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依然静悄悄的,伯尼尔仍然坐在窗台边上,但克瑞斯的床边却增添了两个人,一个当然是玛妮雅,而另一个女子却让阿斯尔结结实实吃了一惊——从她那纤细身材和尖长耳朵来看应该是玛妮雅的精灵族曾祖母没错,但眼前女子却分明是一个妙龄少妇,看上去最多不过三十岁,不要说曾祖母,说她是玛妮雅的母亲怕都嫌年轻了。
然而此刻玛妮雅却正跪在她面前,苦苦地哀求着,请求她挽回克瑞斯的生命。阿斯尔心头发酸,也想跪下来哀求。
但那精灵族女子却并不说话,只是轻轻抚mo着玛妮雅的头发,过了一阵子,方才回头看向伯尼尔:
“大贤者阁下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
“这件事情,我想还是由您来作决定好一些。毕竟,玛妮雅是你们精灵族的孩子,您又是她的至亲之人。”
伯尼尔缓缓回答道,脸色也变得更慎重了些。那精灵族女子叹息一声,看了看玛妮雅那坚决的面容,低声说道:
“这不是和我当年一样么……唉。”
“不一样,当年老师他对于这方面的法术还没能研究透彻,所以才会失败。而如今……法术方面肯定没问题了,关键就是要看……”
大贤者伯尼尔说话竟然也吞吞吐吐起来,两只眼睛仍然盯着那精灵族女子看,显然还是要她来做最终决定。
那女子叹息良久,最终还是扶起玛妮雅,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玛妮雅,我的孩子,伯尼尔长老确实有一种法术可以救活他,只是,这种法术并非随便可以使用的。”
“是什么法术?要怎样才能使用?”
玛妮雅急切问道,完全没在意曾祖母眼中悲哀的目光。
“是转移生命的法术,他所欠缺的乃是生命力。如果有人自愿做出牺牲,把自己的生命力分享给他,我们就可以用法术让他恢复健康。”
伯尼尔代替那精灵族女子开口解释,话音未落就听到阿斯尔在旁边大叫:
“那用我的好了,我愿意和克瑞斯分享生命!”
伯尼尔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颇为古怪,但最终还是摇摇头:
“不行,你只是普通人类。这种法术在转移过程中损耗相当大,如果用你的生命力,最多让他多活上一两个月,而你肯定当场就没命了——这种转移毫无意义。”
阿斯尔一愣,只听伯尼尔又缓缓说道:
“只有精灵一族,天生拥有世间任何种族都难以企及的长寿,只有她们的生命力才能满足这法术的需要。也只有精灵族人的旺盛生命,才能让这个垂死少年恢复正常人类的健康体魄。只是这样一来,那精灵族人本身的寿命必然也大为缩短,甚至比一般人类还要不如。”
“我明白了!”
玛妮雅突然打断大贤者伯尼尔的言辞,语调中带着说不出的冷静:
“为什么不早说呢,伯尼尔长老,我想我完全可以满足那法术的条件——和他一样寿命甚至更短,那不是最好的结果么。能够和心爱的人一起死去,不用承受那无穷无尽的思念之苦,祖奶奶,这不正是您一直渴望的结局么!”
看着玛妮雅那坚毅的面容,她的曾祖母却突然眼眶泛红,轻轻将她揽在怀中。
“没那么简单的,孩子……你,你和我还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玛妮雅一脸紧张地问道,唯恐说她也不符合条件。
大贤者伯尼尔皱起眉头:
“玛妮雅,你并不是完全的精灵族人,生命力本就不够旺盛……”
“连我也不行吗?”
玛妮雅再度打断伯尼尔,焦急万分的追问着。伯尼尔挠挠头,显得有些为难:
“勉强要施法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未必能让他完全恢复健康。而最重要一点——你自己的身体将大受损害,寿命能有多长那是谁也说不准的……也许会象寻常人类那样有几十年,也可能只有十几年,甚至……仅仅几年也说不定。总而言之一句话——太冒险,没把握。”
“伯尼尔长老,能不能让我代替玛妮雅?”
那精灵族女子突然开口问道。
“反正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寿命越长,只是越让我饱受煎熬而已。”
一边说着,她同时将怀中意图挣扎反对的玛妮雅抱得更紧了一些。然而伯尼尔却满脸沮丧地摇头:
“不成,当年您已经尝试过这种法术,既然没成功就绝不能尝试第二次……而且这种事情,一定要本人心甘情愿的才可,没有任何外力能够强迫的。”
“那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玛妮雅终于从她曾祖母怀中挣脱出来,深深地看着大贤者,语调十分平静:
“伯尼尔长老,拜托您给我们施法吧……只要能让他恢复健康,哪怕要走我的全部生命,也是心甘情愿的。”
伯尼尔无奈地看了看那精灵族女子,见后者微微点头,方才点头允诺:
“好吧……为了确保成功,我把其他几位大贤者都叫来,以我们共同的法力,拯救这个年轻人。”
伯尼尔出门下楼去了,没过多久,便和几个年龄差不多的老家伙一同返回,指手划脚的折腾起来。看见他们都在忙活,阿斯尔呆呆愣在一边——拯救克瑞斯本应该是他的责任,可现在却不得不让一个女孩子来承担,这使他心中再一次的深深感到失落。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失意,菲妮迪丝突然伸出手来,轻轻握住他的手掌。
“别难过,这并非你能够插足的领域。况且,能够为心爱的人献出生命,对于玛妮雅来说,不正是一种幸福吗。”
“是,是这样。”
阿斯尔低声回应道,但语气中还是带着很明显的沮丧之意,菲妮迪丝见他情绪低落,便很体贴的拉着他出去散步。
“咱们别再呆在这儿碍手碍脚,出去走走吧。”
说着,也不管阿斯尔同不同意,便拉着他朝门外走去。可怜阿斯尔虽是男子,身体却远不及这位“西里西亚首席天骑士”来的健壮,不由自主的便被拖出门去。他最后朝门里看了一眼,只见玛妮雅已经和克瑞斯并肩躺在床上,两人的手腕血脉被割破后紧紧相连在一起,五名大贤者围在他们四周,口中低声吟诵着古老的咒语。
“你们的血脉融合在一起,你们的生命也将就此融合……”
而玛妮雅的曾祖母,那位度过了上百年光阴却依然年轻的精灵族女子却是跪在窗台边,低着头,双手合在胸前。阿斯尔甚至看见几滴晶莹的水珠从她脸颊上滴落下来。不知道她是在为玛妮雅的命运祈祷,还是想起了当年自己的命运。
能够与漂亮姑娘一起散步,本应该是舒适而愉快的体验。然而此刻的阿斯尔却是一脸孔无精打采,低头丧气地走在菲妮迪丝身后,一心都记挂在克瑞斯身上。
“别这么丧气么,克瑞斯终于能够获救,应该高兴才对啊。”
菲妮迪丝很体贴的劝慰着,阿斯尔知道她说的有道理,勉强笑了笑,但不知为什么,心中就是高兴不起来。
两人一路走到村口,当阿斯尔跨出村口小路之后,他下意识地回头——果然,后面又是雾蒙蒙一片,贤者之塔以及整座村子都看不见了。
“真是奇妙。”
阿斯尔再度为这个奇异的魔法国度而感叹,菲妮迪丝却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你似乎对魔法特别感兴趣呢。”
阿斯尔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头,笑了:
“确实很好奇。以前除了弄臣们玩的杂耍魔术以外,我还从没见过真正的魔法呢——在我们那儿是不允许魔法存在的。”
“不允许?”
“是的,教会不允许。据说从前教会势力最盛的时候,凡是胆敢提及黑魔法的人都会被送上火刑柱。近年来略微放松些了,但如果有人进行这方面的研究,仍然会被以叛教者之罪受到严惩的。就算是王公贵族,也概不能例外。”
“区区一个宗教团,竟然有那么大的权力?”
菲妮迪丝颇为吃惊——在风之王国西里西亚,也有类似于教会的信仰团体,但数量繁杂,信仰什么神祗的都有,规模自然也都不大,更无力影响政务。
阿斯尔苦笑一声,从小到大,他倒从没想过教会为何能享有那么大的权力——从他一出生起就是这样,教廷代表了人世间最高力量,似乎是天经地义的。
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正在怀疑教廷的正当性,阿斯尔慌忙连连摇头,似乎是想把那大不敬的念头从头脑中摇出去。为了坚定信仰,他大声向菲妮迪丝宣读出从小时候就听熟了的教士布道词:
“所有的人,所有的国家都必须信仰一位神祗——那就是光明神米尔斯,而代表米尔斯神威严的卡达印教廷,则是超越所有世俗力量的强大存在。教廷的存在代表了光明的力量,代表了一切善和美的东西……那,那自然是强有力的……”
卡达印教廷的布道词对西里西亚的天骑士毫无作用,菲妮迪丝仍然满脸迷惑之色。
“那么,教会为什么要反对魔法呢?”
菲妮迪丝其实并不很关心大陆东方诸国的宗教事务,但她发现这样可以让阿斯尔的沮丧情绪有所缓解,便作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不过,这个问题倒真把阿斯尔问住了:
“为什么要反对……是啊,卡达印教廷为何那么反对魔法呢……”
刚刚被压服下去的怀疑之藤蔓似乎又开始往上爬了,阿斯尔连忙强迫自己停止思考这问题。
“任何对教廷的怀疑都是对光明神的亵du,都将受到神的严惩……对不起,菲妮迪丝,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菲妮迪丝温柔地笑了笑,表示她并不在意。两人静静的走了一段,阿斯尔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心,忍不住又开口向菲妮迪丝询问有关魔法的事情:
“西里西亚是魔法之国,那么你也会魔法吗?”
菲妮迪丝微笑着摇摇头:
“不,我只是普通的天骑士。事实上,西里西亚的魔法师并不多,只有很少人能够得到贤者们的传授。”
“是因为贤者们不愿收徒?”
“不完全是,大贤者们对于弟子的心性品格要求很高,但最重要一点——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通过圣者之门。”
“圣者之门?”
“嗯,就在贤者之塔附近,是我们西里西亚国中一处很奇异的所在,只有通过者才有资格进入贤者之塔学习。”
“为什么?”
现在轮到阿斯尔满脸迷惑地询问,菲妮迪丝想了一阵,却也没能给他详实的回答。
“好像……据说通过那门那需要相当的天赋——适合学习魔法的天赋。魔法师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作的。”
菲妮迪丝突然叹了口气:
“我们女子好像天生更吃亏些,到现在为止,还没一个女性能够通过那道门呢。”
菲妮迪丝显得有些怅然,阿斯尔连忙排解:
“但只有女孩子才能够成为天骑士哪。各有所长,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阿斯尔反过来安慰她。
“是啊,也只有这样想才能平衡些……”
菲妮迪丝自言自语道,突然抬头看着阿斯尔,脸上现出难得一见的调皮笑容:
“阿斯尔先生,您愿意试试自己的天赋么?”
“……我?”
阿斯尔心中猛然一阵狂跳。
“我,我不是西里西亚人。而且,身为米尔斯神的信徒,若私下学习黑魔法,会遭到神之惩罚的。”
“又是神罚……”
阿斯尔还是头一回见到菲妮迪丝讲话带了哧笑的口吻:
“你见过神罚么?是一个雷电劈下来,还是大地突然裂开口子把叛逆者吞下去呢?”
“没……没有,也没听说过。但教廷会代表神明作出惩罚。据说火刑柱上的烈焰就代表着光明神的愤怒……”
阿斯尔结结巴巴地回应道,心中那条可怕的怀疑之蛇又升腾起来,慢慢吞噬着他的信仰。
果然,菲妮迪丝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哼,那算什么。只要手中有权力,谁都可以这样做……”
“别说了!”
阿斯尔突然高声叫喊,从小到大,他还从没这么烦躁不安过。菲妮迪丝吃惊地看着他,转过身去默默走开了。
阿斯尔顿时大感窘迫,这些天来克瑞斯一直昏迷不醒,玛妮雅心情紊乱,其他人又都不理睬自己,若不是菲妮迪丝耐心陪伴,自己早就饱尝寂寞之苦。他在这里诸事不懂,说的傻话也不在少数,菲妮迪丝却从没不耐烦过,总是很平和的为他解释……想起这种种恩泽,阿斯尔心中的歉仄之意愈发浓厚。
他连忙追上去,想要说些道歉的话语,但说什么都觉得不合适。思来想去,最后,他小心翼翼地说道:
“那么,让我们一起去看看那圣者之门,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