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悠重返汉宫,与先时大是不同。只不去回忆往事触犯头痛之疾,倒也无忧无虑,且喜皇宫禁地,皆可随意走动,每日只带了秀秀、落霞到处闲逛,所需所求并无违拗!
只烦的是,不时便有人揭了城门皇榜,来为其诊治。初时还不过是游郎中医,其后越发连巫师道长及和尚也来浣溪殿作法驱邪,闹得乌烟瘴气,皇上狠狠惩治了几个江湖骗子方清静下来。
彼时,北方尚在交战,赵敢收兵屿水关即开赴北方与燕芷汇合。汉宫里王韧以质子身份居于皓月阁,南宫采宁以侍女身份随住。独孤泓正式承袭了安国公之爵位,虽不居汉宫,却也时常入宫探视。
不过月余,韩悠与诸人皆厮混熟了,只是全然已无前般那样情恨分明,如寻常不经世事的及笄女孩无异。寻花扑蝶,天真浪漫!
闲时光阴易过,眨眼便到了春分时节,这日,宫中于天坛举行祭天大典,文武群臣分列坛下,嫔妃皇子环伺天坛。皇帝在那坛前祝祷,唯愿上天庇佑大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祷毕,又率一干宰辅并暮贤妃、太子、三位公主浩浩荡荡驱至郊外农庄,举行春播仪式。
大汉例制,皇帝主持春播,即为一年农事之始。其时郊外蕾芽吐绿,新草盎然,一派万物复苏的清新景象。皇帝亲手犁翻田地,撒下黍米,不过略表其意,便回庄内歇息。
韩悠在宫中禁闷得久了,乍到野外如何不欢喜,便去拉乐瑶公主的广袖,央道:“阿芙,咱们顽去罢!”
因那乐瑶公主与已年龄相仿,故有亲近之意,乐瑶公主亦是兴致颇高,两人携手,也不带宫女,便离了众人,向那草丛中寻蜂觅蝶而去。
“阿悠,汝那往事竟一丝也记不得了么?”嬉闹了一阵,略觉疲累,于是就那草地上躺倒。
韩悠正嚼根草茎,听得问,笑道:“所知往事乃从秀秀口中得知,却无甚么印象!”
“莫乱嚼草,当心有毒。”乐瑶从她手里抢过那根早被嚼烂的小草,幽幽道:“失忆亦是好事,倒省些烦恼!”
“我很烦恼么?秀秀怎未提及,阿芙快告诉我!”
“这个……却说不得!”乐瑶一笑,撇过脸去。韩悠趁她不备,早向胳肢窝里搔去。“叫汝逗弄于我,且瞧瞧我的手段!”一时滚翻在地,倒糟蹋了无辜杂草野花无数。
“两位公主好兴致,不怕叫庄上闲汉瞧见,失了汉宫礼仪么?”一声清朗的戏谑,起身看时,却是太子与独孤泓相携而来。
乐瑶问道:“两位哥哥不陪在父皇身边,却来这里作甚么?”
韩悠亦笑道:“莫不是也学咱们寻蜂觅蝶。”
太子道:“不察民情,不分五谷,何以为君?父皇令冉外出行走行走,趁此访些民情,识些黍谷。不意却撞见两位妹妹在此疯癫!”
乐瑶却早跳到独孤泓身边,拉他广袖,指着一只蹁跹起舞的玉色蝴蝶,央道:“泓哥哥,快捕了来予我!”独孤泓瞥她一眼,无法,循着蝴蝶追袭而去。
“冉哥哥,汝可觉察,阿芙一见到安国公,便神采飞扬,也不理睬阿悠了!”虽然失忆,但是心思慧睿体察入微却是依旧,自然看得出乐瑶那些些女儿心思。
太子答道:“如何不是?二人自幼相处,自然亲厚了些。阿悠,可要皇兄也为你捉几只蝴蝶来,方不输了阿芙。”
韩悠笑笑道:“阿悠只见蝶舞便好了,捉了来未免伤它的羽翼,且必沾一手蝶粉。冉哥哥,悠倒是瞧这二人有趣得紧,改日逢父皇心绪好,倒不如教父皇为他们指了婚,多少有趣!”
正说着,乐瑶、独孤泓已然回转。乐瑶公主用丝帕托着那只玉色蝴蝶,问道:“甚么有趣事物,也说予阿芙听听!”
韩悠逗弄她道:“悠不日前听得父皇自言自语:如今阿芙也须找个婆家了,是赵丞相家的长孙好呢?还是武侍郎家的儿子好呢?正是定夺不下,好伤脑筋,因此悠与冉哥哥商议,要为父皇分忧!”
“果然?”乐瑶花容失色,急道:“阿芙才刚及笄,又急这个作甚么!”
“怎么不急,阿悠与冉哥哥倒是为汝定下一门绝好的婚姻,正打算得闲告知父皇,定得依允。”
“叫汝胡诌!”乐瑶从韩悠脸色亦看出在调笑自己,将玉蝶往独孤泓手中一塞,扑将上去,厮闹起来。
太子只笑吟吟看着,独孤泓却是一脸心思模样。
“阿悠可没胡诌,与冉哥哥为汝指下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可中意否?”
乐瑶佯怒,噘起粉唇,爬起身来去拉独孤泓:“不理这疯丫头,越说越无稽了。咱们一边顽去!”却拉之不动,再看独孤泓已变了脸色,咬着唇,哀戚之色如笼罩着一层淡薄雾霭。
“去也不去!”乐瑶声音略响了三分,亦是心绪大坏,一摔手自去了。太子急忙追上去,一路哄逗。
“泓哥哥,汝的脸色难看得紧,莫不是着了风寒?”韩悠言辞恳切,但独孤泓听入耳内,却是心中绞痛,半晌方问韩悠道:“汝不想恢复记忆么?”
“便是想也不能够罢!瞧了多少医官,折腾了何止七八十来回,如今只偶尔头痛,倒也无甚么症候。罢了!”
“汝便不想知……往日最爱之人是谁么?”
眼神令韩悠害怕,不自禁地退缩了一步。弱弱道:“阿悠最爱之人,自然是父皇了!”
“不是,悠,不是,汝之最爱……是、是……”却难以言表,哽咽半晌,坚决道:“如若可能,可愿恢复记忆?”
“自然!”
“泓听道人言,天下能解断魂迷香之毒的,唯有南荒一个唤作风尘子的道长。”
“可知传言有谬,如是如此,父皇早宣入宫里来为悠调治了!”
“汝却不知,这风尘乃绝世高人,非圣旨能宣得来。悠可愿随泓去那南荒之地,寻访风尘子?”
真真麻烦,韩悠犹豫道:“如此也忒费事了,再论罢!悠要寻阿芙了,也不知她为何生气,汝也倒是哄哄她去。傻木头,难道瞧不出阿芙对汝有意么?”
独孤泓岂是不知,以内惶急却又无可奈何。
唉,这个安国公,虽长得俊美非常,令人极想亲近,却为何总是儿女情长之态,稍一触动便是泪水盈眶,全无韧哥哥那般刚毅似铁。韩悠叹了口气,想到王韧不由又蹙起了眉。王韧幽居皓月阁,实为软禁,出入行止均不得自由,便是看望得频繁了,父皇也会提醒几句。秀秀不是说与广陵王之争以和解了么?
正自百转千回,只听一声号响,却是召唤众人回庄。看看时候却早,不知为何便要起驾回宫。只在路途中,便听得人乱哄哄地道:“燕将军回朝了!”
韩悠已知燕芷在北方抗击北羢,于其人却是印象全无。听秀秀说起当年皇宫清露台燕将军选贵女之盛事,不由倒是神往,不知这个燕将军究竟何等人物,竟令神仙一般的安岳长公主都失了皇家体面。
不一时,众人集结完毕,便即起驾,依依不舍地瞥了一眼青青原野,入了骈车,一路与秀秀落霞闲话,便回了汉宫。
待得入宫,嫔妃皆散了,自回居所,韩悠因有意瞻仰燕大将军英姿,竟随皇上同往未央宫。
才至宫殿之外,忽见一干军将拥簇着个长身阔大的将军,呼啦啦的跪叩皇帝。
“燕将军辛劳了,快平身!”皇上竟紧走两步,亲手将那将军扶起。记忆之中,父皇可从未如此稍降身份。那将军直起身来,眼光却投向了自己。果然是好个气宇不凡的将军,剑眉混似铁打一般,微微挑起,既张扬又洒脱。只是,看自己的眼神怎么和那安国公一般古里古怪的!
“阿悠,快来见过燕将军,因汝有疾,父皇尚有一事未曾相告!”
“燕将军好生英武,韩悠见过燕将军!”
“悠之不敢!公主殿下可安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与那将军的气势相去甚远。
“阿悠,可知在汝患头痛之疾前,父皇曾为汝指下一门婚姻?”
婚姻?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阿悠不知?”
“哈哈,便是眼前这位燕将军!燕将军乃我大汉栋梁,三军主帅,且虽年届四旬,从未有过婚配,可见非是滥情之人……”
父皇汝亦知“虽年届四旬”啊,韩悠心中叫苦,这个燕将军貌似不错,只是未免也太……太老了点罢!难道自己失忆之前,竟别有癖好,喜欢如此年长的爹爹级人物么?不行,得赖掉!
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不要,不要,阿悠不要!阿悠不要嫁人,阿悠要留在汉宫陪父皇!”声情并茂,亦挤出几滴干泪。
“阿悠听话,父皇最是心疼汝,相信父皇眼力绝不会差!”
“不依!不依!”一边抹泪,一边考虑是就地打滚,还是佯作头疼之疾发作。却见燕芷踏前一步,道:“其芳,悠之有话与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