宗,一是城北一户周姓人家闹鬼,我顺道去看了,不过是死人眷恋不去,不成气候。二是张姓的大户人家,等会儿你就和老道过去探个究竟。”

    “这么急?”李长安愕然。

    这一路风餐露宿,入了城,他以为还可稍稍歇息一阵。

    “急?”老道抹了把胡子,反倒瞪了李长安一眼,“小子,我问你,行走江湖什么最重要?”

    李长安仔细想了想,通过一个月来的同行,李长安早已摸清老道的底,这老道本事不大,胆子更加不大,唯独一手趋吉避凶的本事厉害得很,老远就能闻到危险的味儿道,有危险十里之外都会绕道走。

    上次冒险救李长安,一来是鬼市自有鬼市的规矩,二来,如他所说完全是祖师爷上身,要收了李长安这个弟子。

    于是乎,笃定说道:“安全最重要!”

    “屁!”谁知,老道却是呸了一口,“当然是吃饭最重要。”

    “走。”老道收齐物件,“跟我找饭钱去。”

    …………………………

    两人在周遭转悠一圈,却没去张家门前,反倒绕进了张家宅子旁边的小巷子。

    小巷子没什么人经过,正好便宜了师徒两人行事,倒不是两人有什么歹念,而是接下来的举动不怎么雅观,不符合高人的形象做派,不宜被外人瞧见。

    老道掏出一张符纸,手上捏了个法诀,嘴上念叨起咒语,那符纸便一下无风自燃,他拿符纸在鼻下画了几个圈,便抽动鼻翼一顿猛嗅。

    老道这一派唤作上景门,道统脱胎于《太微三部八景二十四真箓》,所谓“景”即是对应身体部位的神明。

    老道所使用的符咒,是他最擅长倚重的“冲龙玉神符”,作用便是唤起鼻神冲龙玉,用来辨识探寻妖鬼。

    老道已经整个人趴在了墙上,顺着气味移动脑袋,不一会儿,更在墙根处寻到一个狗洞,崛起屁股,就把脑袋塞了进去。

    可马上。

    他就把脑袋一下拔了出来,连滚带爬躲得远远的,鼻子嘴巴皱作一块,不停往鼻下扇风。

    李长安猜测到:“很臭。”

    老道不能作答,只是一个劲儿点头。

    “腐尸?”

    老道摇头。

    “黄皮子?”

    依旧摇头。

    没等李长安继续猜,老道总算缓过来,他恶声恶气说道:“是狗屎!”

    “呃……”

    看来嗅觉太灵敏也不尽然都是好事,看着老道被臭得上火,李长安明智地决定翻过这一页。

    “有妖鬼么?”

    “有。”

    老道技艺精湛,能在巨大恶臭环绕中觅得一丝线索。

    “凶不凶?”

    “小鬼而已!”老道一摆手,“随为师斩妖除魔。”

    李长安兴奋地应了一声,转身走向张家大门的方向,可马上就被老道拉了回来。

    “走错啦。”

    “张家不就是这个方向么?”

    “去什么张家,去城北的周家。”

    “啊?”

    ………………………………

    “周家娘子真是可怜啊。”

    “是啊,她那口子活着的时候游手好闲,死了还要缠着不放,可叫人母子几个如何是好。”

    街面上几个大妈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她们议论的主角,周家娘子抱着几个年幼的孩子满脸忧愁。

    而他们都看不见,在周家娘子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男人,这男人用眷恋的眼神看着母子几人,听到大妈们的闲言碎语又恶狠狠地瞪过去,可马上又将目光缩回去,小心翼翼看向旁边,刘老道一手符箓一手长剑,气定神闲。

    老道朝男鬼勾了勾手指,那鬼便不情不愿挪动脚步,来到院子中央,一转身便显出身形。

    “吓!”

    本碎碎叨叨看热闹的人们顿时被吓得连滚带爬躲得远远的。

    反倒是周家娘子怀里的幼子朝着男子伸出双手,奶声奶气的叫到:“爹爹。”

    周家娘子也面色复杂地看着男鬼,唤了声:“相公。”

    男鬼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老道眼睛又是一瞪。

    男鬼认命点点头,转过身背着妻子,显出恐怖的死相。

    男鬼身前欠了大笔赌债,被乱棍打死清账,死相恐怖不说,浑身也是斑斑血迹,整条街面都被骇得大气也无一声,周家娘子也捂着孩子的眼睛,语带哀求:“道长。”

    老道点点头,长剑一摆,高声念诵:

    “十方诸天尊,其数如沙尘,化形十方界,普济度天人,委炁聚功德,同声救世人……”

    男鬼一听,先是愣了一会儿,便马上跪下磕起头来。

    须知,法师驱鬼不外乎驱赶、诛灭、超度三种,其中驱赶最省事也最为普遍,诛灭更是永除后患,唯独超度耗费精神耗费法力,大多法师都不会轻易超度。

    男鬼见刘老道肯为他耗费法力超度,怎能不感恩戴德。

    颂咏声中,男鬼转世升天而去。

    法事做完,周家娘子拎着竹篮走到老道面前,却突然跪下磕了个头。

    “多谢老道长为我家相公超度,但平日家中无甚积财,相公的丧事又把财货耗得七七八八,只得用这些不值钱的东西稍稍抵下法事费用,余下的请宽限几天……”

    老道赶紧将她扶起来,看了看篮子里的物件,不过是些五谷杂粮。

    瞧着女子身后怯生生看着他的几个孩子,老道从篮子里拿出一枚鸡蛋,大笑着说道: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有这枚鸡子,也就够了。”

    说完,一转身,就变回了苦瓜脸。

    走了几步,远远看见李长安迎面而来,上前就把他给逮住。

    “你方才跑哪儿去呢?”

    原来,法事才刚开始,李长安就不见了踪影。

    “我……”

    李长安话才起了个头,老道便眼尖地瞧见他手里攒着一张黄纸,心里顿时泛起毛来。

    “这是什么?”

    “玄机道长啊!”突然,一个面容富态留着一嘴鼠须的中年男人从旁边窜了出来,老道躲避不及,被他一把抱住了腿。

    “还请救救我家老爷的命啊!”

    鼠须男人一番哭诉,老道才搞明白这位正是那张家的管事,方才李长安没干别的,就是去揭了黄榜,顺道领来了这位张家的管事。

    这位管事也来得巧,方才从男鬼现身到被超度,全被他看在了眼里。

    “居士放心,我辈修道之人怎会放任邪鬼作祟!”

    老道一脸义正言辞唬住了管事,随后便把李长ān lā到一边,火烧屁股似的,低声质问:“你小子胡搞些什么明堂?”

    李长安反倒惊讶起来:“师父,你不是说就一只小鬼吗?”

    “小鬼怎么的?小鬼就不凶啦!”说着,老道指了指那张家管事,“你赶紧去把这事儿给推了!”

    可李长安却定定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反倒问起刘老道:“师父,不知道周家的法事,你得了多少报酬。”

    老道老脸一红,知道他方才打肿脸充胖子的一幕让徒弟给瞧见了,却不肯失了面子,摆出师父的架子,犹自辩解:

    “我是怎么教你的,咱们一派那是以济世度人为宗旨,降妖除魔为根本,做法事讲什么报酬?!”

    李长安却是叹了口气,一路上,老道这番心慈手软的做派他也是见多了,以老道的本事,衣食住行本不用如此寒酸,但奈何,他一来谨小慎微,不肯接大买卖,二来是个软心肠,受不得穷苦人家的钱财。

    刘老道为人是好,可惜……

    李长安瞧着老道,语重心长地说道:“师父,我们没盘缠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