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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八章 一声恸哭

    “万岁,圣旨的事……”赵十两提醒道。

    朱元璋身子一颤,连忙喝道:“传旨……不!你自己去!去御马监调龙镶卫一百,不!三百!日夜兼程往青甸镇,传朕的口谕,朕错了,朕知道错了!皇后没了,朕是孤家寡人了!谁都不准再死!”说罢从腰带上解下一块玉玦递给赵十两,说道:“此物为信,一路上若有人阻拦,不管身份,杀无赦!就算官道上挤满了人,不管有没有罪,给老子踏出一条血海来!”

    赵十两连忙跪拜道:“奴婢遵旨!”接过玉玦匆匆而去。

    朱元璋无力地坐到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儿,咬牙切齿道:“娘的,当老子不会杀人是么?当老子不敢杀人是么?”

    这时候一直跪在门外为马秀英举哀的胡雨娘爬了进来,抱着朱元璋的腿哭诉道:“万岁!求求您可怜可怜臣妾……我那弟弟……我爹……”

    朱元璋暴怒,一脚踹翻了胡雨娘,厉声道:“贱人!你们一家子做的事以为老子不知道?当时你看到皇后被气成这个样子你就不安份了?你就想着栽一次脏火上浇油?不但除了老五,还让老子百口莫辩是不是!贞儿被关进冷宫,你就可以抱养檀蕴了是不是?皇后一死你就可以想办法上位了是不是?做梦!老五临下诏狱的话老子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胡女!那个燕萍是胡女!你跟她一块儿来的,恐怕也是吧?难怪十年前老五就说我身边有鞑子的人!恐怕当年秀英房里的丫头被毒杀,也是你干的吧?来人!押下去!押到宗令府……不!押到慎刑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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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风刮过脸庞,徐达木然地坐在马背上看着一片寂静的青甸镇,无奈道:“已经拖了七天了,再拖下去,不是抗旨也是抗旨……”

    沐英低下头,嗫嚅半晌:“或许,应天不会有消息来了……或许万岁……也希望这一天早点来……恩师哪怕抵挡一阵也是好的啊……”

    徐达摇头道:“老五不会……准备进攻吧!下令约束士卒,进了青甸镇,不准踏入任何房屋一步。”

    一阵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大军开始集结列阵。

    号角声传进了青甸镇,端坐在椅子上的云霄沉声道:“终于开始了……飞儿,替我着甲……我走了之后,你们带着孩子们到南面的山林里等我。”

    柳飞儿含泪点头,跪到地上替云霄穿甲。

    “他爹,这是附逆……要抄家的……”民宅里,一个妇人含泪劝说着自己的丈夫。

    一个独臂的汉子从箱子里翻出了一副旧甲,用干布狠狠地擦拭着,闷头道:“你忘了大帅是怎么待咱们的?我这条胳臂被鞑子砍了,还是大帅把我的命救下;你被鞑子糟蹋了几个月,也是大帅救下的,没有大帅,咱们俩能有了如今的日子?”

    女人道:“可如今咱们有了孩儿……”

    “我走了之后,你就带着孩子跟着夫人进山。”老兵低低道,“这青甸镇将来都是逆产,咱们也会没为官奴,为了孩儿将来能太太平平做人,我也要拼一拼。就算我死了,夫人也不会亏待了你们……”

    女人犹豫了一阵,含泪答应。

    老兵费力地将甲胄穿好,取下墙上的腰刀挂在身上,从门背后取出一杆长枪,走到大门口,望着门外,低声道:“告诉咱们的孩子,他爹不是反贼,他爹是去报恩的。”

    云霄一个人策马跑到青甸镇外一里的地方停下,冷眼看着缓缓逼近的大军。徐达压着马匹缓缓地往前推进,口中叹息道:“老五,你怎么就一个人来……”

    沐英跟在徐达身后,带着哭腔低声念道:“恩师……快跑……恩师……快跑……”

    军阵中,一个小卒哽咽地问着伍长:“老大,怎么办?打不打?他是大帅啊……”

    伍长一脸泪水地回答道:“我怎么知道!大帅还替我挡过一刀呢!”

    旁边也有人哭诉道:“我受伤了还是二夫人给我上的药……”

    “我浑家也是大帅帮着许配的……”

    “大帅医好了我爹的病……”

    悲伤的情绪很快扩散开来,伴随着前进的鼓点声,一阵阵地抽泣在军中蔓延。

    徐达觉得自己的手在抖,沐英已经将眼睛闭了起来。云霄将手中铁槊用力往地上一插,拔出佩剑,同样往地上一插,翻身下马。解开战马的缰绳,抚了抚战马的脖子,微微笑道:“伙计,吃草去!”说罢,往战马股上抽了一鞭,战马长嘶一声,快速跑开。

    “老五想做什么!”徐达悲声道。

    “飞儿,对不起……”云霄微笑着,自言自语道。

    青甸镇中走出了一个人影,穿着一副旧甲,手上执着长枪,左手的袖子空荡荡地,在寒风中来回飘荡,花白的胡须随着身躯的前进微微抖动。

    随后,又出先一个身影,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执着钢刀,甩着一个空荡荡的裤管吃力地向云霄走去。又出来一个瘸子,再出来一个双臂皆无的老兵,再后来是一个瞎子,跟一个断腿老兵彼此搀扶着走了出来。人越聚越多,一会儿功夫就聚集了近千名老兵。云霄看着自己身后渐渐靠拢的老兵,一脸的苦涩。

    “是天保叔!俺同乡!”军阵中一个兵丁盯着一个老兵道。

    “铁柱哥!”

    “小四兄弟!”

    军阵中骚乱了起来。

    “桑梓抛却兮将远行,天各一方兮霜满襟。誓扫匈奴兮立壮志,涤荡胡尘兮展雄心。金戈兮铁马,胡笳兮驼铃。揽八荒之狂澜兮当行早,救九州之生灵兮且忘情。归兮,归兮,了却君王天下事,余生还做陇亩民。”

    老兵中,不知道谁唱了起来,其余人也跟着唱了起来。声音低沉却雄壮,激昂却带着苍凉。对面的军阵忽而平静了下来。

    “大帅,兄弟们陪你一起上路了!”一个声音喊道。

    “陪大帅上路!”所有的老兵都热泪盈眶。

    “当啷!”军阵中一个新丁的兵器落地,随即传来一声哭喊:“不打了!不打了!国公爷,你砍了小的吧!小的下不去手!”一连串的武器落地的声音,所有人都喊了起来:“不打了!不打了!”

    徐达知道,这下糟了,接下来,是崩溃还是哗变?他自己也没底。沐英丢下手中的双锤,掩面而泣。徐达缓缓地闭上眼睛,颤声道:“弩手……准备……”

    一阵阵上弦的声音响起,可真正抬起来的却寥寥无几。云霄陡然瞋目,怒喝道:“军令如山!”所有弩手只得抹抹眼泪,咬牙抬起了手弩。徐达缓缓地抬起了手臂,闭上眼睛,悲声道:“老五……四哥我……”

    云霄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

    一阵急促的马蹄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在马背上高呼道:“圣旨道——万岁有旨,撤兵!”

    徐达眼睛陡然一睁开,带着欣喜道:“收!”所有弩箭齐刷刷地垂向地面。

    数十骑飞奔而来,马背上的赵十两不顾挂在脖子上的伤臂,直接滚下战马,跑到云霄和徐达中间,带着哭腔道:“老天可怜,奴婢总算没迟到!”

    徐达吃惊地看着赵十两:“赵公公,你怎么……”

    赵十两指着身后的骑兵道:“亏的万岁嘱咐奴婢带了三百龙镶卫,沿途不知道遇到了几波死士,拼死突围……可……也只剩下这么些个兄弟了……”

    一听说不要打了,两厢军士都不约而同欢呼起来,徐达和云霄都各自松了一口气。

    “应天的情况如何?”徐达见事态暂时稳定下来,就连忙问道。

    “很不好……皇后娘娘薨了……”赵十两说道这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娘娘临终的时候,口口声声念叨着侯爷……”

    徐达大惊。而云霄已然色变,追问道:“我被下诏狱的时候,娘娘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就……”

    赵十两擦擦眼泪道:“侯爷被抓之后,娘娘跟万岁治了气,抵死也不肯服药,后来……后来……干脆绝粒……终于没撑过去……”

    云霄脸色惨白,整个人晃了晃,沐英连忙翻身下马扶助云霄:“恩师!节哀!”说话的时候,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赵十两继续道:“娘娘临终的时候,传话给每个人,说,老朱家欠侯爷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她……她先替老朱家还侯爷一条命……只求侯爷……将来在老朱家有难的时候……拉一把……”

    云霄整个人呆住了,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嘴唇抖动了半天,低声呢喃道:“大嫂……”说罢,整个人伏到了地面上,双手死死揪住地上的枯草,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嚎。

    徐达从来没有见云霄哭过,包括当年云霄的妹妹死在云霄的怀里,包括云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不治身亡,云霄都未曾流过泪,一直以来,徐达以为云霄的泪已经哭干了。可到现在徐达才知道,云霄几十年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化成了江河,如决堤般崩溃。

    整个战场一片寂静,只留下一个男人痛苦的哭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