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云舒,夜空渐渐泛起繁星万点。那宿鸟眠鸦先前早被韩悠惊扰,松竹林唯剩一片静谧。可怜月下伊人,冷不自禁,可叹榆木世子,不解风情。两人背靠古柏席地而坐,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你……冷么?”韩悠抱住臂膀,齿间发*颤。
“有些,尚可!”猛醒悟过来,忙解了斗篷罩在韩悠身上。“悠妹,你看起来很冷!”
岂止很冷,快要冻僵了!“真要在此过夜么?”韩悠真担心一觉睡去,再也醒不过来。不自觉地向王韧靠了过去。
“咦,韧哥哥,你身上怎这般暖和!”
“我练守内家功夫,不惧寒冷!”
那便不客气了,韩悠一头扎进王韧怀里。月亮作证,星星作证,南宫姐姐可别怨我,非是阿悠对韧哥哥有情,而是……实在暖和!
一根筋的王韧哪里知道,自己虽不觉冷,韩悠可没练过内功,更没受过如此苦楚,夜寒侵骨怎堪承受。却道是韩悠对已有意,一时手足无措。“悠妹,这般、这般不好罢!”
甚么好不好,保命要紧!不由分说,整个蜷入王韧宽阔的怀里,拉过广袖当被子使用,倒似卧在火坑上一般。如此,许能熬过一夜。
“韧哥哥,借汝身子一用,阿悠歇息了!”
“嗯!……”王韧身体虽暖,却是僵直,动也不敢稍动,不一时,气喘如雷。却睡不着,仰起脸问道:“韧哥哥,怎心跳如打雷一般,如何睡得妥帖!”
“悠!”似是鼓足了勇气,王韧道:“知我为甚么带你来广陵王府么?”
“不知道,不想知道!”想起这,韩悠便没好气。
“悠妹可知国脉?”
韩悠猛然激灵,终于点到正题了!这王韧,不会是大智若愚吧,会不会从一开始,这便是一个圈套?还是自己又多疑了?
“甚么国脉?不知!”
“不知便好!父王定是听信谣言了!”
“舅舅说甚么了?”
“父王说这国脉,关系甚大,得之则幸,不得则毁!”
没想到,娘亲予已的,不是什么稀奇宝贝,却是个断魂招鬼符。韩悠心中叹苦,惨然道:“那日劫营,若不成功,便要毁了阿悠罢!”
“话虽如此,韧决不忍心为之!所幸安然救了你出来。”
劫甚么时候变成救了?无语……
“不说了,不说了。悠要睡了,麻烦你心跳不要那么雷响!”
重又蜷入温暖的怀里,迷迷瞪瞪才要合眼,那心跳之声又雷起。只是实在疲乏了,半梦半醒地睡着。
“悠妹,明日带你去广陵府逛逛去,可好!”
“然!”
“回香楼的一品羊肉锅做得极好,定要尝尝。”
“然!”
“汝当真睡了么?”
“然!”
“睡罢,自今晚起,今生今世韧定对悠妹好的!”
“然……呃,你说甚么?”
“韧曾起誓,今生今世只对一个女子好,绝不叫这个女子受如我娘般的气恼!”
睡意全无,不像是开玩笑啊,更不像神智不清。一双黑邃的深眸却是不再冰冷,坚硬的脸部线条也似乎柔和若干。唔,这个榆木疙瘩,亦有如此温柔如水的一面,只是,韩悠消受不得。
但是,韩悠心念一转,如今身陷囹圄,身边尚有个南宫采宁恨已入骨,那壁厢还有个暴虐老妖婆虎视眈眈。倒不如,不如假意委曲求全,脱身要紧!
于是先试探道:“悠知韧哥哥的好。可是悠想回京畿,可乎?”
一抹为难之色浮于脸上,转而道:“待天下大定,韧必亲送悠妹回返京畿。只是目下却是不成!”
“韧哥哥当真以为广陵王能得天下么?”
“不知!父王不愿韧插手此事,便是为万一事败,为韧留条后路!若父王赢了便好,若是输了……”
“那又该当如何?”
“若是输了,韧便除了那妖婆,带娘亲和悠妹寻个清静所在,了此一生!”
这个韧哥哥,倒会替自己拿主意,寻个清静所在,了此一生。听起来貌似不错。可,忽地浮出独孤泓俊美如洛神的面容,自己当真割舍得下么?唉,不想了,不想了,眼敛好沉重,王韧的浅声低语了似是传自遥远天际。这块冰,一旦化了,竟也如此烦絮……
这一觉睡去,却是熟透,不知睡了多久,迷糊中似见天色泛白,王韧抱着自己穿梭在松竹林间,竟出了那个松竹阵,穿花径过抄廓,轻盈盈地,终于离了王韧怀抱,被置在一张温软的床上!惬意,便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透时,却是被一阵凄厉的惨叫声惊动的。
广陵王府规律之严不逊皇宫,怎会有人如此大呼小喝,连唤了四五声,才将服侍自己的大丫头冷茜唤了进来。
“外面作甚么这么吵!”
“殿下,奴婢、奴婢不敢说!”
“恕尔无罪,说罢!”
“也无甚大事,只是夫人那房里一个小丫头犯了事,夫人动了怒,在那里责罚!”
“哪个丫头?如何责罚?”隐隐地有一丝不祥预感。
“唤作落霞,听说是要乱棒打死!”
落霞!乱棒打死!偏又在自己的清一阁外,老妖婆这是在杀鸡儆猴嘛。掀被而起,一面道:“冷茜,告诉管家,本宫要他住手!”又吩咐一个随后进来的小丫头:“速去寻世子!”
匆匆整理衣着,也不及漱洗,步出清一阁,果见三四个男役将落霞按在长条板凳上,手中擎木棒,刘管家却冷冷站在一边。却还在一五一十地喝打。
“住手!”
男役怔了怔,停了下来,拿眼瞅刘管家,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刘管冲韩悠一笑:“殿下,此乃王府家事,老奴也只是奉命行事!”见了堂堂大汉公主,竟然礼不行,明摆着是欺她年幼,又是客居。
“刘管家,你唤本宫甚么?”
“……殿下,公主殿下!”
“既见本宫,为何不行参见之礼,大汉律制,该当何罪?”
“老奴的不是。”忙使眼色,率一从男役参见毕,韩悠却不令其平身,只管问道:“可知本宫在歇息,如此惊扰本宫又是何罪?”
刘管家答道:“王府地面局促,不似皇宫大院那般幽深,老奴也是奉命行事,惊扰了殿下也在所难免!”
“掌嘴!”韩悠被自己的厉声也是惊了一跳。往日在宫中,亦见过嫔妃令犯了错的婢女自行掌嘴,此时也是气败了,这个老奴才的意思,倒是自己不在皇宫,拿他无法!
刘管家一时尴尬,掌嘴也不是,不掌也不是。
忽听一阵脚步声动,穿花檐下涌出繁花锦簇,原来是舅母带着两个妾室并大大小小的丫头们,足有十数人迤逦而来。
“舅母,阿悠请问这是何意,责罚下人哪处不可,偏要在阿悠阁外?”绝不能向老妖婆示弱。
“刘管家,起来!”舅母脸色亦是冷竣:“阿悠,可知为甚要在清一阁外处罚这个奴婢么?”
为甚么?该死的老妖婆,竟然监视自己。
“本宫和奴婢说几句话,那婢女便有罪么?”
“大胆奴婢,诽谤主子在先,引逗公主私闯禁地在后,如此恶奴,留之何益。公主殿下也请自尊自重,这里是广陵王府,不是皇宫!”声色俱厉,看来老妖婆是动真怒了。
“闯王府禁地,是本宫之令,小小奴婢岂能不从。若要责罚,舅母但管冲阿悠来,何必拿个丫头作气!”哼,谅她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岂料老妖婆冷冷看自己一眼,凶光毕露。
“果然如此?刘管家,按王府禁律,私闯禁地如何处罚?”
“王爷之令:奴仆私闯禁地一律乱棍打死,嫔妃翁主革去名爵,逐出府外永不纳回。”
“殿下是公主身份,老身自不能以家法相待。”老妖婆丹凤眼渐渐眯起,一缕精寒之光射出。“刘管家,将公主掌嘴十下,以示惩戒!”
此言一出,便是刘管家也浑身一颤,怔在那里不敢动手。
“汝敢打我……”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韩悠气急,伶牙利齿竟也失语。
“夫人,不要打公主,奴婢愿受责罚!”落霞却负疼挣扎起来,跪行到舅母身前,哀哀苦求。却被男役拉开。
“刘管家,还不动手么?”
刘管家犹豫了一下,蹭到韩悠面前,伸出的手掌却似有千斤之重,如何落得下去。
“刘管家,汝有几颗脑袋!”蓦地传来一个冰冷如铁的声音。却是王韧不知何时已到了,身后还带了几个甲胄亲兵。
踱到乱纷纷的场中央,王韧瞥了一眼,刘管家已然退至一边,那几个男役亦忙丢了手中棍棒。
“黎夫人,韧正缺个奴婢,把这个予我,可否?”
韩悠看得出,舅母倒是对这个非亲生儿子有些畏惧,一时又拉不开脸面,神色甭提有多难看。
“来人,把这个奴婢带回家里!”
“喏!”早有个亲兵背起晚霞,一溜风而去。
“黎夫人,父王不在家中,更需慎行……”
“哼,王韧,王爷回来,老身倒要他给个公道。”一转向,率着一干奴婢去远。
“悠妹,莫理会她,咱们吃一品羊肉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