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悠因失忆的缘故,非止龙阳之好,连男女之事亦十分模糊。只是瞧独孤泓脸色语气,知那必不是甚么正经之事。独孤泓免不得又支支吾吾解释一遍,倒把韩悠羞个满脸飞红。
“若是寻常王公贵族,有龙阳之好倒也未必是甚稀奇重大之事。只是太子身份特殊,将来是要为一国之君的,如此有违人伦之事,若上行下效,岂不令大汉蒙羞。是以皇上气恼非比寻常了。若是墨竹夫人当真能为皇上添个太子,你想皇上会作何考虑?”
韩悠却道:“我才不管冉哥哥有甚么癖好,只不愿墨竹夫人如此卑鄙手段夺太子之位。独孤泓,你若帮便帮,若不愿帮,权当我们今晚没见过!”
独孤泓讪讪一笑:“何必生气,我只是据实而言。悠悠愿帮太子,我自然是太子党了,明日寻门路入宫告知太子便是。倒是悠悠自己亦要小心在意,宫闱争斗素来无情,背后小人防不胜防,莫将自己也卷了进去,燎火烧身。”
独孤泓本是好意提醒,韩悠听在耳内却不舒服。“你若怕,便作你的十之二三便是!”
独孤泓忙又告饶,小心陪了许多话,才依依不舍地去了。
韩悠转回禅房,才走到经堂西侧,忽见一个人影匆匆往师太禅房走去,借着月色细看之下,却是灵空。
于是悄悄藏身一丛海棠花后,待灵空走的,蓦地跳出,唬得灵空险些将怀里的事物也摔落在地。
“原来是你这作死的小妮子!”看清是韩悠,灵空怨道:“甚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
韩悠却早向灵空怀里的事物探去,果然是个胖乎乎的婴孩,正闭着眼酣睡。“这么快便得了?”
“可不是,也是机缘凑巧,才出城门走了不过五六里路,便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带着两个轿夫,慌脚鸡一般赶路,倒将我冲撞了。那管家赔礼道,因罗员外家媳妇难产,急着请大夫等语。可不是天旱正逢甘霖,待我寻至那罗员外家,大夫还未到,这孩子倒先出世了,竟是个男婴。我便依师太所教,道是这孩子与佛有缘,若自小生长庵庙,将来成就必然非凡等语。那罗员外见我用的是三清庵名碟,又碰巧我一到,便生了出来,已是深信不疑。况他家子孙又多,并未费事,就将这孩子化了来。不和你罗嗦了,我去向师太交差要紧!”
“不忙这会儿子,倒让我瞧瞧这孩子。师太倒也非是诳语,他倒确是与佛有缘,将来若入了宫,可不是飞黄腾达,前途未可限量!”半是认真半是讽刺,一面将那孩子接过来抱在手里。
果然亦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虎头虎脑,粉嫩嘟嘟的煞时招人爱。只腮下一个倒钟形靛青胎记颇有些显眼。
韩悠看了一回,还了灵空,便回禅房休息。
次日一早起来,正在早课,忽见门房老尼闯将进来,与师太道:“刘御史家夫人前来礼佛,已在庵外候着了!”
此言一出,连师太亦是一惊。御史大夫位列三公九卿,身份极尊,但这个马御史并非皇室宗族,若细究起来,当年先皇在位时,倒有个族女入宫侍奉先皇,封过华容,乃是如今这个马御史的胞姐。但马华容早已一病薨了。论理,门外这个御史夫人是没有资格来三清庵礼佛的。且便是要来,按照惯例,也需提前一日告知的,哪有这般直接杀到庵门外的道理。虽百般不合情理,但师太微一沉吟,还是吩咐停了早课,迎候御史夫人。
那御史夫人不过四旬年纪,身段娇好,只是老态已掩饰不住,一脸微纹抹恁多脂粉也遮盖不住。马夫人想是亦知来三清庵礼佛有僭越之嫌,倒是满脸堆笑,和蔼得有些近乎谀媚。
让入佛堂客室,茶毕,那马夫人道:“不瞒师太说,今日贸然前来却是有个缘故的,说来也不怕师太笑话。因当年马容华在三清庵许下一桩心愿,一直未还,原本我等也不知觉。只是昨夜马御史作了一梦,梦到马容华竟在阿鼻地狱里受那割舌挖喉之若。问之,却说因当年向佛祖许下的心愿未还,触怒佛祖,因此要受这万般苦楚。马御史一觉惊醒,梦中之事却历历在目,再不能睡得安稳。是以一早便教我来此还愿了。”
师太记得当年马容华确是在三清庵里许过愿,因急病而薨遂一直未还。但这托梦之说,有几分可信,却颇令人起疑,也不点破,淡淡道:“阿弥陀佛,马夫人言重了,虽有此事,但我佛慈悲为怀,绝无为此而将马容华打入阿鼻地狱之理。想是马御史因物生情,念起此事,因此耿耿于怀,方有此一梦。马夫人既来了,便请佛前上柱香便是!”
马夫人道:“且不忙上香,既是还愿,还需先将施舍之物交割清楚。”门外管家早令人抬进几只大樟木箱,打开看时,却是满满几箱碧玉金丝拂尘。柄是南阳独山玉精雕细刻的,丝是赤金马尾编制,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也亏马御史家竟藏着如此多的上好拂尘。
“这些佛尘便是当年马容华备下的,只是一直未机会。今日总算是还了这个愿了。”
师太淡然道:“如此,多谢施主!”抬手教人收拾下去,却听马夫人又道:“且慢,因马御史有交代,为表心诚,却令我将拂尘亲手交与各位师傅!”
便是这拂尘还算得上是件好东西,但如此这般一个个分派,众尼却也不甚耐烦,早斋还未吃呢!师太微一皱眉,只得道:“如此,有劳施主了!”
当下集合众尼,列于堂前,那马夫人果然逐一分派。一面细细打量众尼,道句乏。
韩悠年纪既小辈分又低,自然排在最后。哪里又在乎甚么碧玉金丝拂尘,只是耐着性子盼着马夫人早早完事,好各自散了!那马夫人转至韩悠面前,蓦然眼神里闪过一丝异彩来,悠忽又逝。只是韩悠本自天生观察入微,虽只一瞬间,亦瞧在眼里。
只听马夫人问道:“小师傅唤作甚么?”
“灵尘!”
马夫人微微一笑,看见了帽子里的青丝,道:“原来还是个俗家弟子,俗名唤作甚么?”
如此盘问,师太也沉不住气了,韩悠的俗名岂能教她知晓。
“马夫人请上香吧,时候不早了!”
马夫人方讪讪地回转身,入佛堂上香了。
一时出来,却还不肯离庵,只顾在客室里喝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师太搭讪。足足呆了两刻钟,连修为深厚的师太亦忍不住了,直言道:“马夫人今日来鄙庵,非只还愿罢?有甚事直说便是!”
马夫人回道:“确有一事相烦,还望师太成全!”
“但说无妨。”
“因御史府庵子里的小尼还了俗,如今家里正缺个品貌兼备的师傅主持,马御史思量着,想从三清庵里请位师傅回去。必好生优待,如师太恩准,另有……”
师太毫不客气地打断:“马夫人难道不知么?三清庵乃皇家宗庙,却是非比寻常庵子,贫尼却作不得主!”
马夫人兀自不甘心,道:“话虽如此,但凡事皆有通融。我看那个带发修行的灵尘师傅便很好,求师太赏马御史个脸面!”
若是别个,以师太的身份地位,还确有通融的余地,但是让韩悠出庵,师太自认再多九颗脑袋也不够砍。顿时拉下了脸:“马夫人此言倒似贫尼欺诳!若当真想要我庵里的尼子,马御史只管向皇上讨去。圣旨一到,便是将三清庵搬到御史府去也无不可!”
话已说到这份上,再无回转余地。马夫人只得起身告罪:“冲撞师太了,万万见谅!”
慌不迭地率着家仆奴婢,一阵风也似地卷走了。
这里众尼方散了,用过早斋,依旧去那园子里劳作。因连日未有雨水,地里干旱,韩悠和灵空便抬着水桶去浇水。这些粗活,如今倒也作惯了,一面为菜浇水,一面却在思量着今天马夫人蹊跷的礼佛。
马夫人的说辞虽皆有依据,一会儿是马华容托梦,一会儿又是家庵里尼子还俗。但韩悠总感觉马夫人是冲着自己来的,这一点在马夫人看到自己时闪过的奇异眼神的时候,便有这种想法了。当马夫人提出要自己入她家庵的时候,更是确定无疑。
韩悠自忖与这马夫人,或是马御史大夫并无干系,无缘无故地,冲着自己来作甚么?看情形,马氏夫妇并不知自己是长安公主身份,若知的话,也决无提出要自己入家庵的想法了。
诡异啊,难道独孤泓说的背后小人,燎火烧身等语,竟要成为现实不成?可是,自己并未有任何动作,只是心里不忍太子糊里糊涂遭人算计,难道敌人竟会读心术,瞧得出自己心思不成?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隐隐听到一声婴儿啼哭,那哭声从师太禅房传来,渐至向庵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