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夫妻,也算是天下无双,独此一家了。想想回到房里也无事可作,看那芸姨倒是慈眉善目,甚是可亲,便蹭了过去,亦在门槛上坐下,一面帮忙择菜,一面搭讪道:“芸姨,这两位可是天天如此厮么?”
“也非天天如此,隔三岔五总要发作,不碍事,一下便好了。”瞥了一眼韩悠,有些狐疑道:“姑娘当真是大汉公主么?”
“怎么,芸姨瞧我不像么?”
芸姨笑道:“老婆子看你不像公主,倒像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了!”
说得韩悠倒是脸上一阵燥,嗔道:“芸姨取笑我!”
“唉,哪里是取笑。姑娘当真是天姿绝丽,也难怪夫人再三责问寨主,把寨主也惹恼了!”一面打量着韩悠一面啧啧赞叹“爹娘倒是如何生得”。
原来是黑娘子那醋坛子打翻了。这黑娘子也忒不讲理了,她自己爱的,认为是好的男子,亦以为别的女子如她一般也要爱,这黑老大固然不错,但想要入韩悠法眼,倒还尚差了那么一射之地。
屋里那两位闹了一阵,果然安静下来,再了无动静。芸姨亦择好了菜,入内忙活了。
直到晚饭时候,韩悠才又见到黑老大,除了额角有块不太引人注意的淤青,倒无别的厮打痕迹。那黑夫人似是早忘了下午的纠葛,不住地给黑老大夹菜舀汤。
席上却非止四人,餐室里那一张偌大长条餐桌,一共足足坐了二十余人。皆是一身农夫打扮,只是眉宇之间却与寻常农夫的混沌痴愚之色不同,却是江湖客那种锐利霍朗。
一席人吃肉喝酒,大声谈笑并无顾忌,虽也说几句寨主洪福得脱天牢等语,但并无令人有谄媚之感,哪能与汉宫中御宴时那些官宦的阿谀奉承相比。吃了一半,黑老大方朗声道:“那狗屁江湖八大派号称要进攻我黑山寨,哼,却教我一包消功散尽皆撂倒,此事已不足为虑。但那皇宫大内罗总管亲率羽林军进了永安城,要与徐郡守合兵来剿我们。此事倒需计议计议!”
一条大汉豪迈道:“有甚么好计议的,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这黑石崖本就难寻,即便他们寻到了,亦有悬崖天险,谅他有千军万马也抵挡得了。咱们黑石崖上既有农庄,足以自足,给他围上十年百年也无妨!”
“话虽如此,但还是谨慎为妙,悬崖虽险,毕竟是死物,天下能人奇士多不胜数,说不得倒有人能想得出上崖之法。”
众人听得说,都道是有理。
“因此俺老黑一路上琢磨着,明日起,咱们倒是要恢复练操,酉时起每日练一遍操,各人再练武艺。再有也把家里的铠甲兵器拿出来擦拭擦拭,免得万一教官军上得崖来,咱们倒慌了手脚!再有,冉宁兄弟,明日出崖一趟,传令与各分舵的兄弟,教他们这段时候都消停消停,免得再惹出事端来受官府围剿!”
那唤作冉宁的汉子答应一声,一时席上却静默了下来。
只是,韩悠觉得这片静默有点不寻常,每个人的目光似在自己身上,去对视时却又都转开。那些族人似乎都有甚么话欲说,却又像是在等黑老大开口。偏黑老大亦不说破,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别话。
最后许多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一个银须老者身上,那老者亦看出大家心思,终于清了清嗓子,道:“寨主,有一事兄弟们都想探个究竟!”
“老爷子,有甚么事只管说便是,还用得着客气么!”
“今天一日都在传寨主带回了国脉,可是着落在这位姑娘身上么?”
此言一出,韩悠看到众人俱是眼睛一亮,一副期待之色!
黑老大哈哈一笑,得意道:“不错,这位姑娘便是当朝圣女长安公主。俺老黑天牢可没白坐,虽吃了些苦头,到底是将国脉带了回来!”转而又道:“然长安公主对俺老黑亦有救命之恩,若无公主协助,劫天牢一事也非那么轻易。俺老黑是个义气人,公主既有恩于俺,各位兄弟看在老黑面子上,倒也莫为难于她!”
那银须老者又道:“若她不肯交出国脉,寨主又怎生处置!”
黑老大沉思了一下,缓缓道:“这位长安公主却是敕封的,乃是前汝阳侯之女,虽有皇族血脉却是外戚,咱们以礼相待,以理说服,自然令她回转。殿下,你可答应过老黑的,若俺的族人不伤害于你,你便将国脉描画出来。”那眼神却只韩悠能看懂。于是停了箸,答道:“要本宫献出国脉却也非难,只答应替本宫做三件事便可!”
本想胡乱画个图谱糊弄过去,但这些族人既那般看重国脉,如此轻易答应颇不能令人信服,于是平空生出三件事之说来。
“哪三件事?”黑娘子问答。
“其一么……”韩悠为自己这想法大叫了声妙,一面思索着有甚么难办的事未了,倒可趁此机会解决。
“其一么,便是将那个擅长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的风尘道长请到黑山寨来!”
黑娘子却也知风尘子,惊跳起来道:“那道长行踪无定,潜居山野,叫我们哪里找去!分明是为难我们。”
算是为难罢,不给点难度怎么教这些家伙认为这三件事值那国脉呢!
却听席中一人道:“夫人莫躁,倒是天缘凑巧,当日我行走江湖之时,与那风尘子有过一面之缘,说过几回话,论过几番道。不过是请来寨里一趟,爵儒自信这个薄面,风尘子还给得!”这自称爵儒之人是席中唯一一个不似农夫,看衣着神态倒似秀才的文雅人士。
黑娘子大喜,忙道:“那便有劳爵先生出寨一趟。”
“为我族人自当尽力!”
黑娘子便又转脸问韩悠:“第二件事呢,是甚么?”
“待第一件事办妥了再说!”仔细想想,却想不出有甚么能教黑山寨去做的,因此暂且按下,回去好好思量思量。机会难得啊!嘿嘿。
众人听得如此说,倒也合情合理,便都不在言语,却是各个眼中洋溢着激动兴奋之情。想来也是,这些先秦遗民,自小便受父辈熏陶,早将复国当作毕生追求事业,如今眼见国脉便在眼前,只完成三件事便能得到,按先祖遗训,得到国脉,便复国有望。数百年来的夙愿或可实现,这些人焉能不喜!
只是,谁也未能去想,得到国脉当真便能复国么?
一时酒饭毕,众人皆散了,又进来几个女眷协助芸姨收拾残桌。韩悠亦回了自己的屋子,里面倒是早换上了干燥松软的干净绸被,床榻头上竟还摆着几册闲书。不意黑老大倒是细致,怕自己一人孤单,放了几册书与自己解闷。于是看了会儿书,睡意袭来便吹灯睡去。
至此,韩悠便在黑山寨落下脚来,虽无甚么趣味,却也悠闲适意,自定下了三件事之约,且见自己不过妙龄女子,无甚心机的天真浪漫之态,黑娘子便解了幽禁。韩悠闲来无事便随处逛荡,那些先秦遗民待自己倒是颇友善,逢见了,地里摘条瓜果递与自己吃,清新可口与汉宫的水果大是不同。
唯一担心的是独孤泓和秀秀他们,不过有燕允在,倒是略可宽心。
不过四五日,韩悠便将黑山寨探得熟了,整个村寨约有千来户人家,屋舍皆环绕那座高高在上的古堡而建,格局统一,显是经过精心规划的。
这些房舍并田庄地亩,均处在一个方圆约摸三十四里的高崖之上,一条汹涌大河环绕三面,另一面便是那处有升降木笼的悬崖。端的是天险奇绝,也不知这些先秦遗民是如何寻到此处建起村寨的。
黄昏之时,便在古堡阳台上看黑老大指挥族人操练。原来这些族人亦农亦军,白昼务农,收工操练。操练半个或一个时辰,黑老大便散了队伍,教他们自行练习武艺,偶尔指点一二。
韩悠看得有趣,反正也闲着,便跑下古堡,亦要跟黑老大练武。
黑老大瞥一眼不远处的黑娘子,却给韩悠另派了个师傅:“公主毫无根基,学不得艰深武功,跟着这位师傅先练些入门武功罢!”韩悠本也无意练甚么绝世武功,只是练着顽儿,便欣然答应,跟着那位师傅练拳。
闲话少絮,这日正在古堡晚饭,忽听门外一阵喧哗,急出门看时,只见一群人抬着个遍身血污的汉子进来。那汉子身上也不知几处刀伤,只是血都凝结了。看到黑老大和黑娘子,挣扎起来道,惶急道:“咱们在龙沟那里遭了诸葛世家的围攻,兄弟们死了一个,其余被困在一个石洞里,我好容易逃出来报信,寨主快派人去救他们!”
原来却是那日从永安城里出来的六个黑山寨族人之一,只不知为何被诸葛世家围攻了。
韩悠听了,亦不免大急。如此说来,独孤泓、秀秀还有燕允他们,岂不正在凶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