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道:“好生看守寺门,尤其守好后面的院子,别让那些猴儿偷了我的果子,我这就去了。”
宁远飞坐好,期待再看他袈裟一抖金光遍地,哪知道他竟挺着大肚子一步一步走下山去,不禁失望问道:“师父,你这么走不嫌累吗?”
枯叶道:“嫌累的话又何必化什么缘,不如点石成金,嫌累的话又何必长生于世,多许多烦心累心琐事。”
宁远飞似懂非懂,回到殿中细读经书。
王然模模糊糊听到两人对答,果真是字字禅机寓意悠远催人入眠,才清醒一点的神智重又迷糊起来,再次闭上眼睛,醒来时日上三竿,那胖小子这时也终于睁开眼睛,茫然四顾不知所措。
“你叫什么名字?”王然看出这胖小子也是个妖怪,却不知是什么,他不象叶飞开了天眼能够看出妖物原形,只能看出他们身上的妖气。要说起来,驱魔叶家秘传的天眼通倒还有几分用处,前提是修炼都要有足够坚强的意志和神经,别象叶飞那样见着几个妖怪就乱了分寸吓得口吐白沫人事不醒。
“我的名字?”胖小子挠头苦思,“有人叫我熊猫儿,有人叫我小酒仙,有人叫我小糊涂仙。”想了一会又接着说,:“最近还有人叫我欢欢。”
“欢欢?”王然直想喷饭,可惜起来太晚什么都还没吃根本无物可喷。
“我觉得你还是叫我小糊涂仙好点。”看来小胖子对欢欢这个名字极不满意,扭扭捏捏的说。
“你是从动物园逃出来的吧?”叶飞这时插口道。他展开天眼,早看出这胖小子原来是头大熊猫,内心又着实挣扎了一阵。
作为驱魔一族的传人,斩妖除魔永远是他神圣的职责,虽然昨晚受了一点打击,也想明白了一些事,不象当初那样盲目的执着,但不管怎么说他也不愿轻易和妖怪为伍。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作为警察,保护国宝好象也是他神圣的职责,这只大熊猫就算成了妖怪,却也不会改变其国宝的尊贵身份,那么这妖是该除呢还是不该除?
“你说那鬼地方是动物园?难怪有吃有喝还有一大帮傻子站在外面让我看,倒也是个好地方,那地方怎么能困得住我,我想来就来想去就去,只是觉得好玩才在里面多待了几天。”小糊涂仙乐呵呵的说。
“你在动物园也能修成人形,佩服佩服。”王然道。一直以为一定要山川之间才能修仙炼妖,没想到居然有人能在动物园那种地方修炼有成,看来这只熊猫还真是非同寻常。
“你搞错了,我是让人抓进去的。”小糊涂仙说道。
“不会吧,抓妖的人我也见过,可抓住以后扔在动物园的我可从来没听说过。”王然感到奇怪。
小糊涂仙揉了揉发虚的眼睛,说道:“我以前住卧龙,听说是什么自然保护区,日子过得悠然自在,每天喝酒睡觉衣食无悠,前些日子多喝了几杯醉得不省人事,醒来时就到了动物园,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那么多人的,觉得挺热闹就留了下来,不知道怎么又让熊老大给撞见了,晚上跑来请我喝酒,我本来不想多喝,可他是我远房亲戚高我一辈,拼命劝酒,我又不能不从,不知不觉多喝了一碗,醒来后就来了这儿。”
说完想起什么事满面通红,装作很迷惑的敲敲脑袋,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葫芦,拔开木塞喝了一口,这酒虽然不如飞剑宗的天露百果酒那么沁人心脾,闻起来却另有一种芬芳。
他脸上的尴尬是人都看得出来,王然知道其中一定另有内情,但他既然不愿意说,王然也就不想多问,说道:“难怪有人叫你小酒仙,想必你酒量不小吧?”他听小糊涂仙说到每日喝酒睡觉,就象自己几百年前过的逍遥日子一样,顿感亲切。
小糊涂仙答道:“哪里来什么酒量,我是出了名的一碗就醉三碗就倒,他们叫我小酒仙全是因为这个酒仙葫芦,你可别小看这个葫芦,只要倒进清水,就能变成美酒。”说话间葫芦已见了底,用力抖了几抖喝完最后一滴酒,小糊涂仙问道:“哪里有水?”
叶飞对他的话将信将疑,接过葫芦去注满了泉水,塞上木塞回到寺内,打开塞子尝了一口,泉水清咧,味道还真是不错,不过哪里有半点酒味,顺手递给王然。
王然尝过后还给小糊涂仙道:“只怕你喝得太多,这酒仙葫芦变不出酒了。”
小糊涂仙神秘一笑,接过葫芦轻摇几下,再打开木塞时醇酒飘香,王然叶飞二两分别尝过,果然是好酒,口味醇正回味悠长。叶飞好奇道:“你使了什么法术?”
小糊涂仙答道:“我哪里使什么法术了,这酒仙葫芦是我家传的宝贝,遗自酒仙杜康,传到我手里已经是第十二代,别人拿到手里就是个普通葫芦,可要到了我家中人的手里,就能使清泉变美酒,百里闻异香。”
叶飞问道:“你说传了十二代,那你家岂不是已经在卧龙生活了上千年。”
小糊涂仙道:“何止上千年,该有好几千年了吧。”
叶飞疑惑问道:“难道青城历代天师就任你们逍遥自在,从不来找你们麻烦?”
小糊涂仙不解道:“我又不招他惹他,喝我的酒睡我的觉,他没事跑来招惹我们作什么?他若是敢来若事生非,我就一葫芦把他打回老家去。”
王然知道他在疑惑什么,说道:“你是警察,工作是维持治安,抓人是常事,却也不是什么人都抓吧?别人好端端过别人的日子,又没作奸犯科,你管那么多闲事干嘛?”
叶飞默然不语,也明白自己先前钻了牛角尖,细想下来心下释然,越想越觉得好笑,看王然和小糊涂仙两人的样子也越发可爱起来。
几人尽弃前嫌有说有笑,时间过得飞快,都忘了早过了午饭时间,不过肚皮可不会忘,鼓着力气高声抗议。王然对小糊涂仙笑道:“你倒和大宝不一样,换作他现在只怕饿得晕过头去了。”
小糊涂仙道:“我们虽是亲戚,食性却是不同,他们好荤,我们吃素,也不象他们食量那么惊人。”
叶飞揶揄道:“所以你们熊猫家族才成了国宝,一身从上到下全是病。”
小糊涂仙不服气的说:“你别以为我们吃素身体就差,说起来就是我们寻常族人不经修炼,也能轻松放倒两三头野狼,你说的病多那是动物园的可怜家伙,待那鬼地方没病才怪,不信你去待几天?”
叶飞道:“既然那么好身体怎么还成了濒危物种?”
小糊涂仙好象也是不得其解,挠着脑袋说道:“大概得道的太多,都飞升世外了吧。”
叶飞道:“飞升一定是飞升了,却不一定到了世外。”
小糊涂仙极不服气,又没话辩驳,闷着气喝酒,还没等叶飞开口,便两眼微闭嘴角含笑一脸幸福、“咚”的一声倒在地上,不愧是酒仙,一碗就醉三碗就倒,这还没喝够三碗就醉入仙境了。
王然去伙房淘米做饭,叶飞去庙后山间摘了些野菜洗刷干净,他在老家生活数年,对这些倒还并不陌生,两人没用多久张罗出一桌饭菜。虽然都是寻菜饭菜,但多了山野清香之气,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两人一同来到佛堂,宁远飞盘膝打座,看得正入神,对身外之事好象没有一点反应。
“吃饭了!”王然大喊一声。
宁远飞一动不动,眼皮都没有眨一下。王然知道他做事一向认真,但象这样入迷还是头一次,对着耳朵又大喊一声。
宁远飞微微点头,证明自己心跳正常神智清醒,身体却仍是一动不动。王然看他这样子知道是叫不动他了,也懒得再理他,跟叶飞两人去除了饿虫,心想等你饿慌了总该知道找吃的吧。
哪知一连过了七天,宁远飞依旧一动不动,这七天之中滴水未进,神色却未见异常红润如初,王然数次前去照看,发现他心跳脉搏呼吸都与常人无异,就是怎么叫都叫不醒,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叶飞疑道:“我听说修炼内家功法的人,到一定境界可以辟谷,好多天不吃不喝都不会有事,他这样子大概就是辟谷吧?”
王然失笑道:“你说的辟谷我当然知道,大凡炼精化气结成内丹的人都可以辟谷数日甚至数月,但他却不是辟谷,因为他还没到那地步,而且他永远也别想到那地步,他天生就不是学道的料,根本聚不了气,你让他学一辈子都没用。”
叶飞听了这番话有些莫名的兴奋,却是不是因为宁远飞,而是因为自己所谓的天生道种,六岁就开了天眼,相比之下就有了些优越感。
“你们不知道佛家有入惮的事吗?一旦入定进入空明境界雷打不动,别说不吃不喝了,就算你扑上去咬他几口都不会有反应。”小糊涂仙慵懒的声音远远飘来,他上次一觉足足睡了三天,醒来后吃了些东西喝了点酒,没说上几句话又沉沉睡去,这时才刚刚醒来。
叶飞道:“你说的那叫瑜珈,印度和尚练的,可以把自己埋在土里不吃不喝,连空气都没有,一样死不了,挖出来照常活蹦乱跳的。”
王然道:“你们看这样子象是瑜珈吗?酒肉和尚大概自己都不会,又用什么教他,就算他学了会了,也不可能就这么几天时间练成吧,都快成佛了。”
“想要几天成佛是不可能,不过几天悟惮却没什么稀奇?佛门弟子面壁打坐,冥思百年,求的不过是顿悟而以,藏传佛教灌顶授业,为的也是开悟,可见悟惮的关键不是时间,而是悟性。”王然和叶飞同时回望,枯叶大师身背米袋,赤着双足站在门外,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扎过,一路趟血,显然是一步一步走上山来。
叶飞上前接过米袋道:“大师你可回来了,快想想办法把他叫醒,睡一个星期了?”
枯叶笑道:“该醒的时候自然会醒,我先前为了好玩收他为徒,没想到他的悟性倒真是不差,这么快就能入定入止,灵台空明无半点心念,你们先出去吧。”
王然看枯叶大师走到宁远飞身旁,一手抚于宁远飞头顶,另一手侧掌于胸,口中念动真经,猜想这可能就是他所说的灌顶授业,和叶飞一起悄然退出门外,小糊涂仙这时早已到了伙房,收出两人前面剩下的残羹冷炙吃得津津有味。
宁远飞早已不知身外之事,这时身处一片无尽虚空之中,举目四望星光点点,远观日月交替星起星落,近视世间百态喜怒哀乐,大至宇宙变迁恒星陨落,小到嫩草出芽虫蚁破卵,都在眼前一一闪过,无论大小都是一样的清晰可见。
有时觉得自己身躯庞大无边,星辰日月都如明光下的尘埃一般飞旋在身旁,触手可及,整个人和宇宙融为一体,心胸顿时宽广辽阔。有时又觉得自己渺小卑微,叶叶青草都如参天古木一样耸立眼前,需要仰面而望,自己象雨象风融入大地空气之中,看着万物生长春来秋去,情绪平静如水。
眼前景象忽的一变,或者狂风掠地冰雪袭来,或者海浪滔天龙卷而至,或者火山喷焰大地裂痕,只觉说不出的苍凉。待一切过去之后,天地间重又焕发盎然生机,天蓝水碧风清云淡,却又在这时响起声声号角,草原上两军相遇,飞箭如雨刀光剑影,血花飞溅尸横遍野,世人颠沛流离背景离乡。
无尽的悲哀不知不觉弥漫了双眼,宁远飞不知何去何从。
头顶传来一阵温热,道道金光铺洒大地,刚才所见都消失不见,一尊金佛从天而降,盘坐在自己跟前,看样子正是枯叶大师,宁远飞俯身拜倒,说道:“请师父指点。”
“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耳边传来一句经言,恍如来自九天之外,又仿佛就在心中响起,似乎轻不可闻,又似如雷贯耳,宁远飞身子猛震,蓦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枯叶大师收回手掌,笑道:“你明白了吗?”
宁远飞缓缓而言:“佛法在世间。”
枯叶大师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