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谢白两家亲事定下的时候,云霄三人已经打算收拾东西北上大都了。不过云霄还是有两笔债没算清:薛雪和叶舒。
叶舒好办,任务完成接回应天便是,麻烦的是薛雪。无论从哪个角度讲,薛雪都是云霄无法回避的问题。知道云霄要走,恢复女儿装扮的薛雪就经常在小院里发呆。自己也就这么两三下功夫,对付寻常流氓打手还行,碰上手上功夫硬的,绝对没什么好下场,自己跟着云霄走,只会是个累赘,可不跟着云霄走,自己又能怎么办?自己对云霄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准确地说,这么多年来,自己根本就没对那个男人动过心。
少时生存的艰难几乎磨断了她在感情方面的神经,长期的女扮男装让她也彻底忘记了自己还是个女人,练武、铁拳会的日常事务,已经让她把自己当作一个男人来看待。看看自己因为练习外家拳法而变得粗糙的双手,回想自己十几年来的日子,薛雪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从来没有哪一天停下来,好好幻想一下自己未来夫君的模样。嫁谁不是嫁!你不要我,大不了我一辈子不嫁人好了!反正薛家传宗接代的责任不在我身上!整个铁拳会,整个九省绿林都知道自己被云霄看光光的破事,任是谁都无法逃避了。
云霄也头疼不已。潜意识的抗拒让云霄自己都觉得惭愧不已:薛雪不够好看。莫说和柳飞儿比,就连叶舒都不如。薛雪就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孩,扔到人堆都认不出来的那种,若是一定要形容相貌,只能用“五官齐全”四个字,连“端正”都用不上。又不似柳飞儿那样有男子一般的高挑。豆芽,或许形容薛雪更合适。云霄心里讲自己痛骂过无数遍,平日里他最恨以貌取人,怎么自己也犯了这种错误?
可是心里又在不断地原谅自己:我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她是个雌儿!可是问题在于你不在乎都不行。找柳飞儿想办法吧,柳飞儿自然没什么意见,毕竟当初同意云霄给薛雪疗伤,就等于自己自己默认这个事实,何况在“抢先挑自己看得顺眼”的大方针之下,柳飞儿巴不得云霄找一些个长相不如自己的女子回来。蓝翎的态度更明确:这是你的事儿,和我无关。
行乐居。云收雨歇。
云霄和叶舒并肩躺在软榻上。
“你说怎么办?”云霄有些苦恼地问。话一出口,肩膀上就被媚眼如丝、脸色潮红的叶舒咬了一下:“原来刚刚你还想着别人!”
云霄脑袋一胀:“我哪有!说正事儿呢!你当和你没关系?”
听了这话,叶舒不再作态,只是幽幽道:“既嫁从夫,主意还不是你拿?我能拥有现在,已经很满足了,计较那么多又是何苦来哉?”
云霄茫然道:“小时候读书,我最痛恨的就是那些妻妾成群又始乱终弃的男人,觉得他们无耻、龌龊,可现在,我怎么就成了这样的人?我真的变得那么坏么?飞儿不肯告诉我,翎儿不肯告诉我,你也不肯说么?”
怀里的叶舒“扑哧”笑了:“什么叫始乱终弃?你乱过谁?你又抛弃过谁?还是你主动勾引过谁?你若是那样的负心汉,还有那么多女孩儿愿意留在你身边?”
看到云霄依然不语,叶舒又调侃道:“你的想法总是那么奇怪,好像所有的错误都是你一个人犯下似的,其实你仔细思量思量,天下女人都是如你心里那般说骗就骗,三两下就被**汤灌饱的么?我虽然不漂亮,可当清倌儿也这么些日子了,那些风流俊俏的公子哥儿哪个不来献殷勤?论财货,金山银山他们没有么?论风流相貌,他们哪个比你这个黑皮差了?人家倒贴给你,还不就是因为你不糟践人?”
“额,黑皮……”云霄想起自己那张在落叶谷被晒得黝黑的脸,不自然地笑了笑,“有你这么损自己丈夫的么?”
叶舒有些踌躇又有些兴奋:“丈夫?呵呵,还是等到将来回应天再说吧,留在你府里当个小丫头就够了。”
说罢,整个人猫到云霄怀里,拖过云霄一只手掌,放在自己的胸脯上,轻轻揉了两下:“是不是很小?我长成这样你都不嫌我,临走之前还来看看我,起码见得你是个好男人;既然你是这样的人,我就知道,你绝对不会因为长相而去拒绝别人。大概……是你还不知道她的好罢了。”
确实很小,云霄心里感叹一句,若是平躺下来,几乎等于没有,还比不上云霄胸脯上隆起的肌肉。云霄仔细地体味着叶舒略大而硬挺的樱桃在掌心的触感,心里仔细回味着叶舒的话。
是啊,若论长相,就连叶舒也和漂亮沾不上边,顶多就算清秀罢了,若论身材,瘦骨嶙峋的叶舒还不如本来也是“太平公主”的薛雪,自己能接受叶舒,为什么就要排斥薛雪呢?难道真如叶舒所说那般,自己还没有感觉到薛雪的好?可从薛雪醒来到现在,两人总共也没扯上几句,又从何了解?
看到云霄沉吟,叶舒不禁莞尔:“老听说你如何如何聪明,如何如何博览群书,怎么这个关节上你就想不通了?你总觉得自己欠别人的,焉知别人就不觉得欠你的?黄老之说还知道要顺其自然,你怎么就自己把自己弄糊涂了?既然就这样走开有亏仁德,那就试着相处呗!你一辈子只想守着一个妻子,当真是件好事,可多娶一两个也没人骂你是淫贼吧?放眼天下,妻妾成群着多矣,难道个个是淫贼?你自己都说自己受不了诱惑了,既然都已经承认,那何不顺其自然,有缘则聚,无缘则分?你老骂那些伪道学、伪君子,你现在这般做作,和他们有什么区别?你又不曾因为多了一个女人而亏欠我们,有什么好内疚的?你以为此刻你甩开袖子走人,你就是个君子、圣人了?圣人有圣人的活法,咱们只是常人,自然有常人的活法。”
云霄一愣,随即含笑道:“怎么你们女人讲起大道理来,都这么罗嗦?难道我娶回去的女人将来个个都能捧着典籍宣讲?我可不敢要!”
叶舒立刻用拳头在云霄胸口捶了一记:“我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一天,你敢说不要?”
云霄笑嘻嘻地揉揉胸口,坐起身:“要,当然要!我自己造的孽,我可不赖的。不早了,我得回去准备准备,明儿就得动身北上了。”
“嗯。”叶舒没有多话,也跟着起身,自己先披上一件衣服,随后将云霄的衣物逐件整理妥当,替云霄穿上,照例还是跪倒地上,帮云霄穿好鞋袜,整理好下襟,这才起身。云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虽然有无限感慨,但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都说温柔乡、英雄冢,多少少年英雄就这样在温柔乡中渐渐迷失了方向。温柔乡里的温柔,未必是一个美丽的桃源,或许温柔的那个人,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姿容,那种柔情却让漂泊的浪子能找到灵魂的归宿,这种柔情不是什么热情似火的爱情碰撞,而是在不经意的一举一动之间,让一个男人躁动的灵魂得以安寂。
叶舒的动作,仿佛一位母亲在为即将远行的游子整理行囊,又仿佛一个居家的妻子在为丈夫安置行装。一切的动作都是那么细腻、柔和,没有一丝掺假。叶舒打开衣柜,从里面掏出一件棉衣,用方布仔细包上:“到了大都也都入秋了,呆上几个月,恐怕还要在大都过冬,衣服你带上,仔细别冻着。知道你不喜欢穿绸缎,这衣服就是用粗布缝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云霄一手提起包裹,一手环住叶舒的腰肢“‘一行书信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我觉得,你更像一个妻子。”
叶舒靠在云霄的胸膛,也徐徐吟道:“何时平胡虏,良人罢远征。不打仗,该多好!”说罢,挣开云霄的环抱,退后一步,深深道了一个万福:“夫君珍重!”
云霄肃容,伸手躬身长揖:“珍重!”言毕直起身,后转打开房门,大踏步离去。
看着云霄渐渐远去,叶舒推开阁楼的窗户,望着云霄的背影,又是深深道了一个万福:“郎君珍重!”
回到小院,云霄手中的包裹就立刻被柳飞儿劈手夺过,仔细研究半天,柳飞儿才悻悻道:“这个死丫头,也不知道替我也做一件……”
云霄呵呵笑道:“你这么说也忒没心没肺了吧?只听说过大妇赏衣裳给侧室穿的,没听过侧室给正妻做缝衣服的。”
柳飞儿嘴一撇:“没心没肺的怕是你吧!你要欠下多少孽债才算够?看看那一位!”
云霄顺着柳飞儿的目光瞧过去,确实薛雪一个人蹲在庭院的角落里盯着蚂蚁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