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春更不停留,穿村而过,一会越过沟去,照昨晚纸条所列途向,朝前疾驰了一程,心正寻思,此问应已入了自己人的地界,怎的不见一个人影?是溜是不溜呢?想着想着,不觉到了用作地名的两株枯柳之下,心里想事,忘了停留,不觉隔远了一些,耳听身后呼叱之声,脚步才住。忽听树后有人低语道:“柳师兄不必犯愁,他们已入死地,只那胖子可得活命。你且闪过一旁,我有道理。”说时,柳春已看见左边树后站着一人,正是两次相遇那少年,因戴有面具,认不清是谁,料是同门,心方一喜。说时迟,那时快!语声才住,后面三人也自相继赶到。冯春当先戟指柳春喝骂道:“小于你忙什么!你不说你表叔家住沟东北吗?前面尽是雪地,这里咱们三人来过,哪有人家!你要打算闹鬼,可是找死!”柳春忽然想起前言,赔笑答道:“你莫着急,这便是那树神,我们照例走过都得叩头礼拜才能过去。我表叔住的地底下,不到跟前看不见,再有三四里路就走到了。你们先向树神行礼罢。”万子灵道:“那你怎不叩头?”柳春道:“官老爷在此,我怎敢占先呢?”
冯、万二人因天明前在雪地里跑了半夜,便由这两株枯柳起点,在附近二三十里以内乱转,当时本就疑神疑鬼,胆怯非常,直到天明,见四外白茫茫一片雪地,毫无异处,才放了心。奔驰了大半夜,未免饥渴疲劳,细查雪中,除自己三人昨晚所留约有三四里方圆一个大圆圈,更无别的痕迹,遥望前路,暗云低迷,直到天边,迥不似有人家光景。内中只谭霸知道前面伏有危机,昨晚吃冯春强带了来,原怀着一肚皮鬼胎,虽然鬼打墙,空奔驰了半夜,总算未人禁地,认作万分之幸,不特未敢说出真情,反倒极力劝阻,说:“前面本是戈壁流沙,素无人烟,怪老人出现和失踪,俱在柳树左近,并未见他往前面去,焉知不在来路一带居住?前途大雪茫茫,更无止境,此时饥疲交加,莫如先回往来路荒村中进点饮食,稍微歇息,往横里查访呢。”
冯、万二人一想无法,便依了他,回到来路小村,向村民买些东西吃完,正待向村民打听,偶望门外,有两村童在雪中戏雪,相隔约有七八丈,身子甚是灵活。先因二童年幼,不甚在意,后见二童忽然各捏了一大团雪,一个先向空掷起十来丈高下,另一个也跟着将手中雪团望空打去,后打的竟比先打的势子还疾,流星赶月般,一下打中立时撞散,化作亩许大一片雪花,纷纷洒下。二童随即似有意似无意的朝自己这面把小手一招,一声“哈哈”,飞也似往自己来路滑雪驰去。冯、万二人俱颇机警,猛想起当地是个小荒村,人民寒苦,二童穿的虽是一身反羊皮短袄裤,式样偏是那等轻巧贴身,又那么干净,帽兜风镜也颇精致,远远看过去,直似两个雪娃娃,美观已极,脚底不像登有雪里快,滑行偏是迅速异常,休说荒村顽童不会穿得那么整齐干净,那掷雪的手法准头,更连寻常有功夫的人都不易到此境地,忙向村民盘问:“那是谁家儿童?”村民答说:“从未见过。滑得这好雪,又不穿雪划子,我们也正奇怪呢。”
三人见那村不多几家人,听说来了官老爷,全数男女老幼齐集门前,探头缩脑。大人穿得寒苦不说,小孩衣服不是破烂,便是臃肿污秽不堪,一个个冻得鼻青脸肿,鼻涕长流,带着可怜神色,两下相差,一天一地,情知有异,忙给了点钱,同往回路追赶。长路奔驰本来力乏,再加问话耽延,二童早跑没了影,连追出十多里,不曾追上,最奇是,雪中没有小人滑过的脚印。快过岗时,万子灵仔细查看,雪皮上好似有人用刀断断续续切了一两条直线,深只有三四分,切痕极薄,稍不细心便看不出,可是一到岗前便不再见,两侧却又没有,心想凭高可以望远,急往岗上驰去,迎头遇见柳春。
万子灵诡诈多疑,想起一切经过,猛然心动,觉出昨晚遇阻以及二童忽在村中出现卖弄身手,必是对方想把自己引向回路所用诱敌之策,断定敌人巢穴不在前面未去之处,便在近沟一带,对柳春所说又是疑信参半,决意回搜,想见个水落石出。虽是贪功心胜,志在侥幸,连经许多怪事,心中终不免有些估惙,及听柳春连说树神灵异,必须礼拜,回忆昨夜经历,犹在目前,本就发怵。谭霸先见二人上岗,只当要往三道岭,不料遇上这一个不相干的人,二人重又勾动贪心,再人危境,又急又恨,自己地位较低,还不能违忤,便在旁推波助澜,力说上次五同伴和狗被怪物擒去,和医伤的怪老头子,均在树前出现,同是晃眼失踪无可追迹等语。昨夜之事本来又奇又险,内中一株枯柳树直似活的一般,万、冯二人不由又加了几分畏心,再一细看那树,老干杈丫,冰凝雪冻,了无生意,分明枯死已久,哪有什么灵迹!如若依言下拜,万一所遇这人是个敌党,有心捉弄,岂不丢人!正在迟疑,谭霸另有心事,觉着前遇五老必是神仙中人,不然昨夜不会遇见那怪的事,便借拜树为由,暗中通诚默祝,求李老伯父大恩公不要见怪,自己并非不听教训,实是此时尚不能摆脱差事,身受人管,被逼而来,概不由己。
万子灵最是好猾,见谭霸素不信邪的人,如此虔心跪拜,口中祷告不已,再一偷觑柳春,也是毕恭毕敬,面带谨畏之容,立在身后,丝毫不像是假,益发加了信心,仍故意试探道:“你每次看你表叔,都由这里过么?”柳春暗骂:“好个猾贼!”随口答道:“这里一片旷野,本无须乎由树底走过,可是到前面去,不拜树神,谁也没有这大胆子。听你们说昨晚绕了半夜,必是官老爷火气高旺,有福神保佑,再说也不知道。树神不见怪,才没出事。要是我们本地人,离树走不出一百步,不死也半条命!我看你们拜完我拜了同走最好,要不你们也知道,再若失礼,立时便有报应。除非不和我同走,要是一路,我父母就生我一人,表叔又正生病,你便打死我,也不和你一路了。”万、冯二人越信以为真,暗忖:“这两株柳树,照昨夜情景,果然古怪,好在树与敌人无干,常言人乡随俗,既是这里的人都敬奉它,便拜何妨?如真有灵,、岂不少去一个阻力?想了想,不约而同拜倒在地,也暗中祝告起来。
柳春暗忖:吃这三个狗贼纠缠多时,再不溜走,岂不误了时限?正打算冷不防拔脚便溜,忽听树腹内嗞的一声冷笑。冯、万二人原未深信,一听那笑声与昨夜所闻不同,倏地醒悟。冯春方欲纵起发作,万子灵又阴又坏,忙伸手将他扯住,捏了一下,仍伏地上,口中喃喃,暗中查听动静。紧接着又响了一下,微带碎冰之声,好似发自树后。柳春本来要走,看出二人互扯,面色忽变,知被识破,树后少年不知如何藏法,自己连往侧看均未看出,眼看双方动手,同门师兄弟,如何舍之而去!忙即伸手腰间,把软鞭皮扣拨开,准备事急相助时,冯、万二人忽然双双朝树后纵去,一看树后无人,再看树腹又是实心,并无孔洞,四外除却自己三人昨夜所留脚印外,近树丈许更无别的痕迹,那两次怪声听得毕真,偏又找不出一毫破绽,一看谭霸哭丧着一张带伤新愈的丑脸,哀声劝道:“冯二哥,万老英雄,我们回去吧,预兆来了。上次我们连人带狗便是这么丢了的。”二人闻言重又有些发毛,方自将信将疑,打不起主意。万子灵忽然想到还有一人在侧,猛一回顾,瞥见柳春口角笑容初敛,心又一动,冷笑问道:“我们俱拜完了,你怎不拜?”柳春准知人在树后,料定必要僮破动手,及见二人那等搜索竟无人影,神情十分倘恍惊疑,心正奇怪好笑,闻言索性阴他道:“你们已把神得罪了,转眼便有报应。我此时如拜,便算你们同伙,只好你们遭报之后再拜吧。”万、冯二人听出他前恭后倨,说话无礼,心方生疑,待要喝问。万子灵猛一眼瞥见谭霸已然蜇向树后,满面惊惶,嘴皮微动,似在自言自语,一面瞪着一双大眼,遥望去路旷野,神情甚是可疑,心又一动,因是轻视柳春,先不顾得盘诘,径向冯春喝道:“二弟,你问这小子,满嘴胡喷些什么!我哨这笨蛋干吗。”随说随纵过去,见谭霸还在出神向前呆望,伸手一拍肩膀,面带冷笑问道:“喂,你这是干吗?合着这里头没有尊驾的事,你跟着看哈哈来啦是怎么着?”
谭霸直鲁忠厚,对于万子灵的尖刁诡诈刻毒,不留情面,平日又以上司和老前辈自居,自己常受他的恶气,本就满腹忿恨,无如势力地位全都不敌,己然受委,如若无故负气告退,立有性命之忧,只率忍受,无计可施。这次随同牛善这一拨七人出来踩拿犯人,不料遇见五位有名剑仙中的老前辈,本来主人宽宏大量,可以好好回去,偏生两个不知进退死活的同伙,见所带藏狗不知怎的找死,不奉号令,走到路上抓一小孩,不料竟是主人的孙儿,小小年纪竟怀绝技,人未扑到,反吃庄中所养异兽金狒赶来,将二狗生生撕成四片,回去见了宫门三杰没法交代,心又贪功,不听自己和牛善苦口相劝,不特不照五老所说的回复宫门三杰,并还妄自生心,一面画下伏波呷五老庄的地图,一面自恃熟脸,金狒已经主人吩咐,将一行七人认准,不会再下毒手,强逼自己用诈降计回见五老,欲为内应,不从便要举发。自己和牛善深知利害,进退两难,行至双柳沟,正背同伙商计,打算以假作真,反正这当官的恶气已然受够,就多弄点钱也不值,何况还弄不到,就有,也是人家在前头,就偶然沾点余润,还须担惊害怕,只一出事,罪过全在自己身上,如今上受上司的恶气,下受同人挟制逼迫,仗着自己与五老中的主持人李清苕叙上点前辈老交情,意欲把五同党稳在村中,赶回庄去照实禀告,卸了自己忘恩背信之责,听其自然处理,由引相随五老隐居,也不再回北京去了。说时,遥望王时等五人也在前面交头接耳,边走边说,情知于己不利,方要喊住照计行事,忽听有人道得一声“好”字,跟着便见三个少年男女和那金狒的影子,流星一般由自己身侧雪崖上飞起。晃眼到了五人前面,戟手先述食言背信之罪。
五人见势不佳,有的想逃,有的还想死中求活。内中王时最鬼,知道金沸难敌,用暗号令众四散,并令一人用暗器去打金沸要害,使其激怒往追,以便自己好逃。不料对方年纪虽轻,一个也不好惹,好计竟被识破,首令金沸将他活活抓死,然后是鹰拿燕雀一般全数擒去,行时重又警告:不许违背前言,五人便是榜样。对于投入五老庄,却说:“外人决无此事,何况你们又是对方爪牙。此后只要谨言慎行,不欺良善,回京速行设法告退,便保首领,否则便外人不收拾你,久了也必遭自己人的毒手。”回转三道岭后,牛善费了不少的唇舌,才把碧眉俞天柱等哄信,如非牛善机智,路上再四演习,想好许多盘诘的话,还几乎被谭霸露了马脚,就这样,宫门三杰和冯、万二人,仍疑心所说怪物乃仇敌诡计伪装,已然命人查探过两次,不知怎的,走了老远的路,竟未走到伏波呷五老庄等地。谭霸和牛善,见去的人果与李老所说外人不能入境之言相符,方暗幸前事不会泄露,昨夜酒后正要安歇,冯、万、人忽唤同行,俞天柱是一行主帅,令出如山,向例不许规避,虽然胆怯心寒,也只得勉强上路,果然连生了好些阻折,也未走出多远。谭霸适在坡上,曾见有人窥伺,一闪不见,装束神情均似上次所见少年男女之一,料定这一回必上死路,对方好似事事前知,自己或无大碍,冯、万二人决无生理,先以上辈交情,意欲劝冯春悬崖勒马,不去犯险。正想如何说法,不料冯春一再恶语相加,再一想起平日倚势相凌,挟贵挟长,骄横可恶情景,也就凉了下去。后听树后有人冷笑,越知变生瞬息,虽知自己能兔一死,终觉冯春朋友多年,于心不忍,正在惊惶愁虑,一看万子灵祸在眼前,还在倚势欺人,不老卖老,又想起平日无事生非,贪功嫉能,好几个朋友全误他手,只为善于趋奉,诡计多端,得了俞天柱的宠信,位尊权重,作威作福,不敢惹他,闻言不禁把新仇旧恨一齐引发,暗忖:回京也是没脸,反正有他没我,便李老恩公不允收容,至多逃亡在此,也不犯受那活罪!心念一转,立即怒火上升,因防万子灵手狠心毒,翻脸无情,一面留神戒备,大眼一瞪,也冷笑答道:“你不用跟我发横,今儿跟我们上次七人两狗情形一样,待会我还不知是死是活呢。看谁的哈哈呀?欺负人于吗!真要有能耐,今儿个快天亮的时候,你刚说完大话,就让人把帽兜跟风镜,全抓了去,皮褂子上也拉了个大口子。别管是神是鬼,凭你那大能耐,到底也跟他招呼招呼呀!”说时,万子灵一双毒眼看着谭霸,阴恻恻口角微带狞笑。
谭霸已横了心,急待发泄,怒道:“我知你打算跟我冒坏,你别来这一套!实告诉你,照今儿这神气,谁也不用打算回去,你眼前必有报应,你那一肚子坏水全使不上。四大爷往日受尽你的狗气,今儿豁出去了!”话未说完,万子灵好似又刺心又恼羞成怒,突然喝道:“原来你是反叛,胆子不小!今儿鬼使神差,自己招供。凭你这小子,还要大爷费事怎么着!”随说,一手回拔背上厚背龙鳞刀,一手往腰间一拉,铮的一声,一副纯钢打就的手铐如意双环,随着一条细钢练同抖出来,口中发着话,一脸阴鸯狠毒之气,正待上前擒人。谭霸自然早已防到,一边亮出熟铜七首铡,口中还喝道:“姓万的不用耀武扬威!你先等一会,瞅我说你遭报应是真是假。打你在坡上强迫人家往这儿来,一路之上全都有人跟着。这树后头明明有人笑你,会找不到影子,尽跟自己人不来,干吗?你还在作梦!你再瞅身后头打上了没有?早听我活回去,哪有这回事!”
万子灵先见谭霸突然反唇相讥,心虽忿极,必欲安上奸细反叛等罪名置之于死,却是情虚,知道谭霸素日老实恭顺,竟会如此,事必不妙,无如骄狂已惯,恼羞成怒,心想此时四野无人,且趁敌人未发现以前,先将他擒回拷问,如真通敌,或是知情隐匿,由此究出敌人巢穴真情,岂不也是奇功一件,就算身已入伏,途中遇阻,凭自己和冯春的本领,也闯得过。想到这里胆又壮起,依然不知利害,闻言看出谭霸不会动手,耳中又听冯春呼叱与兵刃交触之声,回头一看,正是同来的少年,手执一条软鞭,已和冯春打在一起,暗忖:谭霸好似理直气壮,有恃无恐,通敌虽不一定,敌情必知几分,不肯实说必有原因,如被逃走,事便难办,猛生毒念,故意喝道:“谭老四我错怪你了,还不帮你冯二哥揍这小子去!”随说,借着收回镣铐,就势把腰间出风毒药金钱镖取了五枚出来,手刚往上一扬,“招打”二字不曾完全出口,猛听背后风尸。
万子灵也是久经大敌的能手,知道身后来了敌人,脚底一点劲,身往斜刺里纵去,害人之心仍未收歇,就空中扬手两金钱镖,先朝谭霸打去,落地回顾,一声冰雪崩塌巨震过处,有一人多高一片连树皮的冰雪块由先立柳树后飞将起来,压在地上,那柳树近根处立现出一个大树穴,跟着由柳树穴中跳出一个手执护手钢钺的少年,飞纵过来。连珠金钱镖虽是百发百中,一则变生仓猝,空中发镖,到底准头稍差,谭霸又深知他为人本领,既然得罪,必下毒手,防御甚严,两镖全未打中。真正敌人当前追来,无暇再顾谭霸,不等敌人纵到,首将下余三镖连珠打去,满拟敌人年幼识浅,只顾纵跃追扑,身已凌空,必不好躲,非打中一二枚不可,谁知敌人通没在意,就空中把手中双钺一舞一挡,全被振落,内中一枚反比发势还疾,竟自照直回敬打来,这才看出不是易与。那被迫同来的一个身手已似不弱,这又是个劲敌,听谭霸之言埋伏尚不止此,也不知真假和敌人多少,同来三人,一个又背叛,心虽有些着慌,一面仍想自己本领高强,如能将两个敌人生擒一名回去多好,便用隐语招呼冯春:“此非善地,虚实难知。不可恋战,不论何人,擒到一名就走,越速越好。”冯春也以为然。各自抖擞精神,正在施展平生本领,忽听隐隐驾铃响动之声自远处传来,随听谭霸高声说道:“你两个在做梦呢!这里的人你擒得去么?趁早乖乖伏输告饶,或能逃得一命。”
万、冯二人均极狡猾,见谭霸一味高声警告,并不出手助敌,不禁想起连日几拨同伙失利之事,以及上次五人二狗失踪,此次谭霸畏难劝阻情景,加上那一脸的零伤,渐觉身人险地,谭霸上次必在这里吃过大苦,心胆已寒,否则以他为人,不会把口守得这紧,因听铃蹄之声,情知来者不善,而对手这两个少年,均似得过高人传授,树穴中出来的一个本领更高,自己又是长路雪中急驰,一夜未睡,气力不佳,急切问如何能生擒得住?心中焦急,痛恨谭霸先不明说,以致身入危境吉凶难卜,忍不住相继大喝道:“浑蛋!到这时候,你还不说实话啦!这伙贼犯到底是谁?你只顾受人恐吓,哄骗大伙,你是甭打算回北京了罢?”
谭霸知道此时便把血心掏出来,也买不了二人的好,只有一个逃回,自己不特回不了家乡,当时就许由三杰请出三条王命,就地正法,早已横心,索性气他道:“你两个平日巴结上司,欺负咱们同伙,今儿也该受点报应才有天理。姓万的,你甭发横,咱们这一队,就数你万恶。你真要打听主人是哪位吗?说出来,管保吓你一大跳,那就是当年主子三番五次派绿眉毛他们找他不着的川东五老:齐。彭、李、孙、郝五位老人家。那天我们七人带了狗去追寻逃人,误人五老庄,本来好好回去,都为王时那小子倚仗老万是他舅舅,领头出主意,逼着大伙拿鸡蛋往大石头上碰,把人家两位男女小侠招恼,才送的命,要不我父亲受过三太爷李老前辈的恩,沾点世交的光,我和牛善又压根没坏良心,也是活不了,我家里自去年老娘死后,就我一个,回北京不回不要紧。我倒有点替你二位担心,北京回不去,姥姥家是回去定了。你这一发横,就当时想跑也跑不了哇,干脆等死得啦。”
二人原非庸手,平日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只为万里远来,由甘肃起便挫折横生,知道事情太难,欲擒的犯人本领名望既高,交游又广,到处高人护持,才把气焰少去大半,加上昨晚今早许多经历见闻,本自内怯,闻言暗中叫不迭的苦,心想这五个老头子岂是招惹得的!又想此行原是连日丧师失利,觉着无颜,自己讨令而行,早知如此,不特不会前来,连以前所受挫折全有交代,不会担受处分,牛、谭二人均己手下,虽然死了几人,却探出犯人真实下落,还把当局日常悬念的五矮踪迹访出。谁也知道,凭自己这伙人,决非其敌,只消牛、谭二人回来悄悄一说,想好话头禀报上去,由三杰约请能人前往捕拿,自己便卸了重责,又得一件大外飞来的奇功,岂非绝妙!如今闹得进退两难,凶多吉少,牛善不在面前,便把谭霸恨同切骨,一面和人动手,准备抽空逃走,只不被谭霸料中,能逃回去报告真情,仍是大功一件,一面算计谭霸如此说法,必不敢再回去,留下此人投敌,尽泄机密,必然是个大害,想在逃走以前先把他除去。二人都是一样凶心,又都打得一手好毒药暗器,于是边打边骂,边往谭霸身侧凑去,意欲以进为退,冷不防给谭霸来两下,转手再用连珠手法去打,能中更好,不能中,也可就势逃走。不料谭霸知道二人心毒手辣,早已防到,见二人直往自己闪来,也不叫破,只笑嘻着一张丑脸倒退过去。二人又要对付强敌,行动不能如意,见状知被识破,只得罢了,随把全身武艺施展出来,意欲猛攻一阵,抽空逃走。
万子灵私心更重,看出冯春和他一样心思,知道谁先逃谁上算,细听先前鸾铃马蹄之声快要临近忽然无声,心疑回马集众,越思快走,正打算用“乱洒金钱”的绝招连珠发镖,乘着敌人挡躲空隙,独自抢先逃走,猛听铃蹄之声又复急响,百忙中偷眼一看,对面广漠雪野、暗雪浓雾里跑来一骑快马,上坐两个女子。早晨寒日之下雾气甚重,因为马白如霜,与雪同色,如非带有铃蹄之声,远方直不见马,乍看只是一红一黑两条人影,身子挺立不动,两边斗篷平飞若翼,离地三尺,由暗雾迷蒙之中,冲着寒风凌空飞驶而来,其疾若箭。等第二眼看清形相,金钱镖刚刚取到手里,人马已然飞驰而至,相隔不足十丈了,方自着忙,忽听身侧丁丁连声,同时又听那自称姓杨的少年呼喝追逐之声,侧脸一看,冯春已然先逃,自己这一迟疑,反而落后,心一发慌,忙把手中金钱镖似雪片一般打将出去。满拟敌人必躲,就势可以逃走,哪知镖才脱手,猛觉一阵冷风扑来,眼前寒光一亮,情知不妙,忙即纵身闪躲,那大把金钱镖已吃寒光冷气逼撞回来,恰似十来点金星作一窝蜂迎面打到。事出意外,来势万分迅速,一任万子灵久经大敌,武功高强,仍难避过,竟吃打中了四下,内有两镖插肩而过,一镖中在左肩,仗着穿得厚实,只将皮衣划破,不曾伤皮破肉,还不打紧,左额角上中了一镖却甚厉害,虽仗是内家剑气反激回来,不是手发,喂有毒药的四边刃口不是对直,仅吃钱板打了一下,但是回力绝大,额骨几被打碎,当时肿起老高,惊遽胆寒之下,哪敢细看!吓得侧转身便往回路逃去,耳听身后男女笑语之声,已然逃出三四十丈,人却不曾追来。遥望前面,冯春因是先逃,又未受什伤挫,跑得更远,正和箭一般连纵带窜,如飞往前驰去,也不见有敌人追赶。心疑有异,百忙中偷眼回顾,马上二女仍立原处,正和两少年指点自己,互相问答,并无追意,觉着不近情理,必有原因。
再往前看,不知从何处跑来三个小孩,挡住冯春的去路,内中两个年纪较小的,正是先见掷雪为戏后来没有追上的幼童,方料不是易与,双方已然动手,只一照面便吃年长的打倒,那两个年幼的立即迎面驰来,暗忖:看后面敌人不来追赶,早料前有埋伏,久闻川东五矮门人子孙个个高强,如是寻常,怎会令几个小孩来作伏兵?休看年幼,必不好惹,身已落在敌人网中,除了凭着本领硬拼,如能将小贼擒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照适才敌人反镖还击的功力,就便不会剑术,也非其敌。正在愁思,两小孩已然驰到面前,一个手持一口短剑,一个手持一对似拐非拐的奇怪兵刃,同把去路拦住,刚喝得一声“麻贼快些纳命,省得小爷爷费事”,忽听身后女子清叱道:“二侄,招呼二金留个活的!”万子灵见两小孩都生得眉字英英,玉雪可爱,以为二金是小孩的名字,自己在负半世英名,遇上几个乳臭男女,听那口气,竟似手到即可制己于死之概,不由气往上撞,心想我今日便是众寡不敌逃不回去,也须杀一两个够本,才能解恨。心中想着,口骂“小畜生找死”,一面手举兵刃打去,一面正摸残余的金钱镖时,先听前面冯春一声惨哼,杂着呼斥之声,料是遭了敌人毒手,方自咬牙切齿准备拼命,杀得一个是一个,忽听一小孩笑说道:“二金又犯野性,三哥快躲开!招呼又沾一身狗血。”声随人起,各把兵刃一撤,捷如猿鸟往两旁闪去,同时又听身后鸾铃马蹄疾驰,夹着前后男女敌人呼斥之声,两小孩纵退极快,一下打空,人已隔远,众声一乱,仓猝中,不知何意,以为敌人说两小孩不是对手,将其喝退,由能手上前,一面腰间毒镖也全数取在手内,还想冷不防择人再试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略一迟疑寻思之际,忽然飒的一片疾风,随瞥见一条金黄色的影子迎头飞落,知道不妙,忙举兵刃对面打去时,那黄影来势之神速直异寻常,以万子灵的目力,竟未及看清是什形相,只觉眼前金星黄影乱闪,兵刃打将上去,似遇钢铁一般,震得虎口生疼,猛闻膻味扑鼻,两膀带背骨似被铁箍紧束,奇痛欲折,身子已被那东西擒住,连着两膀举了起来。惊魂迷乱中,见那来的竟似一个从未见过的怪物,身高约有八尺,人立地上,满体金毛,一闪动便自成波纹,油光滑亮,甚是好看,两条长臂似可及地,头上前额均有金发披拂,扁头凹鼻,巨眼碧瞳,一张血口高高凸起,露出上下两列钢牙,手爪如钢钩,被抓之处似已深陷入骨,本就奇痛难禁,那两小孩又跑了过来,直说:“姑姑,这麻贼最刁,最可恶,留他作甚!”怪物好似听小孩的话,突把两爪一紧,万子灵肋骨立被抓裂了两根,膀臂骨也似要被夹碎,挤束得轧轧乱响,怪物天生神力,在有一身软硬好功夫,竟无所施,这等酷毒刑法,便是铁人也禁不住,由不得一声惨哼,就此疼晕背气死去。
先前柳春原因自家父母侨寓多年,已然有家有业,又听出对方口气来头甚大,既恐不遵师伯陆萍之言误了大事,又恐踪迹败露,敌人只有一个回到哈密,向官方一报,立有身家性命之虞。自随师父学艺读书,饱听师父同门说起先朝亡国之惨,以及对方如何暴虐,侦骑四出,专一杀戮先朝子孙和那逃亡各处的遗民志士,井以高官厚禄收买一些丧心病狂而有本领的好人败类,使充爪牙,只被搜到一点线索或是擒到一人,本人就义身受极刑自不必说,并还连累宗族乡党,每一案出,不知多少株连,往往千百人全数杀害,无一幸免。自己对这些禽兽不如的仇敌鹰犬久已切齿,舍却一命与之相拼原非所计,但是父母年高,自己年轻,亲恩未报,如何使衰年父母受此牵累!所以忍而又忍,只想把所带东西送到地头,日后再作打算,无奈万、冯二人一再煎迫,少年人气盛,本早不耐,只为人单势孤,看出二贼并非易与,仍自勉强忍耐,及听先在树后隐藏的少年突发笑声引逗敌人,先前踪迹本未泄露,既敢故意如此作为,必有制胜之道,一面想起陆萍所说过沟动手便无妨害之言,一面回忆艺成告归,师父所说同门师兄弟中比己高的能手甚多,内有四五个得天独厚又受高明人传授的能手,年纪均比己轻的话,似少年这等隐现莫测、神出鬼没本领,已见一斑,又见二贼张皇惊顾遍搜无迹,和同党谭霸的惊惧词色,越断定二贼已人虎口,无什能为,心胆便壮了起来,再加上同门义气一激,正打算相机发动。那不知死活的冯春正为柳春词色骤改,欲以严词盘诘,猛一眼瞥见柳春背上年糕,忽然想起这厮面色红润细净,与当地人不类,相随急驰了这远途程,老在前面,神情尤为从容,怎么看也不像是武功没有根底的人,尤其身后这两块年糕乃不值钱的东西,却用这干净的新布包裹,布片看去甚是宽大,偏又露出糕边,跑这一路,始终背在身后不曾解动歇息,扎得尤为结实,途中每一停步,总要回手摸它一下,如单是两块年糕,怎值如此用心看重?糕块也大得出奇,从未见过,先未留意,这时想起种种情形,全都可疑,心中一动,立时怒发,厉声喝道:“大爷眼里不揉沙子!趁早说实话,你是干吗的?头子是谁?太爷朋友多,因亲及亲,因友及友,还许有点照应,再要支吾,把你宰啦!跟宰只小鸡一样,可别怨太爷手黑。”
柳春心意一定,初生之犊,却没把冯春放在心上,又正望见万、谭二人内证,由不得好笑,闻言仍想等少年先行发难,随同动手,方欲反唇相讥。冯春见他口角含笑,越认无差,接口怒喝:“小子!你背后的东西先献出来,大爷要看!”这句话却把柳春吓了一跳,知被识破,不先动手不行,忙把气往下一沉,故作镇静,从容答道:“你发的什急!那是年糕,别说看,只你吞吃得下,就送你吃算得什么!我给你解,只是东西大硬,吃倒好吃,怕你没有那好牙口。”冯春见他仍是从容不迫之状,拿不定他虚实,心想不问如何,这厮决不是什老实士民,听出未两句语气不善,哪知声随鞭到,柳春腰间软鞭锁扣早开,借解胸前扎包索扣,伸手腰问,只一摸一抖,一条两寸来宽寸许厚六七尺长的师传纯钢如意软鞭已随手而出,拦腰扫来。冯春虽是能手,一夜劳乏,连气急带惊疑,虚火上攻,心神疏忽,柳春又得高人传授,练成气功,软鞭紧束腰间,深嵌肉内,外面又有一层布帘遮盖,不显分毫凸出之痕,冯、万二人先也留神观察,均未看出他带有兵刃,老以为就是奸细,也是近于喽罗的跑腿人物,没想到出手这快,猛见鞭到,骤出意外,惊急忿怒之中不及闪躲,见鞭影直而不弯,没看清出手,一时神慌手乱,便把手中刀背往外一磕、心还自恃本领,打算将敌人兵刃往横里磕开,就势上步进身,顺水推舟,先把敌人手臂断去,底下一腿踢翻,再行拷问。哪知对方兵刃别出心裁,能刚能柔,往中腰一挡,正好上当,方觉出鞭沉力猛,自己这大力量不曾磕飞,只微挡了一挡,鞭忽中弯,情知不妙,避已无及,那前半三尺左右的鞭稍已齐挡处弯折,带着风声扫到,这一下正打在腰背脊上,当时心头一震,眼前直冒金星,犹幸久经大敌,武功不弱,一见鞭弯,知要挨上,忙即运气一振,打算反振出去,不料来鞭力沉,胜过自己,虽未重创倒地,挨得却也不轻,当时急怒攻心纵向一旁,一面还手,口中乱骂,一面取出暗器便打,柳春和那少年均是一家传授,惯于空手应敌,出入乱箭刀枪林中,况又持有那宽的称手兵刃,结果一下也未打中。冯春看出柳春抵御暗器虽有专长,武功却不见比己高,无如劳逸相差,万子灵已被劲敌绊住,万难取胜,又挨了一下重的,本就知难欲退,再一听见铃蹄之声,由对面雾影中驰来二人一骑,越发情虚胆怯,不知强敌究有多少,万子灵素来自私无情,如不见机先逃,事急决不能得他相助,好在线索已得,不擒到人一样有功,何必犯险拼命?心念一动,立即抽空先逃。
柳春方欲追赶,二女已飞马驰来,内中一个穿红斗篷的,正是前番学成告归,师父领往别院拜见,坐在陆萍右首,称她十四师叔的少女,早来路上越向前面的,也是这二女一马,心中高兴,仍欲追了敌人再回拜见,才一起步,便听红衣女子喝道:“柳春回来!穷寇勿追,前途自会落网,何必费事由他去吧。”同时又想起身后之物,忙即回身拜见。那少年也未追敌,先向二女面前走来。只谭霸一人哭丧着一张丑脸立在一旁,现出又害怕又作难的情景。柳春礼叙以后,才知上次所见少女名叫淳于芳,穿黑斗篷的,乃伏波呷五老庄神仙五矮中头一位老辈剑侠芙蓉剑客齐良第三女,昔年名震川、湘的小仙娃齐令贤,现年长大,别号玄裳仙子。少年却不同师,乃陆萍前年新收爱徒丁良,自昨夜起,便奉令与彭勃次子彭若,郝子美二孙郝谆、郝锷三位小侠,一同埋伏双柳沟柳树之下。那柳树左边一株看似实心,实则中空,郝氏双小足智多谋,心思极巧,大有祖风,自从日前牛善、谭霸走后,便料敌党不久必来骚扰,柳穴偏在后根,可供伏人之用,便在穴外盖上一层薄木片,外用冰雪拍紧,再请齐令贤用飞剑将树底冰雪扫平,并在冰盖四面开口,以便启闭出入。昨夜四小弟兄已在当地把敌人戏耍了个淋漓尽致,依了郝氏弟兄,早把冯、万二贼杀死,彭若因三叔父李清茗曾嘱:“不是万不得已或彼看破形迹,不许随意伤人。好在庄前已设奇门遁甲,外人插翅难人,他不得其门,也就走了,真要苦缠不休再说,好在我们也不怕他。”这些男女小侠,俱把三大公之言奉若神明,彭若提起前言一劝阻,也就罢了,谁知冯、万二贼该死,在树底下疑神疑鬼,受了许多折辱,本已知难欲退,终以贪功心盛,天亮后胆又壮起。
彭、郝三小侠本不想要二贼的命,因为天亮二贼走后,齐令贤、淳于芳并骑驰来,说:“敌党因为昨夜京中专差发来一道密旨,内中还夹有一件重要东西。哈密办事大臣因此事关系太重,又有沿途飞递不许片刻停留的严令,恰值宫门三杰派有专人在彼守候,立即交付,为求迅速,并把自己最珍爱的千里马借与乘骑,令其连夜往三道岭送去,不料行至中途,不知怎会吃能人在马背上盗走,等到三道岭取下盛文件的小木箱一看,一头已然破裂,匣中空无所有。那送旨意的性甚刚烈,自觉无颜,罪名也担不起,再受宫门三杰申斥,当时自刎。敌党因连次失利,犯人踪迹至今未见,那快的马,送的人又非庸手,竟会被人轻悄悄的由身后把拜匣中东西盗走,断定本地必有大帮敌人盘踞,能手甚多,不是易与,一面飞马向京告急,一面连夜派出好几拨同党,由三道岭起分作五条途向搜索,内有一拨五人,已往伏波呷这面赶来。我姊妹闻此事乃陆萍所为,一得警报,立乘坐下神驹小千里雪赶来,打算赶在五敌党的前面,将他们诱往绝地困住,一面往庄中报知五老,事已闹大。这五人有我姊妹对付,此外再有不知进退的敌人到来,尽可相机而行,无须顾虑。三大公如怪,自有我姊妹二人承当。”四小侠少年心性,自巴不得有事,知道五老钟爱令贤,她人虽胆大,却是聪明精细,料事如见,算无遗策,淳于芳也是五老奖许的后辈佳客,有这两人作主,决可无碍,想起昨晚二贼语言可恶,应该杀死除害,偏生得信大晚,已然放走,后悔了一阵。郝氏弟兄不死心,说听万子灵口气,是在前面村中觅食去了,必能追上,便赶往村中一引逗。二贼果然生疑,不听谭霸劝阻,追到坡上,又遇柳春,越发生心,便往双柳沟原路追来。丁良早在树穴埋伏,和柳春打了招呼,藏进穴去。彭、郝三小侠见贼已入网,径去前途分作三段埋伏,以防滑脱,二女到时,因另一面还有五贼人阱,对于二贼,认作网中之鱼,故此未令追赶。
正谈说间,忽听风声呼呼由后吹来,柳春听出风声甚急,树枝却未见动,心中奇怪,猛一回顾,瞥见一条**尺高似人非人的金黄色怪物影子,离地丈许御风而行,其疾如飞,眨眼已自身旁驰过,心方骇异,忽听齐令贤笑道:“二金这东西真个忠心烈性,为听三妹那日一句戏言,非把所说的人弄死不可,今日不知怎会被它溜出庄来!它这去,那姓冯的非死它爪下不可,那麻子想也难得活命了。”淳于芳道:“他们三个均制不住二金,你说的话倒还肯听,快喊它暂留一个活口,好查问敌人虚实。”令贤随即大声喝止。柳春遥望前面雾影中,冯春迎头遇见彭若,动手才一二照面,那叫二金的怪物也自空飞坠,也没理会敌人兵刃,伸出长臂利爪,只一把,将冯春抓起,朝面上看了看,一声怪笑,随手一撕一扯,便抓扯成了几大块残尸,掷向地上,纵身一跃,又往回路飞来,追上万子灵如法炮制。等齐令贤纵马上前喝止,万子灵已然痛晕死去。
柳春听出怪物竟是家养,好生惊奇,悄问丁良,才知怪物名叫金拂,庄中原有一只,这只公沸二金,乃彭若之父五矮剑仙中第二位兽王彭勃,新由北天山飞侠狄梁公那里,借来与庄中母狒配对的。因为这次敌党由河南嵩山追下老少三人,小的一个乃前明宗室,本意逃奔三道岭至亲家中避祸。岭主刘煌,原名葛会亮,曾任前明文武显职,世受皇恩,明亡虽未出仕,本人又由甘肃移家哈密,改名刘煌,表面装着前朝遗民,实则移家不几年,便受了敌人暗中收买,投降已久。他这降敌,一半由于大势已去,身家性命之念太重,一半也是利令智昏,想为狗子谋于功名,等到年久,当道去了猜疑,仍回中原故土终老。平日无事,尚且设法讨好,何况是自送上门的好买卖,并且逃人踪迹以及投奔之所,对方已然探明,到时想要隐藏也办不到,于是两下勾结。一面布下罗网,等其自行投到,敌人那面又派下好几拨能手,跟踪追拿。本来危机四伏,万脱不过,仗着三人中有一位前辈英侠,名叫玉面神鹰金雷,文武全才,足智多谋,还有一人名叫赛尉迟刘莽的,也是忠义之士,一同保着少主,由河南起,间关万里,一路临机应变,用尽机谋,连闯过十几重难关,九死一生,逃到哈密。眼看次日便要人网,幸得西北边省先朝遗民义士中的领袖,老英雄周澄,事前接到密报,断定三人此去万无生理,到处命人邀接拦阻,偏巧三人连经险难,成了惊弓之鸟,人又机智,遇见生人立即远扬,由凉州起跟踪四五千里,均吃滑脱。因到哈密这天,三人长路奔驰之下,人病马死,金雷胆大心细,故行险着,径直人城,投往镇边镖局,以便雇马,这才发现他的踪迹。先由镖局中人拿话点他,因其多疑,也未深说,一面借了两匹好马与他,一面着人与塔平湖白马山主周氏父子送信,半路邀截,才将三人接人仁贤村周氏弟兄店内,告以实情。彼时好几拨劲敌相继赶到,如非当天一场大雪,还须多费手脚,事情还不免于泄露。当晚便有敌人寻到,仗着周、陆、淳于姊妹等男女英侠,还有天山飞侠老少年神医马玄子,一同下手,连伤了几个敌人,又同去三道岭老贼家中探听虚实。事有凑巧,老贼之女明姑,与同门师兄韩玮有婚姻之约,受老贼强迫,也在当晚出走,恰值五老庄几位男女小侠也为此事往探,乘机相助,杀死两名贼党,救走明姑主仆,走时布下疑阵,使敌生疑内证,又在暗中救了韩玮,使两小夫妇改投五老庄。这时,敌党中最厉害的宫门三杰尚未赶到,以冯春、万子灵权力最大,先疑老贼通敌隐藏,后问附近有什能人隐居,老贼情急无计,不敢提说周氏父子,便说北天山穿云顶飞侠狄梁公叔侄师徒可疑。冯春不合夸口,要寻狄梁公晦气,被两位小女侠听去,回庄无意中和金沸说笑提起此事。二金对主忠义,性灵凶野,闻言问知冯春面有疤痕好认,当时便欲赶往为主除害,虽吃彭老侠禁阻未去,心终不忿。当晚敌人派出牛善、谭霸、王时等七人和两条恶狗出来搜寻敌踪,雪夜误入五老庄,因五老主事的是三庄主李清苕,人最和善,因觉来人俱非元恶,奉命差遣,概不由己,并且见面就即恭谨礼拜吐出真情,谭霸又是故人之子,未肯杀害,只在赐宴后教训了一顿,授以机宜,令其如言归报,早日设法辞退,不再为敌鹰犬,以免身败名裂。天明遣走,哪知走到中途,王时忽然背信食言,意欲行使诡计,以求功赏,正强逼牛、谭二人与他一气,不料诸小侠看出内有几人神色可疑,暗中尾随下来,除牛、谭二人不肯变心,得免一死放回外,余者俱被二金生生抓裂而死(以上各节,十九均详拙著《边塞英雄谱》)。二金仍以未杀仇敌为恨,本就念念不忘,今日相见如何肯容!
塔平湖白马山中一切上下人等,俱是先朝遗民志士之后,各有渊源,为了事机慎密,尽管延揽英侠,多是几经考验方引进门,向例不收外人为徒。柳春仗着天资禀赋特佳,虽吃乃师看中,违例收录,但在心迹未明以前,真迹既未吐露,好些心法本领也未肯遽然传授,嗣在暗中接连考查试探了三年,看准柳春志行无差,人又忠义谨慎,方暗许其为同类,就这样仍不全放心,除令镖局同人暗中留意外,并还借一难题考验,昨晚恰值北京密旨飞递到来,因宫门三杰也极机智,行事十分慎密,得信稍迟,特命陆萍迎头盗取。陆萍和二周最是莫逆,对于柳春也颇期爱,极愿其早日入山,得手以后,便令连夜代自己送往五老庄,以作试验,又觉他初次负此重任,为防万一,又令得意门人丁良暗中策应。丁良与五老庄男女小侠多是交好,自从逃入由白马山移居五老庄,便和两三同门师兄弟与诸小侠会合,往来两地之间,本领甚高,已得乃师所传十之七八,也是小辈中后起之秀。自那日牛、谭等七人走后,五老本意隐居多年,不愿显露形迹,好在伏波呷、双柳沟之间平日隔有浮沙瀚海,尽人皆知,环庄设有奇门,外人望去是一片沙漠,次早便由郝子美把奇门八阵移前,外人一过双柳沟便昏了头路,决走不进,对于埋伏的人,不到近身两丈之内,多看不出,正面来路上人有意现形,看得尚远,但来人只略往侧一偏,避开惊门方位,仍就失踪,所以先前二女人马是在浓雾之中,实则身在伏中,连冯、万二贼逃处也非起初归途,那浓雾均是奇门妙用,并非真雾,方向已早颠倒,焉有逃脱之理!便柳春无人接引,一样也前行不了,陆萍昨夜纸条上所说,一过沟去便可放心大胆,与敌交手决无妨害,便是指此。
柳春问知前情,恍然大悟,万子灵也跟着怪叫一声疼醒。金拂早把人放下,奉了齐令贤之命,前往埋掩残尸走了。老贼在北五省纵横三数十年,仗着机智狡诈,本领不弱,直少遇见敌手,平日极为自负,醒来觉周身奇痛,骨节宛如寸裂,面前站定四个少年男女和三个小孩,怪物已然不见,仿佛作了一场噩梦,心神略定,回想前情,又见众敌人含笑环立,冯春不见,必遭毒手,料定难讨公道,暗忖就这样死在几个无名小狗男女手内,也大冤枉,不禁把心一横,强笑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适才伤我的是什怪物?你们意欲何为?首领是谁?”话未说完,忽听身后有人接口道:“老万,你到这节骨眼上,还装啦?我先劝你的话怎么样,没告诉你吗?他们诸位俱是昔年川东五老的门人子女。刚才你已被金沸擒住,跟冯老二一样就要分尸。诸位小侠将你暂时留下,想必还有活问。乖乖的,问什么说什么,比什么都强。已然快到你姥姥家啦,别再招大人生气,临死还找不自在。”万子灵一听是谭霸口音,反正无有活路,咬牙切齿大骂道:“你这吃里扒外的混蛋,也配跟太爷说话!大爷今天阴沟里翻船,既落这群鼠辈之手,杀剐存留,认啦!当是你那样贪生怕死的窝囊废啦!”谭霸早看出众小侠俱无伤己之意,说完前言,便绕到万子灵的身侧,听他骂人,也不着急,只笑嘻嘻说道:“姓万的,你还是少骂人。今儿是你的报应,再要满口胡喷,那是你自找苦吃。”
万子灵本来心存叵测,见他懈怠神气,越发气急,又见敌人微笑环立,似因自己伤重难起,神情疏懈,意欲乘机下杀手拼命,拼得一个是一个,口和谭霸对骂,暗中强忍痛楚,默运气力,一个“鲤鱼打挺”往起便纵,本打算内中有两幼童立得最近,似此年幼,就算有点本领,未经大敌,必不知道防备,身边毒镖还未用完,冷不防纵起发镖,一面用硬功重手法猛给他一下,先够了本再说,至不济也可激怒仇敌,落个痛快,省得被他捉去拷问受活罪。哪知面前二童正是五老中郝子美的锌、愕二爱孙,乃父已死十年,从小受祖父教养,机智灵警,大有祖风,为最小一辈中能手。当万子灵刚开口答话时,郝锷早装整理脚下所登剑底冰靴,随手用硬功抓起大团冰雪,本就有意奉敬。及至万子灵往起一挺身,手才伸向腰间,毒镖还未摸出,郝錞年纪较长,心思更细,见敌人边骂边向众人偷觑,目有凶光,便料不怀好意,暗中早有戒备,见状腾身一脚当胸踹去,身手敏捷已极。那冰靴底下附有三棱纯钢短剑,万子灵重创之余吃他一脚踹向胸前,如何禁受!只觉胸骨碎裂,痛彻肺腑,身子往后便倒,痛急惊遽百忙中,仍未忘却伤人的念头,随着身子后倒之势,强忍奇痛,脚跟在地上猛一着力,打算二次纵起,同时双手早往敌人裆里捞去。满拟对方人小,连身踹来,身在空处,随着自己下落,当难逃脱,不料对方年纪虽小,本领却极有根底,脚才踹向他身上,立即借劲使劲,凌空而起,飞过头去。万子灵一把捞了个空,胸肩等处更是痛不可当,方自着忙,猛觉眼前白忽忽一团,挟着急风打到,一上一下,正好对面迎着,无法闪躲,一下打了个满脸花。郝锷初意恨他骂人,本只想给嘴里塞上一团冰雪,开个玩笑,没想伤他,也是万子灵恶满该死,如到五老庄,或许不致送命,平日足智多谋,今番独把事情料左,妄想用阴谋毒手泄忿。郝锷见他猛然还手,心已有气,再见要用毒手伤害乃兄,益发气往上撞,顿忘了齐令贤的叮嘱,随手便把手中大团冰雪,用内家劲力打出。当地奇寒,雪花虽松,经多日寒风一吹,冻得非常坚硬,先吃郝愕就地抓起一捏,多半散开,变作无数冰渣,比刀尖还要锋利,再用力打将出去,内家劲功,讲究以木穿铁,弹纸伤人,非同寻常,这许多碎冰,和碎刀尖一般一齐钉向脸上,深入肉内,奇痛钻心,再加奇寒透骨,铁人也属难支,偏巧中有一团实心的,铁弹也似,恰打中山根上面,一下嵌进去,二次重伤,又加上这致命的一击,只怪吼得半声,一句话未叫出口,立即翻身仰跌,尸横就地。
郝愕过去一看,敌人满面惨厉之容,咬牙切齿,手舞足扎,仰卧地上。山根上面陷一酒杯大洞,冰雪尚犹未化,顺着四边往外冒紫红色血水,知人已死,恐二女怪他鲁莽,过去踢了两脚,喝道:“狗强盗装死惹厌,要叫三姑姑说我么!”齐令贤见他说话稚气,笑斥道:“此贼已被你打死,还踢他作甚!这厮也实凶险该死。我先想带回庄去略微盘问,此贼虽非此次来的仇敌首要,但他人最诡诈,也是敌党中最得用的帮手,这等凶徒留在世上,不特害人,今番之事如不早了,敌党有此一人,要为塔平湖生出好些枝节,被你打死也好,省得带回庄去,三叔见了,发善心将他放走,又留异日隐患。”郝锷喜道:“还是三姑姑料事如神,说话有理。要是孙大姑姑和齐二叔,又怪我了。”淳于芳笑道:“老二你少得意,五位老大公早已说过,自从移家伏波呷,一意教养子孙,培养祥和,多行善功,以清昔年杀孽,所以在环庄四十里内,非有大敌,犯了那五条取死之道,决不妄杀一人。这里虽在禁地以外,你小小年纪,专喜出手伤人,这厮又是受伤被擒,无力还手的败将,就令姑饶你,见了五老大公,看你如何交代?”
郝錞抢口答道:“淳于姑莫有口说人。休说这匪阴毒,意欲暗算伤人,二弟一时失手,并非成心,就故意将他打死,也是咎有应得。像淳于姑那样疾恶如仇,闻说敌党中人,只犯在你手内便休想活命,去年同了周小叔叔,为了两个狗贼在塔平湖,耀武扬威,竟不远万里之遥,瞒着周老大公赶往北京,由京里杀起,杀到苏、杭二州,因原来仇敌未在,先饶上了好几十个,连那不是仇敌爪牙的恶徒匪棍都跟着遭殃,重又回到北京追寻敌踪,直到山东将二狗贼杀死才回。你游这一次江南,无异走了一路杀星,怎么诸位老大公说起,不但不怪你杀机太重,反说是女中英侠,智勇双全,人前背后都在称赞喜爱呢?可见诸位大公尊长都喜除暴安良,我们小辈杀个把仇敌鹰犬算得什么!就说几句,也不过是看侄儿们年纪太轻,怕长了志,日后胡作非为,万一行事不慎误杀好人,或是和五位老大公一样,本已修到神仙地位,只为当年杀孽太多,受了老太师祖责罚,在所许宏愿未完,杀孽未抵消前,不肯传授金丹大道,以致延误仙业,所以对于子孙门人格外严加约束,其实不是真个怪罪,回去至多申斥几句,讨个没趣,眼前先落个爽利,受祖父责罚或向自家尊长告饶,也不丢人,有什相干?”
齐令贤微愠道:“小一辈中,就你两弟兄淘气,如今越来胆子越大,和淳于姑对口已是该打,竟敢背后议论起老人来,这个却饶你不得!”郝锷知道齐令贤外刚内和,素知自己弟兄聪明勇武,有意恐吓,便假作害怕,慌道:“三姑,这须不干我事。我虽杀人,并未开口,都是我哥哥说的,千万不要告我才好。”郝谆接口道:“你怎胆小!这两位姑姑素疼我们两个,吓吓我们罢了,你也认真。事如举发,也少不了你!”淳于芳笑对令贤道:“其实令侄所说也是实情。别位大公无妨,彭、李二位老大公治家素严,对于子孙门人决不宽纵。由我讲情,恕过他兄弟初犯吧。”令贤笑道:“芳姊你哪知道?这两小人坏得出奇,他知你好高,明和你对嘴,却借话恭维,使你生不出气。见我要告他们,一个假害怕服低,推他哥哥,一个扮三花脸,拿话僵人,使你真也不得假也不得。愕侄是正凶,我先前那等说法,他又告饶,做可怜相。我如单举发他一人,诸位老大公一问根由,我如何答法?休看他弟兄你推我赖,刚柔不同,实是一同闹鬼。大的一个说错了话,好面子,不肯公然告饶,却由小的出头说软话,仿佛没有义气,倭过于兄。请想正凶既不举发,却告帮凶,焉有此理?又知你必说情,顺带再恭维你两句,于是我们给他隐了恶迹,结局他们还有一人落个硬汉,就告饶,也是向我自己人服低,你没听他说,向自家尊长告饶不为丢人的话么?他把你当外客,所以一句软话没向你说。他两个处处使鬼心眼,真要犯了家规受罚时,弟兄两个早争着领责了。人小鬼大,你上了他套,还代说人情呢!”说时,引得彭、丁诸人均笑了起来,郝氏弟兄却只装呆不语。
淳于芳原喜两小机智,闻言佯怒道:“你两弟兄竟这等好猾么!”底下话未说完,忽听左侧暗云中破空之声,晃眼一道青光飞来,落到地上,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青衣少女,见面便向二女说道:“朝来五敌已陷西方绝地,不知怎的,内中竟有能者,识得奇门阵法,乘着一点空隙,舍了同党,独纵遁光遁走。下余四人,只一个是会剑术的,已被我们围住,尚未成擒。事出预料,李六弟说三姊和芳姊三道岭去过几次,轻车熟路,最好跟踪赶往一探,就便与塔平湖送信,请转告韦老大公,说敌党七九六十三名铁卫士的头目人许又出现了,因宫门三杰和今日逃走的人均通剑术,铁卫士中也颇有能者,尤其那隐退多年二次出世为人鹰犬的恶贼,更非好相与。此去以速为妙,知道芳姊只管飞行绝迹,老舍不得离开这匹爱马,小千里雪无论多快,终不如御剑飞行,一人前往,势子较单,特命妹子来说,请将此马暂存庄中,就便借与那送东西来的周二兄所收门人柳春代骑了去,以便此马灵性,记得出入门户,可以直达,省得人地生疏,再回来转动阵势,万一又生别的枝节。彭二弟,錞、锷二侄如欲见识,不妨前往,庄中姊妹兄弟侄男女已去了不少,适才听说郝五老大公许也要去哩。”说罢一纵遁光,又向来路飞去。齐令贤道:“孙三妹就是这等性急,连话都不容人问就去了,我们只好照办吧。事情越闹越大,风声日紧,后日便是新年,敌人期限已迫,狗急跳墙,党羽日众,芳妹虽然智勇双全,剑术高强,马总不能如人,万一狭路逢凶,彼众我寡,人虽无碍,一个难于兼顾,使此良马龙驹受伤,岂不可惜?好在据郝五叔说,到日事使自了,芳姊应敌本不需它,莫如由我命专人照管,寄在前庄马厩,到了清明,再约几家姊妹同往北天山打猎,就便一访狄家姑嫂如何?”淳于芳闻言,两道秀眉微微一扬道:“这些狗贼敢动我一根马毛,我不将他斩尽杀绝,再拿他衣食父母抵命才怪!今天为了求快,又送柳贤侄入庄,可省点事,自然不能骑它了。”说罢,向马说道:“你送柳春去见五位老大公,就在庄中等我。现时狗贼党羽甚多,如无我命,不许自回白马山寻我。”马点了点头,二女随同起身,微微一闪,一青一白两道光华立即破空飞去,郝、彭三人也各飞也似往西方踏雪驰去,晃眼没入寒雾之中。
柳春见只丁良一人未走,间他何故独留。丁良答说:“奉命在这一带往来守望,不能远离,食宿均在那枯柳树穴以内。”柳春见这等奇寒的冰天雪地,竟能独自一人坐守树穴之内,头上只是一顶青绒软帽,连个帽兜风镜俱无,如非内功根底深厚,秉赋过人,怎禁得住?不禁赞佩了几句。丁良笑道:“由今天起,你才算是一家人,日后就知道了,似小弟这等,稍能吃苦耐寒的不知多少,这算得了什么!师兄到了这里,就算没事,稍微停留无妨,有好些事师兄还不知道。”柳春正想知道五老庄与塔平湖白马山两处详情,闻言正合心意,刚听了一半,得知师父那大本领,在塔平湖这班忠义志士之中,还只算得中等人才,五老均是飞仙剑侠一流,单门人子女精通剑术的就有一二十人,自然更比不上,方自惊喜交集。那匹欺霜赛雪的龙驹小千里雪,想是久候不耐,忽然凑近身来,用口扯咬柳春的衣角。丁良笑道:“这两处地方,休说是人,你看这马有多精灵!方才淳于师叔那么一说,你不骑它走到地头就办不到。”柳春虽想接听下文,因马扯之不已,口劲甚大,初见尊长,又是仙侠一流人物,恐将衣服扯破,又以耽延时久,只管丁良力说晚到无妨,终以早完使命,不背陆萍师伯手谕为是,便即作别起身。
刚一纵上马背,那马昂首一抖鬣毛,鸾铃一阵乱响,立即扬开四蹄,往二女来路浓雾中驰去。马蹄上并未绑有雪具蹄套之类,在那么坚厚平滑的广漠雪野中急驰,也不用力鞭勒,其速如矢,马背平稳如舟,毫不颠厥滑倒,端的从来未见之奇,喜得柳春在马背上一路夸赞。只见茫茫雪地银光闪闪,电一般对面迎来,接连两三转折,前面忽有高崖双亘,对起若门,当中现出一条峡谷。那马飞驰进去,明有大道不走,却缘右壁厌径绕去,又是接连几绕,走出一条类似夹壁的雪弄,忽然开旷,晃眼走了三四里,雪野平地之上,忽现出两列满布冰雪的汉白玉石桥栏,宽约丈许,长达十丈以上,桥是平的,只中间一带仿佛微凹,别无他异,遥望前面雾影中,隐约约有一所大庄院,方要信马驰过,忽见对方桥口闪出三男一女,四个十三四五岁的幼童,马便停步。
柳春已知庄中幼童多和师父平辈,忙即下马走近前去。当头一个红脸矮胖幼童已先发话道:“你是谁?淳于姊姊这匹千里雪,向例不与外人乘骑,就肯借人,马也不干,如何被你骑来?”柳春听出说话小孩比己长一辈,忙躬身行礼道:“弟子柳春,现奉陆五师伯之命来求见五位老大公,面呈一物。此马乃淳于师叔赐借,到后暂存庄中。不知师叔尊姓大名,这三位是何称呼?望乞示知,并乞转禀五位老大公赐见。”矮胖小童笑道:“我前听人说周二哥新收徒弟柳春资质很好,只是周二哥小心,还未传你上乘心法,近日考验出人品心地,要你到塔平湖去见周老山主,就是你么?看起来果然不差。我名孙孝,这三个,一是我胞妹孙环,那两个是我李六哥跟前两个侄子,李旸、李晃。环庄有一大宽沟,河在沟底,两边堤岸上栽有刺冬青,高与上面地齐,枝叶繁密,能够载重,现被冰雪布满,可是下面温暖,水也未冻,外人到此,决看不出下有溪河。树叶上刺,毒得无比,一掉下去,不死也必重伤,刺毒更非我们的药不能医好。你来路必遇三个贼党,内有一个姓谭的丑胖子,面有不少疤痕,便是那树叶刺伤的。现在狗贼来了不少,郝五叔在全庄周围四十里以及通往双柳沟的敌人来路左近设有奇门阵法,外人步步是险,即或被他误撞进来,也是送死。只对着前庄大桥正路未设埋伏,可是你没有小千里雪也难到此。今天诸位兄长姊姊连明带暗走了好些,俱往双柳沟对付敌人去了。爹爹嫌我几个年小性暴,不准过桥,又放了年学,闲得难受。适我二姊卜了一卦,说一会有生人过桥入庄,只当是敌人党羽呢,刚隐好身子,果见你骑了马,绕着生门阵地走来,先就看出此马像小千里雪,因不信被外人骑去,还觉不会,后见果是此马,人却不是本人。此马性烈如火,淳于姊向不借乘,竟被外人骑来,不是敌党则已,如是敌党,必非庸手。桥两侧设有埋伏,虽可诱敌,终恐滑脱丢脸,一面准备应敌,一面早与我二姊发出暗号,按理接报即至,并未前来,想是先前占卦,已然算出来的是你,故意骗我们来此守候也说不定。此时五位老人必已前知。我们五老庄虽系世外之人,但与塔平湖诸位老前辈深交,情如一家,遇事决不袖手,我们小一辈的交情更密。你到这里,和到塔平湖一样,无须通报,由我领你进见便了。”随问所送何物。
柳春闻言,一面应诺,分别礼见,随把背上年糕解下,捧在手上道:“那东西好似敌人所下谕旨公文之类,为防外人窥破,现藏年糕之内。”话未说完,孙孝也随接过说道:“这样拿进去不好,我代你取出来,再同进见吧。”柳春因那年糕扎绑甚紧,东西藏在中心凹槽以内,吃寒气一冻,无殊一块又大又厚的冰砖,坚如钢铁,非经火烤融不能取出,方欲开口。孙孝早伸手往绑索上一捏,索便断裂,跟着一揉一扯,揭去半边布包,露出两片相合已然冻结为一的糕砖,再用手一斫,双手一扯,立分两半,然后笑间:“在哪一片内?”柳春忙答:“就在上半中心贴红纸花的下面。”孙孝把手一阵乱摸乱捏,那么坚厚一块冻结的糕砖,竟应手纷裂,现出那黄龙锦缎包袱圆筒,随手取下,把上面粘附的残糕碎屑一齐用手拨脱,笑说道:“这本地年糕无人喜吃,由它放在这里,少时再唤下人拾去吃了,省得糟蹋。我们走吧。”柳春看他貌相神情谈吐一切虽显老到,看去至多不过十五六岁,却有如此功力,心中益发惊佩,恭恭敬敬应声相随。
孙孝笑顾三童道:“你们谁还愿在这里守候?”李旸、李晃同道:“既是李二姑姑逗我们玩,我们本没有事,谁愿意在此呆等喝冷风呢!”孙环笑道:“二姊说时和我使眼色,又叫我不要和你们一起淘气,我就疑心有假,想要不来。都是你两个闹的,早知如此,到后面随各房嫂子姊妹们分配年货,熬三姑父爱吃的年糖细点,且比随你们呆等强呢!”孙孝道:“环妹终是闺门气重,老喜欢婆婆妈妈,做那糖点针凿的事,连淳于二姑那样人,也会和她说个不完。你学齐、李诸位姊妹,终日飞行绝迹那样的女中剑侠多好!休看敌人没有等上,听柳贤侄到里面谈陆五哥偷人东西的事,不也比你到小厨房帮人熬糖和面强么?”孙环把小嘴一撇,笑道:“哥哥晓得什么!这几位会飞剑的姊妹,因为诸家堂上老人饮食讲究,哪一个不是一手好针线和好烹调,不过现在她们成了大人,剑术又都有了根底,家中有的是人做,又正奉命随时修积善功,谁不喜在外走动?再遇见眼前这样有趣的事,自然不愿待在家里了。像我们几个年纪都小,功夫也未到家,尤其上有老亲,各家弟兄姊妹人数又多,个个争强要好,一个赛似一个,都想博取父母伯叔欢心。我又是个女儿家,这也不会那也不留心,就爹妈不说,自己也不好意思。像你们男的,只把每日文武两课做完,便变方设计淘气,家事一概不问,那如何能行呢!”说时五人已然上路,边说边走,不觉到了庄前。**蜀山剑侠传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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