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悠听得南宫采宁据实相告,心中也是一沉,此时已渐黄昏,若不出意外,燕芷那边应该得手。长安军扰敌困敌的任务也算完成,但面对广陵大军的精锐骑兵,若想全身而退却也难了。
说话间,广陵骑兵已到,数千人马往来驰骋,长安军疲惫之师,岂能抵挡。刚冲入阵中,两壁箭如雨下,连人带马将广陵军射杀半数,广陵军未料还有埋伏,剩余骑兵分作两路,攻击弓弩手。弓弩手收集的弓弩本不多,倾囊射尽,见广陵军杀来,只得四散而逃。
广陵军得了喘息机会,迅速集结,分出千人断后,余人从清理开的峡谷中逃去。
那王韧手中数百亲随见此情景,顿时大振,呐喊不止。韩悠看了大怒,长剑一指道:“先给我拿下王韧!”
正准备撤离的长安军听得号令,不顾生死上前攻去。王韧手下那区区数百亲随虽拼死抵抗,哪里挡得住,不一时尽溃了。那王韧亦被阿豹活捉了来,带到韩悠面前!
韩悠也未及理他,只令带上,旋即率队撤离。
广陵骑兵收拾了弓弩手,一路追来,与长安军断后队伍且战且进,直战到大河边。长安军渡过大河,立时毁了临时搭建的浮桥,方暂得喘息。检点士兵,竟不过所剩三二千。黑娘子等军将个个血染战袍,皆有伤在身。
韩悠心疼不已,这支长安军乃是自己一手创立,相处数月,感情已颇深,无论士兵军将,皆与自己亲厚,遥望漫山遍野的尸体,一时眼泪泉涌而出。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啊,不过一个白昼,数万条生命便消失在青山绿水之间。若非可恶的广陵王,这些人原本是可以过着虽不富足,却还平平淡淡的生活,因此广陵王一已之私,无数生命命归星辰深处。世间最惨烈之事,何甚于此!
“带王韧过来!”
韩悠一声怒喝,士兵将五花大绑的王韧推到韩悠面前,因他毕竟是世子身份,倒没踢他下跪。
“王韧,汝可服输?”
王韧虽然颓丧,却还昂然,冷冷道:“我虽败了,阿悠汝又何敢称胜,稍时父王大军一到,区区河水便能阻挡么?”
“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事到如今告诉你也不妨。可知当日围住你,为甚么不立时歼灭,而留到今日么?”
这个问题也困扰过王韧,此时听得问起,方觉有些不妥,咀嚅道:“为甚?”
“哼,你王韧不过是我汉军捕狼的诱饵!广陵王大军离营,正在采宁姐的筹划之中。此时此刻,燕芷大军已荡平邳州城周遭,正向此地开来。广陵王即便能消灭阿悠这支长安军,败势却已大定。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正的赢家是汉军,而不是广陵王!”
王韧释然,一脸愧色,却是默然不语。
韩悠又道:“我问你,王韧,可愿去劝降广陵否?”
听得韩悠如此一问,王韧又现出一副傲然神态来:“哼,人算不如天算,父王久经战阵,你们设计虽好,恐怕能否得逞却未可知。王冉小儿无能无德,凭甚么便该得继大统,安享九五之尊。我父王雄才伟略,若能得汉室皇权,莫说区区北方蛮夷,将来北进草原大漠,南拓蛮荒,定能令建我汉室千载不朽之伟业。阿悠是明智之人,何苦为王冉那小子这般卖命,若能归顺我父王,岂不强似如今如丧家之犬般好上百倍!”
啪——
一声脆响,韩悠马鞭甩处,王韧脸上顿时现出一道血痕。也是气恼已极,韩悠这一鞭用尽全力,打得王韧一个趔趄,几乎不曾摔倒在地。明明是要说降他,反倒被他说降了。说降便说降罢,竟辱及皇帝,还骂自己如丧家之犬,活该挨打。
“你、你敢打我!”王韧不相信般地看着韩悠,这一鞭并不伤人,却伤了王韧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又羞又惊,张着的嘴巴再也合不拢。
“打你怎样?广陵王穷兵黩武,祸害了多少百姓,这般雄才伟略的人,大汉不要也罢!我只问你一句,愿不愿去劝降广陵王?”
“不去!”
“好!不去是么,传令兵,去河边喊话,教广陵王来河边,看我如何斩他儿子!”
那传令兵果然奔到河边,一面纵马飞奔,一面喊道:“长安将军要斩王韧啦!请广陵王来观看!”
广陵军兵听得喊话,大惊失色,急去禀报广陵王。
这里韩悠将王韧押到河,缚在一棵大树之上,两旁令站了两个赤膊上身的刽子手,挺着鬼头大刀肃立在王韧身侧。
王韧见韩悠作势要斩自己,忽然万念俱灰,打眼看着韩悠那美丽无比却又覆着严霜的脸,喃喃道:“阿悠,汝过来,韧有话要说!”韩悠恐他说出甚么不知羞躁的话,令自己难堪,并不动,只冷冷道:“有话便请直说,稍时恐怕便没机会了!”
“王韧败军之将,死亦无怨。只是临死前,看在我毕竟是你表哥份上,阿悠总该敬我一杯送行酒罢!”
韩悠见他说得动情,也不好拒绝,解下腰间水囊,递到王韧面前,淡淡道:“阿悠不惯饮酒,便以水代酒,送韧哥哥上路!”一面递到王韧嘴边,王韧却不便饮,笑吟吟地看着韩悠,轻声道:“人生世荒唐之事本多,如王韧这般荒唐的,恐怕绝无仅有罢!”
“此话怎说!”
“王韧自以为赢得天下,便能赢得女人心,因此一意孤行,要助父王夺天下。不料却最终被自己所爱女人所杀,这岂不是荒唐么?阿悠,王韧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啊!”
韩悠心中一震,虽料到王韧会有表白之言,但此时此情,当真听他说将出来,还是忍不住心中一软,几乎要下令将王韧放了。
正在心旌摇荡之际,河对面广陵王已然赶到。
“阿悠住手!”广陵王见势大惊,忙不迭地滚落马下,几乎不曾踏入河水里:“莫杀韧儿,有甚么话好商量,王韧他毕竟是汝哥呀!”
韩悠亦走至河边,向广陵王行了晚辈之礼,然后长身昂然道:“古语有云阵前无父子!王韧他如今既为我手下败将,生杀予夺,皆在阿悠一念之差。舅舅若要他活,那也容易,只需退兵五十里,容我安然撤离,我便放了他!”
广陵王想也未想,答应道:“阿悠,按说都是骨肉至亲,不过是为了虚名争斗。舅父答应你,只要放了王韧,我决不追击!”
韩悠见广陵王说得虽淡然却坚决,软声道:“好罢,既如此,便请先退兵罢!”
只见广陵王抬手召来副将,耳语几句,广陵军果然上马后退,不过片刻便只剩下广陵王与数个亲随。
“公主,不如趁这机会,将广陵王一并擒了罢!”南宫采宁在韩悠耳边低语道。韩悠摇摇头,正色道:“他虽不仁,我岂能不义!这等下作之事,阿悠不屑为之!”
挥了挥手,令人将王韧放了。南宫采宁欲言又止,见王韧脱得束缚,忍不住又劝道:“公主,不可太老实,两军对阵只有诡诈胜负,不可虚言仁义!”
韩悠道:“只要燕芷那边进展顺利,一切便大势已定,便放了他们也无关大局。采宁姐,得饶人处且饶人罢!”当真要杀王韧,韩悠亦心有不忍,如今得广陵王承诺退兵,也便顺势放他。
王韧摆脱绳索,向韩悠、南宫采宁深深看了一眼,跳入河中,向对岸泅去。
韩悠也不敢大意,急令军队收拾启程,一路向北行去。
迤逦走了几十里路,天色已暗,韩悠料广陵王该当信守承诺,也不着急撤离,看看士兵们皆疲乏了,于是使令停驻休息,埋锅造饭。
一口气懈下来,韩悠方觉自己也是精疲力竭,骨头架子也似散了一般。回头一瞧,却不见了落霞,心中一惊,忙问时,只见夏薇掩嘴笑道:“可不是在那里么?”
扭头望去,只见落霞正蹲在一条小溪边上,拿头盔从溪里掬了水来,用丝帕为阿豹细细擦拭满脸血迹。那阿豹满身满脸的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韩悠会心一笑,也不打扰他们,却转头看向夏薇,担忧道:“也不史千夫长他们如何了!”
夏薇却坦然:“人尽其力,天成其事!便有甚么不测,阿薇今后也跟玉漏姐姐一般,长留公主身边便是了!”
韩悠一阵感慨,伸手轻抚了抚夏薇的脸,安慰道:“不会有事的,放心罢!”
一言未了,忽然前面一阵吵嚷,韩悠不知发生了何事,刚刚站起身来,只见一个士兵慌慌跑过来,嚷道:“不好啦!前面有广陵军,正向我们杀来!”
韩悠大惊道:“怎么可能?舅舅答应我,不会为难长安军的。有没有看错?”
南宫采宁叹了口气道:“公主,吃一堑长一智!行军打仗本无信义可言,广陵王背信弃义也属正常!要怨也只能怨自己过于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