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泓嘴角微弯,抬手锊了锊我的耳发:“但愿,这次勿要忘了才好!”
我落进他那潋滟流光的细长眼眸里,
瞬时,凉风卷过,浪涌万波,菡萏颦笑,独孤泓身上那似有若无白芷的芬芳悄然漫延过来,散乱了一池澄碧的寒色。
我晓得独孤泓因在任上,不能多留,却没想到会有那么快,第二日我派人去驿馆请他,却只看到了三两个正在收拾的仆从,原来人家安国公早就离开了。
而且这厮甚是洒脱,城门一大早启开时,就一人单骑,劈雾而去,连只言片语都未曾留下。
“夏薇,你说公主这一阵,怎么心事重重的?”
“想是一直闷在屋里的缘故罢。”
“对阿,这就是症结所在,她为何一直闷在屋里呀?”
“呃,也不全然在屋里,还有廊榭。”
……
彼时,我趴在廊榭的阑杆上,全然忽略身后秀秀和夏薇的有意交谈,全神贯注着那满池的幽郁残荷,缀满斑斑点点的叶面,莲蓬离去后光秃秃的荷杆,明明甚是凄凉可怜,怎么我就会觉得它撩人心思,催人怀想呢?
“哎……”我长叹一声。
“哎哎……”又一声长叹,咦咦,这声不是我。
转过头,棠林那妮子笑意盈盈地立在身后,见我不搭理她,觍颜地蹭到了我身边:“诶,别扭丫头,又怎么了,这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没生出霉来?”
放眼过去,夏薇和秀秀在一旁捂嘴偷笑,哎,晓得我拿棠林这妮子没辙。
“嗯,呃,秀秀你们都下去罢。”
待得宫人全都诺声退出,我猛地扑棱棠林一脑袋。
“啊~~~”她捂住头,大声控诉:“你疯了不是!”
“哼,”我拍拍手:“心里总算舒坦些了。”
“我又怎么着你了,你要做甚,我都好生配合!就连那夜……”她忽地顿声,环顾四周:“就连那夜,我还甘冒大不韪,替你欺君喃!”
“你还好说,若不是你,我又哪会恁般狼狈?按计划,舞一毕,我蹬脚,你把我放下去,就完美收场了。结果喃?我一蹬再等蹬,你都没反应!好家伙,终于有反应了,生生是把舞台给拆了,这就是你做的小小机关?”犹记得某人得意洋洋地来邀功,说什么她布置地有多精妙,让人把我的倏然退场当成是整个舞蹈的一部分,待得众人反应过来,我早已混进舞者之中。然后,再把事先收买好的那个与我身材相仿的舞姬推出去,就万事大吉了!
未料……
“哎哟~~”她讪讪而笑,讨好地拉起我的手:“也不能全怪我啊,谁让你先前排舞时,我都忙着研究机关去咯,到那晚才真正看到……太美了,真的!我就是看得太投入了……”
我白她一眼:“那舞台垮了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也正纳闷呐~~~按理说那个机关我反复试验了几多次,都没问题啊。”她抓抓脑袋,作思忖状。
“你收买的那个舞姬呢?”
“噢!差点忘了,这可是大事喃,陛下新封的那位夫人这几日不是一直与他同住在未央宫吗?”闻言,我心里倏尔闷闷的,皇帝舅舅的寝殿从未有嫔妃进出过,更别说留宿,如今这墨竹夫人,在他心中终是恁样特别吗?
“对此,群臣自是非议颇多,听说每日谏官的谏言都快堆积若山了,连我家那个老头都跑去参了一折,哼,这些人,以前陛下不理后宫他们要谏,目下理了罢,他们又谏……”
“好了,说重点。”我不耐地打断棠林。
“呃,重点,重点就是陛下最终妥协,今晨把墨竹夫人赐居关雎宫。我自是好奇地去探看这几日被批成红颜祸水的夫人究竟甚摸样,结果,你猜怎么着?”她表情很是夸张。
“原来就是那个舞姬?”我顺着说下去。
“啊~~~丫头,你真聪明!”
未免日后麻烦,我并未与那女子打过照面,只是隔着帷幔远远地观量了一眼,身形与我确然相像,至于模样什么的就不清楚了。
是她自己出来招认的?若是,那么这女子也忒是利益熏心,胆大包天,在那晚的形势下,若被识破,恐怕连命都得赔进去。
若不是,就是兰影他们推她出去的,又是用了怎样的手段把皇帝舅舅蛊惑其中呢?宫中最不乏的就是美人,莫非那墨竹夫人生的与……肖像?
忽的,棠林伸手过来捏了捏我紧蹙的眉头:“美人啊,别蹙了,似颦非颦的,我又不是那话本里为美人不要江山的君王,你用不着这般狐媚我啊~~~”
我被她逗乐了,直呵她痒痒,笑啐道:“死妮子,尽说些大不逆的话,瞧我不告诉太傅去!”
“别,别~~~你若告诉了,今日我可不带你啊,后悔死你!”她连连讨饶。
“你又找到甚稀奇古怪的地方?”我止住。
“美人,随我走就是!”她神秘地眨眨眼。
“这……”我眼前,一个头戴青丝纶巾,身著同色直裾的青年书生,正手持羽扇摇头晃脑。
“棠林,你这是作甚?”
那书生窜到我面前,得意道:“这你还不懂,变装啊~~~怎样?像不像个饱读诗书的俊俏儒士?”
我憋笑不已:“儒不儒士的我是不晓得,不过与他们的气质到是颇为稳似!”我抬手指向窗外,棠林雀跃地看过去,只见庭苑内,几个宫人正在清扫落叶。
“啊~~~作死了,你骂我娘娘腔!”她作势要掐我:“哼,哪有小娘子恁样说自家相公的?”
“谁,谁是小娘子?”
“你啊!”棠林把件细麻的襦裙抛过来:“快去换上!来不及了。”
“我不要!”我嫌恶地推开那件茜红襦裙,甚色不好挑,选这个晦气的,平白地让我想起那“孝慈太后”。
“我这急脾气!都说来不及了,还挑三拣四,哪里再去给你找这平民衣服去?”
我挑眉一笑:“我们对换!”
于是,充满怨气的“媳妇儿”带着我这羽扇纶巾的年轻儒士,在御花园里七拐八拐。来往的羽林卫想是早已习惯棠林成日的胡作非为,见我们如此古怪,竟也视而不见。
“看罢,非得把‘小媳妇儿’弄成了‘童养媳’,瞧瞧这不伦不类的。”棠林边走边抱怨。
“哼,任谁来说,我这扮相也比你好看,我才是俊俏的少年,你是奇怪的娘娘腔!”
“你还别说,”她倏的调过头,来回打量了我一番,点点头:“我原先觉得你的模样太过精致,定然不适合男装,未想这样打扮一番,到是另有一番雌雄莫辩的美。”
我霎时得意,
“真真像个贵人家养的美貌娈童啊!”马上,一盆冷水泼了过来。
我哼声一笑,扑过去揪得棠林龇牙咧嘴:“从实招来,我们如此穿做究竟是要到何处去?”
“哎,哎,你手劲儿也忒大了些罢,到了,到了……”
我环顾一圈,咦,这不是暮贤妃的寤寐宫吗?因着阿爹的告诫,我从未主动与皇帝舅舅的后宫来往过,所以这寤寐宫从前远远看到,也就绕开了。
“你带我到这里作甚?”
“才来啊~~恁般慢,我都等了许久了。”一个冷冷的声音传过来,调身过去,正是许久未见的乐瑶公主——王芙。
只见她头系玉色帩头,身着素色深衣,也是一副富贵书生派头,呃,只是比棠林作男人打扮时还要“娘娘腔”些。
“这是怎么回事?”我侧头问棠林,不记得她们二人有这般相熟啊。
“还走不走了~~”王芙不耐烦地转过身。
“走!当然要走!”棠林拖起我的手:“路上说。”
“呃,我们这是去哪儿啊?”说着,我已经被拉到一座假山前,王芙在前方转动了某处,但听“轰隆隆……”熟悉的机关声响过,假山分作两边,露出一个密道的出口来。
我愕然,这,如若灵修未诓我,她所晓得的密道都已说于我听,却是没有这一个出口啊,那这是通往何处的呐?
“我们,出宫!”正自怔愣间,棠林把我拽进了密道。
车外马笼头上的铃铛叮叮咚咚,身下车轮也时而哐当颠簸,我还不敢置信,这就出来了?
刚刚棠林才告诉我,前一日,她为了躲避棠英,逃到了寤寐宫,却无意撞见一鬼祟书生从假山后面钻了出来,她闯将上去,逮个正着,不料此人竟是王芙,其时,密道口也还未来得及合上……
我抬眼看看坐在对面的王芙,她冷哼一声,背对我们。
“快看,快看,阿悠,我们到市集了!”一直趴在车窗上的棠林突然回过头来,兴奋地招呼我。
我立马凑了上去,
两旁皆是齐整的店坊楼阁,一字排开,各色各样的商帜酒帘迎风飘展,似是要延伸到路的尽处去。砖石甃砌的街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时有推车挑担的生意人在沿街叫卖,年迈嘶哑者有之,青春嘹亮者亦有,一路熙熙攘攘,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