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皮城外,青州军大帐。
大帐外淅淅沥沥下着连绵不断的小雨。
管亥走到火炉边取了一碗酒,咒骂道:“这个鸟天,下雨不说还真他娘的不舒服,要说这时在家搂着小媳妇该多好啊!”
郭嘉笑了笑,“春日多雨和疫疾,夏日酷热难当,秋日乃收粮的农忙,冬日里更加严寒。这四季都非征战的好时日,要不是天下纷乱我等也不会聚集于此。”
袁尚对周仓、管亥两人说道:“懂天时地利者胜,四时交替循环乃天之常理,须知春防疫疾,夏防水攻,秋防火攻,冬防寒冻。这就要大将懂得利用天时,防敌破敌。”
周仓点点头,“这从前还真没想到,这天气中竟还藏着战法,怪不得我等当黄巾时会败亡。”
袁尚接着说道:“冀州军会从中山的唐县,河间的高阳两个方向进攻涿郡。我军的任务是押运渤海收集的粮秣辎重到高阳,随后攻取涿郡东边的方城,再与冀州军围困涿县。”袁尚将沮授和袁绍的谋划说了一遍。
几个将领没有说话,这个确实是最稳妥的谋划了。配合着刘虞旧部、鲜卑乌桓人一齐进攻公孙瓒,即便公孙瓒是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了四面的围困。
郭嘉却笑了笑,“公与先生太过于谨慎了,北面有鲜卑乌桓人,东面有刘伯安旧部,这攻克涿郡还不是迟早的事。我军完全可作为一支奇兵。从渤海奔袭渔阳郡或公孙瓒广阳老巢”
袁尚心想郭嘉血液里有股赌徒地心性,他出的谋划往往十分冒险,但相应地回报也是丰厚的。郭嘉一个策士为了达到军事目的,可以那么出奇制胜地冒险策划,但作为一方诸侯他不得不从军事、政治等方方面面考虑。就像历史上曹操采用郭嘉的谋划奔袭三郡乌桓。最后也取得胜利,但征途中兵士死伤甚重,全军几乎陷入困窘地死境。
所以袁尚不得不顾及财力钱粮的消耗。兵卒人员的损失,治地生产等影响。在袁尚地心里,以正和、以奇胜才是王道,郭嘉就是那奇,田丰沮授则可为那正。
“郭先生。你这就不对了。”一同跟袁尚来到大帐地袁熙说道。“这攻打涿郡是父亲还有公与先生他们一同谋划地。众位大人都觉得这是完全之策。你说地奔袭蓟县不是太冒险了吗。难道先生自认为就咱们这三万多人能拿下公孙瓒老巢?”
郭嘉看了袁熙一眼。说道:“袁公与沮授先生他们地谋划并无不妥。郭某所说权当参谋。要设奇兵奔袭广阳也非是攻打公孙瓒蓟县。而是占了他粮秣地囤积地。要是没了粮食公孙瓒败亡在即。”
“此事等到高阳汇合再向父亲禀报。”袁尚说道。
众人答应。分配了任务后都下去筹备。袁尚也让袁熙下去休息。大帐中只剩下郭嘉。
郭嘉笑着取出一只檀木匣子。“这是秀儿小姐托我带来地。”
袁尚收下匣子。“青州那边一切都好吧?”
郭嘉点点头,“有元皓先生他们那些俊才在,青州各项事务政通仁达,相信不出三年青州就会成为不亚于徐州、兖州的兵精粮足地富庶之地。”
“田元皓、国子尼、王叔治皆是畅晓政务地的干练之才。国子尼王叔治两人可执掌州郡,元皓先生如果在朝中可做三公丞相。”袁尚说道。
“想不到公子您对元皓先生这么高的评价。只是他一心为袁公谋划,未必会归附公子。此次河北平定后,他恐怕就要回到冀州了。”
袁尚笑了笑,“他想回去,但冀州父亲身边有些人可不愿他回去争权。元皓先生他是自认为是刚直士人,要是我名正言顺地成为袁家继承人,他也只能尽心辅佐。”
“张俊义那里可是对公子让他留守青州意见很大呢。”
袁尚知道这些人事最难处理,田丰、张不是他的归心嫡系。要他们表态还需时机。“元皓先生会安抚规劝他的,虽然元皓先生一直坚守长幼嫡庶。但他是个懂大局的人。”
郭嘉摇摇头,“真亏公子如此相信元皓先生,竟然让一个支持大公子的人留守根基。”
袁尚目光变得深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只是现今我的班底还是太单薄了。诸侯兼并局势不明,但过不了几年天下大势就会明朗开来,中原大战不可避免,我不仅要助袁家赢得混战的胜利,还要奠定在袁家地位置。”
“那公子看何人能与袁家争雄中原?”郭嘉问道。
“曹孟德!”袁尚毫不犹豫地说道,“曹操枭雄本性,他手下群英聚集,又占据着地处中原的兖州、豫州之地。要是向西可取有粮仓之称的徐州,向东可掌控司隶关中。能跟我袁家夺天下者必曹孟德。”
郭嘉淡淡一笑,“公子你倒是和文若想的一样,看来将来的一战是袁公与曹操两人的争雄呐!谁能胜出谁就控制了河北中原,天下大势必然分明。”
“中原之地我等无暇顾及,为今只有先赢了眼前幽州这盘棋在做计较。”袁尚问道,“奉孝你看此战胜算如何?”
“只要不出差池,我军必胜!”郭嘉说道,“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公孙瓒驰骋幽州多年,其手下都是跟胡人作战的精壮兵士,要胜还是需非一番心思的。”
“我怕三郡乌桓地蹋顿跟大哥他们勾结,这次攻打幽州我最看重地就是名闻天下地乌桓突骑了。”袁尚说道。
郭嘉点头,“攻打幽州除了练兵我军毫无好处。这可不符合公子地性子。原来你看上乌桓精骑了,不过不需担心,乌桓人并非只有辽东、辽西、右北平三郡。待平了公孙瓒,公子可对袁公说仿制朝廷先例,准许我等自行招募乌桓骑兵。如此我等可从幽州边地全部乌桓部族中征召精锐。”
袁尚点头答应。从收集来的消息知道,曹操收编了匈奴於夫罗残部,要是给他练出一支由匈奴人组成的“虎豹骑”可就麻烦了。这样袁尚自然想到“以夷制夷”这个法子。
“乌桓突骑!”袁尚喃喃道。
南皮的太守和县吏早将粮秣辎重准备好。袁尚交涉一番后很快取得了这些物资。春播之后各乡里劳力相对剩余,为此袁尚又在当地征召了一批民夫押运辎重。
这次冀州军共出动五万多,但这些并不包括一些兵曹营和民夫。几万人一天消耗地粮食是惊人的,所以必须从储粮地运到接近前线的某个要地储藏,再调拨分发给各兵营袁尚所部三万多人其中有辎重营五千,归吕旷吕翔兄弟统辖,负责粮草地押运,还有处理其他一些杂务。但五千人远远不够。征召民夫在所难免。
春季阴雨连绵行军不便。押运着辎重的青州军,从南平到河间高阳用了十多天时间。
这次袁绍亲自挂帅出征,随行文官就有沮授、荀谌、逢纪、郭图、许攸、陈琳。武将有鞠义、颜良、文丑、高览、蒋义渠、蒋奇、赵睿、牵招。毕属袁谭的手下有辛毗、朱灵、臧洪。
袁绍吸取上次教训,留下亲信和重兵把守邺城。但让袁尚汗颜的是,除了审配、辛评、韩猛、崔琰等人,袁绍竟然还留下淳于琼这个死党镇守魏郡。在袁尚看来,淳于琼虽然是袁绍心腹死党,但其人才智一般,还是个大酒鬼。但袁绍用人的标准之一就是任人唯亲。他的安排别人很难改变。
高阳县城内的府衙给袁绍用作了暂时驻所,当袁尚来此复命时发现在场的人并不多。一打听才知道袁绍安奈不住袁谭等人地怂恿,三天前就出兵进攻涿郡了。
其中鞠义回中山,从唐县领兵攻故安、国县。袁谭、臧洪、朱灵领兵攻北新城。颜良、蒋义渠、蒋奇攻范阳。
袁绍先是对袁尚嘉奖一番,然后询问了青州军和南皮辎重地状况。
“三公子,就等你这路大军来了。”郭图说道,“我军几路出击,只剩下偏居东边的方城。”
“方城临近涿县和蓟县,如果公孙瓒要出兵驰援必先到方城。”袁绍语重心长道。“所以此地要兵卒多而精的青州军攻打驻守。”
袁尚答应。这也是事先计划好的。
渔阳城。
一个浑身浴血的骑兵一路疾驰到城下,“平谷急报!”那个骑兵刚刚喊完就倒下马去。
城上兵卒不敢开城门。他们中一个人坐上簸箕,吊下城去将那个斥候接上城墙。当他们一查看才发现那名斥候身后中了两箭,伤口的血渍已经干了,能撑到这里已经难能可贵。兵卒们在斥候身上搜出一封求援信。
不一会,渔阳太守邹丹和田豫来到城墙上。邹丹看完求援信后脸色阴沉,他许久没有说出话。
田豫正要问,邹丹就说道:“平谷县陷落,这已经是第三座陷落的城县了。悔不该不听国让之言,集中兵力对抗蹋顿。”
田豫叹了一声,之前他建议邹丹,将渔阳北面各地的民众百姓迁移到渔阳和广阳。然后将守军集中起来,依仗渔阳城跟蹋顿、阎柔对恃,以拱卫广阳蓟县。但邹丹不舍得丢掉北面那几个城县,而力主分兵步步坚守。但短短十多天渔阳北门只剩下了渔阳一座城池,沦陷的那些地方不仅损失不少兵卒,库存地粮草也被掠夺一空。
“大人你看!”城上一个兵卒指着远处喊道。
邹丹、田豫放眼看去,渔阳城北面隐隐出现一大片的人影。烟尘渐渐弥漫开,好似好几万地大军正朝渔阳开赴过来。
“敌袭啊!快发出示警!”一个百人将喊道。
“等等!”田豫喝止了那个百人将,“那些不像是胡兵,待看仔细了在说,莫要慌乱!”
果然当那些人影稍稍近了。城上的兵卒们也都看清了。田豫倒吸口凉气,他一拳拍在墙跺上,恨恨道。“可恨的胡人,竟然将北面犷平等地的百姓赶到这来了。”
邹丹眉头紧皱,“这可如何是好?看上去好几万人呐。”
不仅邹丹、田豫两人,城墙上的公孙瓒军兵卒都手足无措,要是胡人来了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投石射箭,但是同胞百姓被赶到城下他们就无可奈何了。
渐渐地,四五万地百姓拖家带口地来到渔阳城下。他们纷纷呼喊着求守将放他们进城去。
“大人!咱们是犷平人,乌桓人打下了家里抢走了粮食。咱们无路可走了。”“大人你放咱们进去吧。乌桓人就在后头啊!”
“邹大人!”田豫急道:“这是胡人攻心之法啊,要是放任这些汉民不管不问,我军士气必定跌落。”
“我知道!”邹丹淡淡看了田豫一眼,“那你敢说这些人中没有混进胡人吗?再说渔阳城已经迁进附近不少百姓人家,可还有空闲的地方安置他们吗?”
田豫没有说话,他知道邹丹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就是多了好几万人吃饭,城中储粮必定急剧消耗。
“大人,咱们可都是公孙瓒将军地治下之民啊!你们征集粮食时咱们可都没有少啊!”“大人。俺儿子就在军中,你放俺们进去吧!”不少人已经跪在城下。
田豫转过身去,公孙瓒地势力根基多在渔阳、右北平的边地。公孙瓒军兵卒也多是这些地方地人。就如城下那些人所说,他们的儿子在军中效力,如果放任他们被胡人屠戮,军中兵卒会怎么想?
“大人你放那些百姓进城吧!”田豫下定决心,“没有房屋就安置子街巷上。要是放任他们不管,军心迟早溃散!那样城墙再坚固,也抵挡不住乌桓人铁蹄。还不如激励士气。跟乌桓人拼死一战!”
邹丹显得十分犹豫,他底下头去。不敢观望城下的平民。
“乌桓骑兵!”望高台上预警的兵卒喊道、
田豫赶紧眺望远方,果然一队队的骑兵往来奔驰,他们带起阵阵烟尘,发出阵阵声响。用行动威慑恐吓着城下百姓。
渔阳城下的百姓早就被那铁骑地声音吓怕,密集地人群出现拥挤,甚至有人给推到了护城河里。
乌桓骑兵并没有冲击那些百姓,而是围绕着他们,偶尔射出一些箭支。但就是这样的举动,使百姓更加惊恐,哀嚎声一片,后面接近乌桓骑兵的人疯狂地向渔阳城拥挤,仿佛只有城中才是能拯救他们性命的避难所。
“大人请你放他们进来吧!”那个百人将跪了下去,“俺是犷平人,俺老爹老娘指不定就在下面啊!”说完那个百人将泪流满面,叩首不已。
“大人,俺也家里也在北边被胡人攻下。家里人就在那里啊,俺看到了!”“大人,我们愿拼死去打那些胡人!”城墙上跪倒了一片兵卒。
邹丹紧紧握住腰间刀柄,在做最后决断。
“邹大人,咱们再派人跟公孙将军求援,他不派援军也要多给粮食辎重来,只要有了后援咱们能守住渔阳,不然渔阳陷落公孙将军就会被攻进蓟县啦!”旁边一个副将建议道。渔阳收集来的粮食都被公孙瓒要去了,他们所剩不多,不然也不会如此被动。
邹丹看着城外百姓中箭倒地,心被揪起来,终究同是汉人,其中还有他部下的家小,他心里不好受。
“田豫!”邹丹突然喝令道,“你领所部五千人马列阵从南门突过那些人群,去攻击乌桓兵。在城中兵营的人都给我到南城门戒备,看管安置那些进城的百姓,还有不能放过一个胡兵进来!”
“大人你?”田豫听到邹丹如此下令反而犹豫了,他知道渔阳对公孙瓒的意义,邹丹如此做是要拼死一战。
现在地田豫终究还是年轻了些,血液中那股炽热不可抑制地燃遍全身,他顾不上什么全局,要他看着那些汉民遭受屠戮他做不到,只要救下城外的那些汉民,他宁可战死。
“大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一个胡人进城!”田豫坚决地说道。
百姓稍稍少的南城门敞开,先是一支千多人骑兵疾驰而出,他们大声呼喝,让那些平民让开道路。随后四千多步卒列阵跟着骑兵突出去。
不一会田豫所部就跟乌桓人交上手,那五千兵卒同仇敌忾,士气高涨,他们悍然不惧地突杀截击乌桓骑兵。这时号角声大作,远处又奔袭出大股的乌桓骑兵,从声势看上去恐怕有万余骑。
百姓蜂拥地涌进渔阳城,里面的兵卒开始疏散他们,城门旁边也有大股的守军披甲列阵戒备,防止胡骑趁机突进城中。
“竖起盾牌来!”田豫呼喝着让兵卒们列阵呈弧形围住南门。乌桓骑兵不顾眼前是百姓还是守军兵卒,他们疯狂地冲击前进,目标只有一个----城门。
田豫心中了然,乌桓人的目的果然是攻城,他早有应对的措施,他让步卒竖起盾牌格挡乌桓骑兵地骑射,再摆出一列列长矛抗拒骑兵地冲击,一千骑兵再机动在周边掩护步卒方阵。在田豫指挥下,五千人井然有序,他们互相配合着击杀敌军。疯狂冲击的乌桓骑兵一时间也难以突破南门外那片不满长矛地人墙。
两刻钟后,除了互相践踏拥挤死伤的一些人,其余百姓都已拥挤进了渔阳城。混在百姓中间的乌桓步卒,还有小股的乌桓骑兵趁机涌进城中,但立即被守军辨别并剿杀殆尽。公孙瓒军跟乌桓鲜卑人作战多年,战力并不比胡兵差。
乌桓兵几次冲击都冲不跨那“人墙”,渐渐地他们已经开始后撤。而当田豫那些人退回城中,只剩下两千余人,并且没有几个人不带伤的。
田豫一个脚步不稳,被亲兵扶起来。邹丹走近,他看到田豫身上一处触目惊心的箭伤,箭支透过铠甲插进他的腹部。
“国让!你当真是勇士啊!”邹丹说不出其他话来,他扶住田豫不住感叹。
田豫摇摇头表示不在意,“大人,如今城中多了那么些百姓,要长期固守是不行了,要向公孙大人求援,让其带兵来跟咱们一齐跟乌桓人决战。”
邹丹拍拍田豫肩膀,“你放心,我马上派人去做。”
邹丹话虽然这么说,但他没有说出来的是,派去跟公孙瓒求援的人已不止一波。而得到的回复他不敢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