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问题是,士大夫中不少都是治国良才,若是妄开杀戮,怕是坏了根基……”徐妙云不无担忧地说道,“父亲莫怪妙云饶舌,若是僵持下去,于国于家,都不是好事……”
云霄欣慰地笑道:“你们两个能有这般见识,也没白费了我一番苦心;这次孟子的事儿恐怕会闹大,不过不管如何,朝廷根基已稳,若是有人以此为藉口辞官,反倒是便宜了将来新晋的举子,大哥是这是不想放权哪!不过话又说回来,放权有放权的好处,收权有收权的好处,这要看每一代君王如何看待自己的能力摆正自己的位置,譬如唐太宗,以他的本事为人,就算把天下所有的权都收回来也没什么,譬如桀纣,他们那点能耐,若是放权,总强过亡国之祸。”
“只是天道循环,后世之君很少明白‘权’字的意义,只是把权当作挥霍的资本,而没有看作天下百姓交给自己的责任;你父皇能从一介布衣走到如今,手段智慧自不必说,国祚初立,人心尚未完全稳定,内政上还有很多力不从心的地方,平定四方还需要政令一统的朝堂;若是一味放权,君国大事让文臣们相互扯皮,反而让小人有了可趁之机;而你皇兄生性温和,将来登基之后必然放权的多,几十年后天下已经平稳,放权自然是利国利民,两者正好一张一弛,你父皇正是料到了这一点,才会如此作为;若是有些臣子不懂得这些缘故,急着想把大权揽到士大夫手里,却是有些看不清时局了,如今局面乃是四处用兵,若是大权都放给文臣,这仗还怎么打?若是他们安静等待一段时日,等标儿登基、四海平定,放权之事自然水到渠成。”
朱棣疑惑道:“若是如五叔这么说,岂不是将来子孙可以随意篡改祖宗之法?”
云霄苦笑摇头道:“随意篡改倒是不怕,懂得去变法的君王起码都是有见识的,一个国家交给有见识的君王,就不会糟到哪儿去。历代变法又成有败,成者自不必去说;败者,譬如王莽、王荆公,非是其法不好,而是操之过急啊!你们想想商鞅变法、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哪个不是几十年变法之功?可王莽、王荆公呢?包括永贞、庆历的革新,这些人不都是想着在三五年内完成几十年变法才能完成的事儿?那些得了好处的王公贵族岂能答应?如此拔苗助长岂能不败?”
“那……祖宗之法,到底能不能改呢?”朱棣追问一句道。
“《吕览》中的《察今》你们都读过吧?”云霄含笑问道,“‘上胡不法先王之法?’,原因就是‘世易时移,法亦变矣!’上古之时,民不过百万,地产粮不过一石,彼时自然用上古之法;如今子民亿兆,岭南之地甚至一年两熟、三熟,若是还用上古之法,可乎?将来呢?将来会生什么又有谁会知道?若是将来百姓跟多,收成更好,咱们还用老法子来治天下,那岂不是要糟?”
朱棣恍然,高兴道:“我懂了,五叔的意思是治理天下的法子不是不是坐在朝堂里凭空想来的,要根据不同的情况来看。不但是古今不同,南北亦有差别,若是我将来就藩北平,就要根据北平府的现状来行令施政,不能被朝廷的那些死规矩局限了,是不是?”
云霄诧异道:“行啊,小子!看不出来你还能举一反三!不过你可要记住了,法可以变,但是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不可以做……”
“我知道呢!”朱棣不经意地说道,“是不是将来大皇兄会着手削藩的事儿?母妃早就说过了,若是将来扫平了蒙古,我在北平当个太平王爷有什么不好的?二皇兄三皇兄也都这么说呢,只是到时候不怎么能见到母妃了……”
徐妙云却掩嘴笑了起来:“人小鬼大了吧?连父亲的手稿都舍不得让几位哥哥看一眼的小家伙,怎么说话这么大气……”
“妙云慎言!”云霄连忙打断徐妙云的话,“我私下教棣儿的事儿别说出去,白地让李师傅不快。”
徐妙云吐吐舌头不再言语。朱棣继续道:“别的我不管,我是父皇的儿子,自然要在边墙守卫朱家的藩篱;我是母妃的儿子,自然要让母妃以我为荣。若是谁动了这两条,我绝不放过他!父皇身边有人打我母妃的主意我也知道,我母妃是高丽人,在他们看来终究是外族,好欺凌,我巴不得父皇多砍几个……”
云霄皱了皱眉头,抚着朱棣的脑袋叹息道:“到底是孩子,虽然聪明过人,却是锋芒太露啊……”
船舱中,柳飞儿几个一边逗弄着孩子,一边欣赏着丫头们的弹唱,云霄则兴致勃勃地向朱棣和徐妙云传授治国之道,气氛一派祥和。谁都没有想到,洪武朝的第二次君臣大战就从孟子开始,逐渐展到后来孟子移庙、文臣死谏的局面,所有人都低估了朱元璋收回军政大权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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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英呆着二十多个亲兵跟在香草后面穿梭于密林,每到一处,都是细心地画下地形图收好。
“沐将军画这么多图,难道准备以后攻打苗家的山寨?”香草看到沐英不断地勘察地形,有些奇怪地问道。
“苗民纯朴,我去攻打苗寨做什么?”沐英笑笑道,“只不过这次入苗除了打仗,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父皇要我安抚好苗民,我总得知道苗寨都在什么地方吧?师傅说,我师娘的徒弟们正在安南做大买卖,若是引得安南土兵来攻,就要好好利用南疆的地形全歼来犯之敌;蓝姨说,南疆还有不少苗寨别说官道,连山路都没有,总要勘察勘察地形,留待日后抓些鞑子俘虏修路吧?”
香草笑了起来:“这可是件大功德哩!将军说的蓝姨,应该就是前教主吧?”
“前教主?”沐英怔了一怔,旋即点头道,“是!你也是五毒教的?”
香草笑眯眯地点头道:“是!苗家女儿里面过半都是五毒教的人,我还是呆总坛的呢!”
沐英张了张嘴巴,犹豫了一会儿问道:“呆总坛的?那你见过你们现在的教主么?叫蓝芷的……”
香草笑得更厉害了:“当然见过!还天天见呢!教主的日常起居都是我伺候的!”
“啊?”沐英呆住了,连忙问道,“那你们教主长得什么样……脾气如何?有没有……意中人……”
香草眉头皱了起来:“问这个做什么?”
沐英沮丧道:“还不是我师傅跟蓝姨出的主意?说是要安定南疆,最好便是跟五毒教、段族联姻,五毒教现在的教主既是段族的外甥女又是蓝家血脉,联姻是最好不过的,写信让我死皮赖脸也要去提亲……”
香草捂着嘴笑了起来:“死皮赖脸?嘻嘻,在南疆你看上哪家姑娘了尽管放开嗓子唱山歌,能不能让人家姑娘喜欢你,就看你唱得怎样了……”
沐英脑袋直晃道:“不行不行!我不会这个!师傅和蓝姨还特地写了几十支山歌寄给我呢,让我肚子里有些存货不至于丢脸,老天,这不是骗人家女孩儿么!我可干不了……”
香草早就咯咯地笑出了声:“什么?还有几十支山歌的存货?真有意思!你说你干不了,难道就不怕联不成姻被师傅责骂?”
沐英老老实实说道:“男女成亲总要讲个你情我愿吧?若是为了联姻而联姻,直接用身份去逼,用大军去抢,用苗民的安危去威胁,那我跟鞑子有什么区别!蓝姨是个好人,我想她侄女肯定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只要我好好对待南疆百姓,就算不能结姻亲,五毒教也不会跟我过不去吧?若是她有了心上人,那我干脆送上一份贺礼,省了多少麻烦呢……”
香草盯着沐英看了一会儿,揶揄道:“原来……你还嫌成亲麻烦哪……”
沐英耸耸肩膀道:“倒不是嫌麻烦,我也算初来乍到,对这里的情况不熟,对五毒教更是一无所知,至于你们教主,我更是连面都没见过!匆匆忙忙就去提亲,不但是不尊重你们教主,更是不负责任,我想,等南疆平定了,将来见面交往的机会多的是,自然能够了解!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等彼此了解一些再谈这个呢?说不定你们教主早就有了心上人,我若是插上一脚,岂不是好事也变成坏事了?”
香草怔了怔,旋即问道:“那……沐将军,我漂亮么?”
“唔……漂亮……”沐英对香草突然转过话题有些不适应,“怎么扯到你身上来了?”
香草低下头说道:“可是,沐将军,若是教主嫁了别人……我也会去了……”
沐英的脚步停住了:这丫头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向自己暗示什么?不对吧?自己跟她才认识几天?自己的魅力没那么高吧?难道说其中还有隐情?莫不是那个蓝芷确实已经有了心上人而香草却不喜欢那个人才会有如此暗示?一下子,沐英踌躇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