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极小自然也无甚么大的医堂,全镇也只一个小药铺了,一个老郎中坐堂。燕芷之伤却重,那老郎中一见之下自己倒先慌了手脚,好容易将燕芷止了血,勉强包扎了,才道:“作速送往益州罢,我这里救不了!”
小药铺里早被一群饿鬼挤了个满满当当,听得如此说,也顾不得还未恢复体力,在镇上雇了几辆牛车,向益州赶去。
只是这几辆牛车却实在作速不得,一路晃晃悠悠走得实在令人心焦。好在燕芷之伤虽重却也止住了血,被韩悠抱在怀里,以免颠簸震动伤势。
塔西克与北羢武另在牛车里,也稍稍恢复了些体力,不时打眼向韩悠燕芷的牛车望去。
几十里路几乎走了大半天,到益州城时,天色早已黑透。城门亦早关了,那些守卫听得是燕芷和韩悠到来,大吃一惊,一面开了城门将众人接进来,一面便派人去益州郡守那里禀报。
过不多时,只见城内火光之中一支人马冲突而来。为首一个大将军,身后数个随从,疾风一般卷来。却是燕允!
“公主殿下!”燕允见了韩悠,一翻身滚落马鞍,参见毕,这才俯身细看他兄弟燕芷。
韩悠见了燕允,一时竟有些回不过神来了。燕允,他不是陪着太上皇隐居了么?怎么竟会出现在这北部边关?难道又是作梦了!
“公主,我兄长他,怎么了?”见韩悠失神,燕允又追问了一句。
“燕允,当真是你么?”
“是我啊,公主殿下,我就是燕允!”
“你怎么在这里?太上皇昵!”韩悠终于有些缓守神了,暗暗捏了自己一把,确信这不是在作梦。
“这也一言难尽。公主,先入城罢!”
“对,入城,入城。燕允,快找个医官来,燕芷他受伤了,受了重伤。”其实用不着韩悠提醒,燕允已经在探燕芷的脉息了。
“果然不好!”燕允蹙起了眉,吩咐随从将燕芷抱出牛车,稳妥抬起便往城内奔去寻军内医官诊视。燕芷甫一离开怀抱,韩悠顿觉一轻,想要立起,却是一软,摔下车来。原来是坐得久了,血脉阻滞因此腿上麻痹。
眼见要摔下车,燕允又在吩咐从人安置燕芷,并未瞧见,倒是塔西克一个箭步,窜上前来接住。只是塔西克尚未完全恢复,身虚体弱,虽接住却也是脚下一软,双双摔倒在地。一时狼狈不堪。
燕允转身向塔西克等人瞧了一眼,疑道:“这些北羢武士又是些甚么人?”
“燕允,先送我入城,阿悠要陪着燕芷!”韩悠努力挣扎起来,瞥了塔西克一眼,被两名汉兵扶上马,追着燕芷而去了。
“公主,这些北羢武士如何安置!”
“随你!”韩悠头也不回地答道。
终于回到汉境了!终于又见到那熟悉的、飞檐斗拱的汉家建筑,和熟悉的汉人面孔了。韩悠在马上深深地吸了口晚风,暂时忘却了对燕芷的担忧。毕竟自己还是幸运的,没有像先朝的刘细君一般,一生悒郁终老蛮夷之族。
只是……只是这熟悉里,却有了些陌生!为甚么竟会有陌生之感?韩悠自己也吃了一惊。忽忽两年的时光,益州城已经从战乱之中恢复了过来,再不似初次来时的那般纷乱、紧张,虽已入夜,街道之上尚有不少人来客往。茶馆酒肆灯火通明,一派详和安宁,展示着这座北方最大的边塞之城的繁华与物阜人丰。
很快到达城内的将军府,几名医官亦早得了讯息,在府里候着了,燕芷人一到,便即着手验伤施治。
不一时燕允亦到,向韩悠禀复道:“已将北羢王子和武士安排在兵营里,不知可妥?”
“嗯!”韩悠坐榻上略略起身,并不关注塔西克等人,却向燕允问道:“燕允,你是如何到益州城来的?”
燕允道:“是皇上派燕允前来守此关隘的!”
“皇上派你来?你不是跟着太上皇隐居去了么?”
却见燕允叹了口气道:“广陵之乱时,太上皇便每每令我出来抗敌保国。只是允又如何能放心得下,因此一直耽搁着。太上皇见劝不下我,竟与太后他悄悄离了隐居之地,另寻他处了。允不甘心,又四处寻了一年有余,始终找不到太上皇与太后行踪,只得回京畿见皇上。此时广陵之乱已平,皇上因益州尚有得力之人镇守,因此派了我来。”
“原来如此,这么说,燕允,你现在亦不知太上皇与灵修皇后隐居之所了?”韩悠心中一阵黯然,本以为见到燕允,或可知太上皇的消息,看来这也不能指望了。“你离开他们时,太上皇他们身体尚安泰么?”
“太上皇与太后清心寡欲,时常也只赏花饮茶,起居规律并不与外人交往,倒似逍遥神仙一般,身体亦康健!”
韩悠放了心,既然皇帝舅舅决意选择了隐居之路,那也不要去打扰他了罢。
“皇上呢,可还好?”
“这个燕允亦不知了,近一年来燕允都在益州,还未回过京畿述职,京中情况并不明白。”
正说着话,韩悠忽然听一声尖叫:“公主——”
扭身看时,却是秀秀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秀秀!”韩悠亦是惊喜,精神一振,早被秀秀扑过来抱住了。
“燕允,秀秀亦随军来了,你怎么也不先说,教我们相见。”
燕允尴尬道:“这些家事慢说不妨,先说紧要事要紧!”
“这才是要紧之事呢!”韩悠扶着秀秀的肩仔细打量了一番,笑道:“是然是个妇道人家了,再无一丝小丫头的影子了!我怎么恍惚还是咱们一起从汝阳侯府入宫时,那个嘴巴里老嗑零食的小丫头子秀秀呢。”
“公主莫打趣秀秀,我瞧你也大变了!”
“我自然是变了,草原上晒了两天太阳,又黑又丑了罢!”韩悠自嘲道。
“哪里啊,公主变得,唉,怎么说呢,更迷人了。原先还只是美,像是画里的天仙一般,如今这形象,却是有一股气质,连天仙也比不得了。”秀秀亦仔细地打量着韩悠,沉思着说道。
“秀秀这嘴巴,甚么时候竟也油滑了,这话若是官宦说出来倒还听听!”
“我哪里是说谎……呃,公主,你的脸色好难看。走,秀秀先服侍你歇息罢。”
“不忙,先看看医官们怎么说!”
此时那些医官亦会诊罢了,正在那里商量着开药方药引子。韩悠不便与他们交涉,自然还是燕允出面,一时探得消息回来,向韩悠禀复道:“还好还好。医官们说了,燕芷虽伤得重,却幸喜未伤着脏腑要害,将养些日子便可痊愈。请公主放心罢!”
韩悠方松了口气,亦觉浑身酸软无力。毕竟在塞外客栈受了多日折磨,也需时日方可慢慢恢复。有燕允照顾,韩悠也放心,遂被秀秀扶了,往府内后堂去歇息。
在益州将军调养了数日,赖秀秀精心调理,韩悠方渐渐好转,燕芷亦稳住伤势,虽还起不得床,精神气概却恢复了十之七八。韩悠每日长陪伴左右,与他说话解闷。倒是燕芷有些过意不去,教韩悠自管去城内顽耍散心。
这日正在将军府里陪燕芷说话,却见燕允闯了进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韩悠便出了房,随燕允到得厅上,方听燕允道:“那个塔西克王子,这几日非吵嚷着要见公主,被允压着。只是今日闹得忒凶了,那些北羢武士差些与军营里的兄弟殴打起来。还请公主示下,是见还是不见?”
想必是燕允亦瞧出韩悠、燕芷和塔西克三人情形,因此不欲令塔西克见韩悠,只盼他闹一闹便回北羢去。此时北羢与大汉尚有友邦,自然也不能得罪这个未来的草原主人。
“带他来将军府罢!”韩悠道。一味回避不是办法,这事儿终须解决啊!
塔西克看样子也恢复得差不多了,除了两颊有些消瘦了之外,精神倒还健旺。见了韩悠,塔西克却骤然神伤,一副戚戚哀哀的娘娘腔本色。
“塔西克,你们一路追我们到得这里,如今还想拿我们回北羢王庭么?”韩悠不冷不热道。
“悠悠,你误会了,塔西克已经心死了。这几日塔西克思想了很多,我知道,从头到尾,你并没有爱过我,一直都是塔西克一厢情愿!”
“你说得没错,塔西克,和亲,只是形势所迫,阿悠不得不为之!”韩悠有些冷酷道。
“即使如此,塔西克也不再勉强你!便还你自由之身,你回大汉罢。塔西克只是想见你最后一面!”
韩悠突然于心不忍,塔西克并没有做错过甚么……若说错,便是错在爱自己,而且爱得那般深挚而浓烈……
叹了口气,韩悠道:“塔西克,其实你是个好人,北羢有得是美丽又善良的姑娘,她们比我韩悠更适合作你的王子妃,更有资格成为将来的草原女主人。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