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要想岔了,卡奥斯人绝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在特里科的同盟。他们现在暂时顾不上这里,但迟早都会介入的!”
此时此刻,正在声嘶力竭向特里科宫廷上下说明这种情况的人,并非帝国将官,而是阿古利亚皇国的年轻将军莫罗·迪南多。
他在三月份时奉本国皇帝德比安之令再度前往山岳之国,只不过这一次却是站在特里科王国的朝廷一边对抗“乱党”了。立场虽然完全改变,可面对的敌人居然没变——还是特里科王太子特尔多兰所率领的山岳近卫军。当初正是特尔多兰轻率地将这支部队带走,这才导致了国都沙勒岗发生巨变。不过现在,也正是凭借着这支部队的战力,特尔多兰进军本国王城,试图夺回王位。
叛乱的贵族们惊惶失措,立即向当初挑唆他们起来造反的阿古利亚朝廷求援。莫罗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率领他的阿古利亚军官团来到沙勒岗,开始执行与上一次任务完全相反的使命——保卫吉尔吉斯王朝。
这一次,他所面对的情况要比上一次有所好转——虽然沙勒岗城中没多少正规部队留下,但害怕遭到特尔多兰报复的贵族们动员了许多私人武装。比起当初在南方领导造反时的农民,这些士兵的装备和训练都要好得多。此外,由于德比安在推荐书中把莫罗的军事才能大大夸赞了一番,说他是“皇家近卫军中最为杰出的英才”,所以那些贵族们对他的能力还是比较信任,基本上没怎么干涉他的指挥。
凭借这些有利的条件,莫罗很快组织起一支精干的部队。虽然人数并不是很多,但用来防守已经绰绰有余——特里科国原本就以地势险峻而闻名,国都沙勒岗城更是处在一个极为易受难攻的山谷内,只需守住几处险要关隘,外面纵有千军万马也难以攻破。
莫罗原本打算亲自率军出去,在固守关隘的同时也寻找击破敌军的机会。但沙勒岗城中那些贵族个个胆小如鼠,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他离开王城。无奈之下,莫罗只得拜托好友杰西·亚哲鲁负责防守外围关隘,而自己则留在城里稳定人心。
幸好那位特尔多兰王太子委实不是一个带兵打仗的料,而且还偏偏特别自信——手下明明有一位善战的将军古兰诺斯,他却执意要亲自领军充当前锋,却让富有经验的古兰诺斯充当后援。结果贸然前进的特尔多兰军在第一道隘口前就遭到猛烈阻击,虽然付出惨重伤亡代价,却始终无法前进一步。
杰西·亚哲鲁原本就是一位勇猛的将官,趁着关下敌军进攻受阻,士气衰落的机会,他顺势率军杀出关隘,当即给特尔多兰军以沉重打击。只可惜部下兵力有限,亚哲鲁无力扩大战果。他当即遣人返回王城送信,要求莫罗将主力部队派出来进攻,一举击溃特尔多兰军的势力。
在莫罗这边自然是求之不得,得到消息便要率军出发,然而关键时刻那些贵族们却竟然跳出来拖后腿——他们一致反对将主力部队带离王城。这些部队都是由贵族私兵组成,服从他们的意见更甚于莫罗这个指挥官的军令。
面对这些短视的贵族,莫罗唯有暗自叹息——在这些人眼中,仿佛只要守住王城沙勒岗就有了一切。可他们却不想想——他们叫特尔多兰那边为“叛乱者”,而对方也同样将他们称为“反贼”。而且后者的理由还更充足一些——毕竟特尔多兰才是正式敕封的王太子。只要他还在,沙勒岗这边拥立的第二王子弗莱德就始终是所谓“僭主”,得不到他国承认的。而由此可能引来卡奥斯帝国的干涉,这才是莫罗心中最担忧的事情。
虽说卡奥斯的宰相夫利斯已经与本国皇帝德比安达成默契——卡奥斯不干涉特里科的事情,阿古利亚也不管塔利亚斯的死活。但双方肚里都很清楚——这种交易,并非建立在彼此信任的基础上,也不可能公开出来。到最后能否实现,还要取决于双方自己的实力。阿古利亚皇帝德比安本人曾经就此说过一个非常贴切的比喻:
“这就好像两个人交换东西,但是他们彼此并不信任,都害怕对方会骗了自己,怎么办呢?于是两人相隔百步之遥,都将自己的交换品先拿出来放在地上,然后便发足朝对方那边狂奔。跑得快的,自然可以抢先将对方的东西拿在手中——可接下来,是否允许对方拿到自己的东西,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莫罗记得当时皇帝说到这里的时候似乎还阴笑了两声,然后便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无论卡奥斯那边怎么样,莫罗卿,咱们先要把自己那份拿到手——卿可要跑快一些,到了嘴的肉,可别让卡奥斯人再抢回去了。”
“微臣一定尽力!”
莫罗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向皇帝做出保证的,但是现在,面对这些怯懦贵族们种种的不配合,他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想不到吉尔吉斯王朝的怯懦传统还真是根深蒂固呢,不单单历代国王,就连满朝臣子们也都抱着这种鼹鼠政策不肯放手……”
想到这儿,莫罗不由得更加佩服起本国皇帝来——要说服这么一群胆小鬼起来弑君造反,那要费多大力气啊——可德比安居然不动声色就做到了,委实让莫罗感到钦佩不已。
钦佩之余,莫罗也为自己感到惭愧——大事情皇帝都已经解决,自己只要为皇帝守住成果就可以。但如果照这样拖延下去,等到帝国解决了塔利亚斯之后掉转矛头,特里科的形势可就大不一样了。
他竭力试图向特里科贵族们说明这一点,但这个山地民族的偏执却让他吃惊——哪怕他磨破了嘴皮子,那些贵族们却还是一口咬定——决不能将部队带走。
“反正我们沙勒岗城险峻坚固,只要有足够部队留在城里,叛乱者们无论如何也攻不进来的,又何必冒险出击。”
若不是特尔多兰带走了近卫军,这些贵族根本没机会发动宫廷政变。自己是靠流血叛乱上台,自然害怕旁人也玩这一手——等到莫罗意识到这一点而放弃说服他们配合自己的努力时,进攻的宝贵时机已经过去。吃到苦头的特尔多兰不得不把军权重新委托给大将古兰诺斯,而后者掌军后立即收缩兵力,进入防御态势。此后再想要一举击溃他们,至少在短期内已经不可能了。
双方开始陷入到僵持状态中,特尔多兰军无法攻入沙勒岗城,可城里的人却也出不去。特尔多兰大约也已经意识到——凭他自己的军力,想要夺回王位是不大可能了,所以干脆耐心等待,等背后的靠山——卡奥斯帝国抽出空来,好帮他扳回局面。
莫罗这边自然更清楚这一点,虽然人被困在沙勒岗山谷之中,他却仍然可以通过信鸽与外界联系。卡奥斯与塔利亚斯的战报被源源不断送到莫罗手中,看到帝国方面攻势顺利,莫罗心中愈发的焦急了。
“卡奥斯人已经跑在我们前面了,这样下去……我如何向陛下交代!”
可是,无论他心中如何紧张焦虑,碰上这么一群胆小如鼠的贵族,莫罗心中纵有千条妙计,施展不开也是白搭。每天,只要看到从帝国境内传来的谍报消息,莫罗·迪南多心里都会感到一阵阵抽搐。
“又被消灭了那么多……可恶啊,那奇立恩王素来号称英杰,怎么会败得那么快?”
“一败涂地……唉,一败涂地呀!”
塔利亚斯国王奇立恩坐在简陋的牛皮帐蓬中,看着矮桌上一份份部族战报,喟然长叹。
自从卡奥斯方面动用飞龙骑士进行侦察之后,奇立恩的分散游击策略就完全失效了。骑兵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飞龙,草原上又是一马平川无处可藏。随着原本被安排用来充当疑兵的部队一一被识破,所有落在后面的部族全都遭到帝**主力追杀。帝国宰相夫利斯排兵布阵的能力极为高超,各部族只要被追上的,无一不是遭到毁灭性打击。就在这短短十余天之内,又有三个部族与奇立恩的中央本队失去联系。算上先前所损失的,到如今塔利亚斯国十五个部族,竟然已经有七个遭遇到灭族之祸。
“国家不幸,臣民蒙难,这都是我的过失啊。”
这位在臣子们面前一向看起来坚强自信的塔利亚斯青年王,如今却是满脸泪痕,他深深低下头去,将头埋藏在妻子纪夕的怀抱中。纪夕叹了口气,轻拍丈夫的脊背,年纪比奇立恩还要小上一些的她,如今却象个小母亲一般,将奇立恩揽在怀中,柔声劝慰。
“这怎么能怪你呢,卡奥斯人要打过来,那是谁也没法子阻止的。”
“怪我!怪我!是我太骄傲,以为卡奥斯人的骑兵已经不习惯大草原,奈何不了我们;是我太大意,自以为学会了兵法策略,就瞧不起帝国宰相夫利斯的计谋;是我太贪心,总想着劫掠帝国的物资,好借此收拢各部之心……到如今,整个国家都因为我而遭到屠戮。七个部族……整整七个部族啊!已经有将近一半的臣民因为我而丧命,而剩下的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夕,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而造成的!都是因为我啊!”
这位平素在臣下面前总是显得镇定而威严的塔利亚斯之王,此刻竟然趴在妻子怀中哀声痛哭,身为王者的尊严一点不见,倒象个做了错事的后悔孩子。
“战利品不是一向都由大家共享么?若是有错,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再说,就算不去招惹他们,难道帝国就不会攻过来了——当年,卡奥斯人进攻索菲亚,逼得莱恩斯他们逃往新科夫诺城,他们可从没招惹过帝国啊。”
纪夕努力宽慰着自己的丈夫,她知道奇立恩并非那种自怨自艾的弱者,只是近几日来受到的打击太大,才会有这么失态的表现。但如果不能尽早劝止住,让外面的军卒臣民看到连国王也失去了信心,那可就糟了。
“你说得没错,可我是塔利亚斯国的王。所有这些责任,都应该是由我来担当的,如今却要部族臣民们来承受,让我怎么能心安呢。”
经过一番宣泄,奇立恩的情绪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但他虽然停止哭泣,脸上的自责表情却愈发浓厚。
“更何况还有你,夕,还有我们的孩子。倘若只有我一个人,那不管前途多么艰险,我也敢去闯一闯。可是,现在……”
奇立恩再一次低下头去,将头贴在纪夕的腹部。
“我不敢冒险,我真的不敢去冒险哪!”
“怎么这么说呢,难道我成了你的累赘吗?”
纪夕抱住丈夫的脖子,温柔地看着奇立恩:
“既然嫁给草原上的游牧者,我就做好了一辈子漂泊的准备;既然嫁给了英勇的战士,我就做好了随时面对危险的准备;而既然嫁给了一位让卡奥斯人日夜害怕的塔利亚斯国王……奇立恩啊,我早已经准备好迎接这场战争了。”
“夕……”
奇立恩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纪夕阻止。她轻抚着丈夫的浓密黑发,微微笑着:
“不要为我担心,既然身为塔利亚斯王的妻子,自然要和所有的塔利亚斯人民一样,面对来自帝国的威胁,就连我们的孩子……”
她低下头去,手掌按在自己肚腹上,脸上仍然带着柔和的笑容:
“草原之王的后代,无论是男是女,必然是勇敢坚强的孩子,一定能经受住战争的考验。我有这把握,真的……”
奇立恩握住妻子的手,已经没必要再说话了。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思想,都在这一握之中得到交流,夫妻间的默契程度似乎又增进一层。两人就这样默默执手,相依相偎,不知不觉间,竟是一夜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