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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四章 挺有意思

    这个云霄自然知道,于是直接问道:“第三是谁?”

    那人悠然道:“第三,乃是已经故去的察罕帖木儿!此人虽然是蒙古血脉,可他却比丞相脱脱更支持鞑子汉化;要知道,这中原之地,乃是南人正统,不论契丹还是女真,甚至后来的蒙古,都不是南人正朔;想要守住此地,要么将咱们南人赶净杀绝,要么放弃本族传统照咱们南人的习惯过活,可偏偏,咱们南人是杀不干净的,也只有察罕帖木儿知道这个根本,所以才会再其治下推行蒙汉平等的策略;此人本来不过是一个普通鞑子富户,为了抵御刘福通才招募义兵,这么多年下来,他居然有了王侯之封,可见其手段!若此人不死,顶多二十年时间,则天下复归元廷!”

    云霄点头道:“若是此人不死,让他掌握朝中大权,则鞑子兴旺可待!第四人又是谁?”

    那人悄然笑道:“太原之主,扩廓帖木儿!”

    云霄诧异道:“扩阔?这厮居然排第四?”要知道,前三名除了朱元璋,其他两个都死了,突然冒出一个扩阔,这云霄确实大吃一惊。

    那人冷笑一声道:“扩阔奋养父之余烈,厉行汉化,假以时日,则元廷实力大涨,扫平天下指日可待。只可惜,英雄末路,鞑子朝廷党争不息,鞑子皇帝只图享乐,只听信那些王公汗王的一面之辞;其人虽为当世豪杰,可是他欠缺时运,若是他能早生二十年,断然不会有如此局面!”

    云霄一愣,旋即想通了其中种种过往。若是扩阔当真可以早生二十年,别说朱元璋,就算刘福通的起事,也会很快被扑灭下去。毕竟,这这数以千万计的南人们当中,绝大多数都是当惯了奴才的,他们非但不拒绝把自己一生的劳动所得贡献给那些不劳而获的‘官儿’们,而且还会理所当然地驳斥着那些反抗者:朝廷让你们有饭吃,有屋住,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你们造反,就是忘恩负义的畜生!至于他们的爹娘子女生病有没有钱治、自己的老婆是不是陪自己的上司睡觉、自己是不是连吃一顿饱饭都要殚精竭虑,呵呵,他们是不管的。百姓从来不关心谁在京城坐了龙庭、只关心自家的日子能不能过下去、只关心自家的子女会不会不被别人瞧不起、能不能太太平平地过一辈子,是不是继续做奴才、是不是继续让自己儿子的老婆或者自己的女儿让上司去睡、是不是为了自己那份微薄的工钱连祖宗人格都可以出卖;而这些,那些替鞑子摇旗呐喊的人,他们照例还是不管的!

    就在云霄犹豫的时候,那人发话了:“第五,便是应天刘云霄!”

    云霄一愣,淡然笑道:“这又如何说起?”

    那人痛饮一碗道:“郎山一战以十四骑连败扩阔三次;易水河十四骑折损一人从容突围;应天之围居中调度,击溃陈友谅和张士诚的两面夹击;淮西路安丰镇以数千骑兵玩弄张士诚十余万大军于股掌之间;鄱阳湖一战奇袭江州断陈友谅后路,确保朱元璋大胜!此人自出战一来未曾一败,此战之功;文采斐然,书画奇绝,先助李善长治理应天,后经略河南路,所治之地,无不百业兴旺四民称道,此乃文治。此人理当为首,可惜此人素无野心,行事中更多自保之计,又不喜混迹庙堂,日后恐怕不屑为周之姜尚,而是做那汉之子房,故而排在五人之末。”

    云霄反驳道:“这些不过是百姓口耳相传而已,如何当得真?”

    那人摇摇头道:“绝非谣传!在下为求真伪,曾经亲往郎山、易水河勘察地形,也曾游历过安丰镇、八公山,相照之下才发现,此人真有鬼神莫测之能!其忠,如关云长、张翼德,其勇如吕奉先、马孟起,其智如瑜、亮、郭嘉,其谋如曹操、司马懿……”

    “行了行了……”云霄苦笑着打断道,“有这么夸张么?”

    那人严肃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旁边的柳飞儿微笑着听了半天,这才插嘴道:“我看先生能将世事看得如此剔透,恐怕也非常人;能亲往战场勘察地形,从传言中推论当时形势,可见先生胸中丘壑非同一般!”

    那人突然间沮丧起来,叹息道:“什么丘壑!什么非常人!不过一介布衣罢了!仕途不进,只得写些杂剧为生,这等贱业,徒惹人笑耳!”

    云霄奇道:“应天一直招贤纳士,仁兄既然在鞑子这里仕途不顺,为何不去应天求个出身?”

    那人断然摇头道:“不然!世人皆看不起咱们这种些杂剧混饭吃的士子,可在下偏偏要将这活计做到底!须知,教化百姓光靠《论语》、《孟子》,之乎者也是行不通的,天下百姓,能懂这些的又有几人?让百姓忠君,让百姓为国,让百姓明白我汉人正朔,靠大道理是说不明白的;相反,若是将这些忠君为国、汉人正朔的道理编成剧、写成曲、撰成话本,在那勾栏瓦子中讲述传唱,反而能让百姓明白……”

    云霄肃容赞道:“仁兄高见!倒是我等有失计较,还未请教仁兄姓名?”

    那人拱手答道:“在下姓罗,名本,表字贯中,本地人氏,还未请教三位?”

    云霄亦是拱手答道:“在下姓刘,名云霄,表字剑臣,凤阳人氏。拙荆柳氏、蓝氏。”

    罗本脸色顿时大变,站起身道:“原来是……”说着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又不好意思地坐下,急急地追问道:“在下仰慕大帅久矣,郎山、易水河一战在下颇有不解之处,如今得遇大帅,正可解惑!还请大帅不吝赐教!”

    云霄淡然笑道:“义军治下百废待举,眼下我大哥名不正,言不顺,不能开科取士,故而应天缺人缺得紧,罗兄若是有意,不妨同去看看?就算罗兄无意仕途,也可沿途游历山川勘察各地古战场,将来写些曲子杂剧在义军中传唱也是一大乐事。我等正欲返回河南,罗兄若不嫌弃,可与我等同行。”

    罗本立即喜得抓耳挠腮。读书人若是不入仕途,那么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到死的时候留下一部著作,也就是“立言”。但这绝非所有读书人都能坐到的,因为,没钱。是的,没钱。

    不过“没钱”二字也是相对的。历史上除了极个别时期,大多数时候,读书人一旦有了功名在身,不但不用服劳役缴纳赋税,而且是能够享受政府的财政补贴的。这份补贴也不算少了,至少可以让五口之家不饥不寒,也算是历代朝廷对寒门士子的优待。不过问题却是,多数士子正是因为有了这份补贴,往往就不屑于做体力活儿营生了。家中的农活儿都丢给老爹老娘还有老婆,而他们根本无力供给一个人读书。

    不是有财政补贴么?怎么就无力供给了呢?其实根子还是在读书人的消费上。比如吃饭,读书人是绝对不屑于跟“白身”之人蹲到一窝里吃的,排场还是要讲的,丢什么都可以,绝不可以丢了读书人的身份,如同今日的白领,虽然工资只够勉强还了贷款,可该去星巴克的时候,绝对不会蹲兰州拉面,宁可存一年工资买一个限量版的路易·威登,也绝不会用同样的价钱一周换一套新行头的普通货;身份高了活得也累。

    而这个时代的读书人问题更大的还在读书的成本上:读书贵。基本也与现代人差不多,买得起的不读书,读书的买不起。而且隔年还有堪比春运的人流大潮:赶考。赶考不像现在站在路口上等个公交就上车或者搭乘直接送你上西天的高铁。地处偏远的读书人,往往要提前一年出发——没错,在路上走一年都很常见,这一年下来,吃喝住宿,拜会文友,投效宗师,都是要花大笔钱的,省着点的可以借宿寺庙或者同乡会馆,可寺庙和会馆有时候也是有势利眼的,也有的提前几年就出发,一路上不断应聘有钱人家的家庭教师(西席),攒够路费继续上路。所以,古时的“穷书生”很少是因为家里本来就穷的,而是“考”穷的。无数的状元之才,就是没能挨过“万里长征”,在还没进考场的时候就已经提前出局。不得不说,科举,虽然是相对公平的一种手段,可考到最后还是靠钱,有时候也是“拼爹”……

    罗本也不富裕,一个“编剧”,在没有版权意识的时代里,生活之窘迫是可想而知的。云霄的邀请让罗本兴奋不已,云霄隐约透露了让他当幕僚的意思,幕僚这份活儿在这个时代还是读书人很不错的去处,一方面,比那些卖身的家奴享受着无限的人身自由权,攒下一些薪水,等天下太平了,随时可以参加科考;另一方面,可以跟着自己的东家多多结识一些官场人物,为自己将来的仕途打个底儿,没准将来东家一封荐书,自己连科考都省了。

    虽然几百年后,罗本(贯中)的名字几乎家喻户晓,但是在这个时候,他还是一文不名,有了这么个去处,他当然答应!于是,连忙起身行礼道:“多谢大……官人。”

    云霄淡淡笑道:“不必多礼,你这人挺有意思。”没错,之后几百年的文学史,确实证明了这个人“挺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