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终于亮堂了起来,
从微淡的一抹红,转成了火烧云的极致艳丽,
韩悠想,终其一生,我也忘不了这一天的红了。
云收雨住,
虽然是在极寒冷的冬天,韩悠他们俩个偏偏都是大汗淋漓,维持着赤*裸的姿态,一起裹在大氅里,其实身下的大氅早就被汗水浸*湿,极不舒服,可惜谁都不想动弹,当然也是因为没有别的选择。
没有人说话,一时沉寂,
韩悠赖在燕芷宽厚的胸膛上,陷入半晕半睡中不能自拔,实在是太累了,全身的骨头就像是被拆开了,又重新装起来似的。
不晓得过了多久,
燕芷抱着她小心地撑起了身子,也顾不得自己身上还是寸缕不着,就迅速捡起了散落在四周的她的衣裳,一件一件地帮她穿了起来。
不过看起来燕芷也很少如这般服伺过人,他的动作十分笨拙,粗厚的手指头跟腰间的衣结纠缠了老久,都未能将其系好,为此,他甚至很是懊恼地撇了撇嘴。
难得见到堂堂的战神居然会露出恁般孩子气的模样,韩悠忍俊不已,可是当他成功地为自己打好结,欣然地睇过来时,韩悠又急急忙地拉下了脸,作出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其实……不过是为了掩饰她现下才后知后觉的那分赧然罢了。
对于韩悠别扭的态度,燕芷却是毫不介怀,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韩悠,幽黑的双瞳里满是热切而清透的光亮,像要将韩悠自头至踵,笼罩其间。
“咳咳咳,”韩悠坐在地上,很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声音始终嘶哑惫懒:“你的毒看来是解开了罢?对了,不是还受了伤吗?要不要去寻个医者来看看!”
“呃,我无甚事,除了……毒,其他都是些无碍的皮外伤,只不过……”他忧心地握起韩悠的手:“只不过我始终没想通透一件事,汝阳侯此举……如此地撮合我们,究竟打得是何主意呢?”
闻言,韩悠不免心绪翻腾,百念杂陈,只觉得浑身血液都随着心跳一波一波鼓荡着:“他的心思,我也猜不到!索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观其变罢。”
燕芷颌首,蹙眉思忖。
其时,燕芷正在四下零碎的布帛中寻觅尚能遮体的衣物,他把那件已被他们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大氅裹在了身上,乍看还是衣着整齐的,只不过……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大氅内里,那蜜色的春光时不时地就会溜出来兜兜风。
韩悠终于憋不住,闷笑出声,
燕芷急转过来,自然想通她在笑甚么,他黝黑的肌肤上居然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红云。
堂堂的战神如此狼狈,韩悠笑得更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燕芷也不吭声,继续着手上的事,终于凑出了一件还算完整的衣裳之后。
似是忽然想起了甚么,他走过来,与韩悠并排而坐:“你呢,呃,身上可有甚么不适?”
稍怔,韩悠才明白他指的是甚么,倏然,只觉得一把火自她面颊上噌噌地就烧进了眼底,
忽然捕捉到他眼中一闪即过的的促狭,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韩悠被他气昏了,认准记忆中他身上看起来最为狰狞的那道伤口的位置,就狠狠戳了下去。
可是人家是谁呢?
下一瞬,韩悠的手指就被一只温暖的手掌给牢牢包裹住了,随之,那手掌的主人顺势一扯,她就跌进了燕芷的怀里。
燕芷在她耳畔低低地笑:“呵呵,这就对了,看你先前的……表现,我还当自己娶了个不拘小节的女中豪杰呢,原来还是会害羞的嘛!”韩悠的头被迫伏在燕芷的怀里,紧贴着他因朗笑而剧烈起伏的胸腔,于是,从头到脚都被震的酥*酥的发麻。
“啧啧啧,小两口正在你侬我侬的,惬意得很啦!”这突兀的一声从不远处凉凉地飘过来,却如一瓢冰水及时浇醒了韩悠,把她从一个虚无的梦境带回了现实。
燕芷猛地一颤,眼睛微微眯起,一把抓起地上的长剑,提气纵身,脚尖轻点,一眨眼已冲到来人跟前。
那人本来是坐在马上,此时也是飞身跃起,与燕芷的身形在半空中交汇。
燕芷手中的长剑瞬间寒光暴长,朝那人铺天盖地罩去,那人却不退反进,身形一闪,已抢入剑光之中,右掌一挥,掌风便硬生生荡开剑身,左掌骤出,宛如鹰爪,抓向了燕芷肩头……
两人在空中纠缠,不过须臾,已过了数百招,燕芷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而那人能与他对峙恁久,可见武功也是非同一般,韩悠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更是心惊胆颤。
这边两人已从空中斗到地上,韩悠还没看清燕芷怎么出的手,来人已被他抓将住,重重摔在了地上。
那人从地上跳起来,指着燕芷啐道:“枉费老夫一接到消息,就日夜不休地赶过来!你这个死没良心的!”
“到底是谁没良心?”燕芷头也不抬,拍拍身上的尘土:“您若真是日夜不休,怎么现在才到?您险一些就失去了唯一肯替您养老送终的人,师傅!”
师傅?!
听到燕芷这声称呼,韩悠何其震惊。
愣愣转首,小鼻子小眼,酒糟鼻,外带两撇八字胡,眼前这个枯瘦老头竟然是燕芷的师傅!灵修的师兄!那神秘的国师大人的徒弟,更是传说中溟无敌的亲生父亲!
感觉到韩悠的审视,老头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才转向燕芷:“你若恁般轻易就没了,那倒正好!估计老夫也还没有那么快进棺材,来得及再去找个送终的!”
“不如去问问令郎?”
一滴冷汗坠在韩悠额间,听这两个人一来二去的,哪里有半分像师徒?
“还有你,就是这小子火急火燎地飞鹰传书让老夫带转魂丹来相救的丫头?”
是在说我?韩悠环顾四周,除了燕芷确无他人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当时燕芷也是以为我死了罢。
韩悠不由苦笑着站起来,欠了欠身:“晚辈在此谢过前辈的厚意了!”
“不必!”老头蹿到近前,哪里像个年逾花甲的老人,观其动作利落干脆:“老夫也只是很好奇,能把这个不通人情的小子迷得团团转的女子,有何三头六臂?”
“咳咳……”这下轮到燕芷不自在了:“师傅,您还不晓得师弟他……”
谁料,燕芷试图转移目标的话被他师傅给彻底漠视了,老头一言不发地走到韩悠面前,个子比她还矮上一头,可老头两只晶晶发亮的小眼肆无忌惮地打量过去时,韩悠只觉一阵阴风扑面而来。
“呃,前辈,依您看,晚辈比寻常人是多了个头呢还是添了双手啊?”实在是被他看得心里发怵,韩悠决定转被动为主动。
他并未立即答话,反而是围着韩悠转了两圈,才颌首道:“嗯,是要多些!”
啊?
“唔~~”老头迎上他们诧异的眼神,缓缓开口:“确然比寻常人要标致些啊,怪不得怪不得……”
“师傅,您老人家究竟是来做甚么的?”燕芷站到了韩悠跟老头之间,挡住他师傅始终停留在韩悠身上的视线。
老头竟是跳起来给了他一暴粟:“死小子,看看怎么了,连师傅的干醋都吃!你有种就守着你的俊俏媳妇儿,甭求老夫啊!”
“不是……这个意思……”被老头一顿抢白,燕芷语塞。
“她现下不是安然无恙吗?转魂丹是用不上了,不过……”老头的眼光从燕芷身上的大氅一划而过,韩悠突然心生不好的预感,顺着看过去,果见那大氅内里的白禳上依稀几点猩红,鲜艳夺目,竟是……落红。
“这药膏到是能正派上用场了!”老头从怀中掏出个小巧的瓷瓶掷向燕芷。
“这是?”
“女子,初经人事,又碰上你这个粗手粗脚的,难免受伤……”老头促狭地眨眨眼:“将这药膏涂抹于患处,可作舒缓哦……”
闻言,韩悠窘迫至极,恨不得当场挖个坑把自己给埋进去。
燕芷也是面目一僵:“呃,谢,谢师傅!”
“我……”韩悠鼓起勇气正欲出声,却被老头的话猝然打断。
“可别怪老夫耽误时间!”他说:“你们还不晓得罢,外面可变天了!就在今晨,广陵王府与安国公府公然联合起义,共作檄文‘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以清君侧。’1他们声称安国公独孤泓是被奸人所害,要求天子给个说法。此举一出,各地政权都纷纷举旗响应。”
甚么?
虽然早料到了这一步,却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皇帝舅舅可有应对吗?
一时间,韩悠只觉胸口沉甸甸的,闷得喘不过气来。燕芷微叹一口气,把她揽进了怀里,柔声道:“无用忧心,陛下英明神武,不会打那无把握之仗的。再说,不是还有我吗?”
是了,记得送自己出宫时,皇帝舅舅不就说过燕芷是他的底牌?韩悠倏然想到了这一出。
“那你……”她仰头,正对上燕芷熠熠的眼神,不禁耳后一热,声音不觉轻细下去:“是我……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赶紧回益州?或者我先回汉宫……”
“丫头,”老头再次打断韩悠,目光似是怜悯地看着她:“还有件大事,汉宫在今晨发布了一篇悼文,长安公主不幸香消玉损,举国同哀。”
蓦地,韩悠转眸直视他,定定地,久久地……
(注1:参照的骆宾王《伐武曌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