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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长安(3)

    灰蒙蒙的天气持续了不知道多久,仿佛巨大的天幕被抽走了色彩撒上了一层层厚重的草木灰。

    干燥,没有一点风,让人压抑的透不过气来。

    灰色高耸的巨大城墙稳稳的包围着整个长安城,城墙外不远军营连天,人马嘈杂,城墙上一队队士兵来回巡逻,城墙内一望无尽的灰黑屋顶压在大地上,纵横南北的大街小巷看不见一个人。

    往年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十里长街寂静无声。

    街道两旁曾经人声鼎沸的酒肆青楼禁闭着大门和窗户,楼外奄奄的垂着各个商家的号旗,没了昔日的鲜亮如破布一般,毫无生气。

    昔日鸡鸣狗吠的五里巷仿佛时间停止一样,安静的有些恐怖。

    灰蒙蒙的天空渐渐变得更加灰暗,夜幕即将降临。

    巷内不远的一处破败院落里突然飘起了一缕青烟,侧耳细细听去,似乎有两人在低声对话。

    院内一人蹲在墙角,看上去虎背熊腰,杂乱的络腮胡遮挡了大半张脸,头发散乱的披在身后,厚厚的嘴唇,高鼻梁,一双蓝色的眼睛盯着手上那把有十几个豁口的剁骨刀,左手抹了抹胡子朝刀口上使劲啐了一口,双手握着刀身在一块灰色石头上来回摩擦,刺耳的呲呲声打破了之前的寂静。

    另一个看上去岁数较大的汉子有些驼背,花白杂乱的发辫胡乱的盘在头上,消瘦的脸颊沟壑纵横,低垂的眼睑里也是一双蓝色的眼瞳,身前黄土砌成的土灶残缺了小半,不过并不影响一口盛满水的铁锅架在灶口上,本就驼背的身躯不时从炉子下方的进气口添加干燥的废木板,铁锅里平静的水面渐渐的飘起层层白雾。

    驼背瞅了眼墙角的汉子说道:“快些,先把那个老的宰了,可以吃上半旬,那个小的一身的伤,奄奄一息满身恶疮还在流脓,可惜了。”

    正在磨刀的汉子转过头憨憨的朝驼背嘿嘿一笑,抬起左臂蹭了下满是口水的胡子回道:“是可惜了,这大半小子被抓上城头没死在那倒是有些运气,瞧着模样应该不错,要不是受伤太多倒是可以养着,现在这城里连只母苍蝇都瞅不见一只,他娘的石雄那帮杂碎这挑嘴的毛病,都这世道了还改不了,那些白花花的小娘子水嫩水嫩的味道是不错,可留着不更好,现在好了,女人没了,那些白白净净的汉人崽子也没了,憋的一股子骚气没地方发,天杀的。”

    盯着火势的驼背听着儿子石宽的牢骚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这城迟早要破,现在还剩下怕是不到数百人,那些汉人都差不多绝迹了,再往下,你要想想怎么自保了,咱们姓石,可和城头上那些军卒不是一个祖宗。这几个月被抓上城墙的不管汉人胡人就没一个全须全尾下了城墙的,侥幸下了城墙也活不过几天。”

    石宽点头答应了一声,拿着手上的刀从墙根捡起了一根白骨使劲斜砍上去,哪只手腕力道没掌握好,那根白骨没断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石宽手上的剁骨刀顺势下滑砍上了地上的乱石,本就没了刀锋全是豁口的剁骨刀这下砍出了一大块豁口,石宽皱了皱眉头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随手把刀仍在地上便站起身朝院外边走边说;“我去找石雄借把刀来,顺便喊他来帮帮忙,大不了分他一条胳膊好了,娘的,这破刀,晦气。”

    “从巷子里过去,天还没黑,别被巡城的官兵抓了壮丁。”

    石宽不耐烦道:“都他娘的死在城墙上了,偌大的城里除了咱们这些人,鬼都看不到一个,放心好了。”

    驼背看了看只剩下门框的院门,无奈的摇摇头继续添柴,拨弄着炉内的火势,大概是年纪大了,呆呆的望着火苗的一双蓝色老眼有些湿润,火苗越看越模糊,驼背便伸出粗糙的左手,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泪水和眼屎被粗糙的手背一蹭,手背上原本就不干净的泥土灰尘又被揉进了眼睛里,眼睛越来越难受,驼背眯着眼看了一眼身后卧室的那道破败房门,缓缓起身朝着墙边的水井方向摸索着过去,那里有刚打过水的水桶,里面有净水可以洗洗脸。

    就在驼背刚刚摸到水桶双手去舀水洗脸的时候,门口突然有人走了进来,驼背背对着院门也没转头看,继续用清水揉搓着眼睛,随意问道:“怎么就回来了?借到刀了?”

    兴许是把草木灰揉进了眼睛里的缘故很是难受,驼背继续说道:“刚才没注意,烧火的时候把灰揉进了眼里,洗洗就好,你先去把那个老的拖出来捆在门板上,我弄弄就来......”

    话还没来得急说完的驼背只感觉后脑被重重击中,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陷入了麻木和黑暗,剧烈的疼痛在最后的几秒里似乎感觉到身体前倾然后下坠,最后有巨石落水的响声,然后尽是黑暗。

    井口边一个身穿破旧道袍骨瘦如柴站着都有些颤颤巍巍的灰白头发道士,身体前倾看了眼漆黑的井底,还在发抖的双手丢掉刚刚偷袭驼背的木棍,一步作两步朝屋内快速跑去。

    屋内幽暗,没有什么家具摆设,除了东西墙角有两堆干草再无其他,道士刚刚进门,靠近房门东北的草堆里就滚出一人,被绳子捆的跟粽子似的,似乎是刚刚听着外面的动静以为是来杀他的人进来了,才从草堆里滚出来朝西北草堆如毛虫一样蠕动向前,嘴里被塞满了布条任然在想拼命的呼喊,像是要喊醒西边草堆里的人让他快逃。

    西边草堆里奄奄一息的少年从沉睡中被吵醒,同样被扎扎实实的困住,手脚都不能活动分毫,侧头看向东边正在朝自己爬过来的人,微微皱了下眉,再看向站在门口的黑色身影,心头明白了大限可能已到,那些杂胡连自己这种满身是伤的都不放过,看来外面已经没有了希望,少年转过头看向破败的屋顶,目光呆滞无神,思绪万千,曾经的洛阳多么繁华,那些诱人的美食,书声琅琅的学堂,慈爱的父亲和族人,还有隔壁家那个经常爬上墙头冲自己傻笑的瓷娃娃,再也见不到了吧,那个喜欢骑在墙头,啃着比手大爱多的雪梨,看见自己就会睁大双眼露出两个酒窝傻笑的可爱小人儿。

    很快,少年的瞳孔渐渐散开,双眼慢慢变的无神,呼吸越来越轻,漆黑的脑海里似乎亮起了一副巨大的天幕将自己笼罩其中,随后天幕开始缓慢流动,仿佛进入了时间长河一般,无比熟悉的画面越来越快的发生在身边,而自己却像是一个身临其境的旁观者,站在时光河流中无法动弹,曾经十几年的经历一一出现,又迅速消失。

    如梦如幻,不知过了多久覆盖自己的巨大光幕烟消云散,也不知从哪出现的一缕金色的光芒突然射向黑暗中的姜歌,姜歌伸出左手遮挡在眼前,眯着眼透过指缝看向光芒的方向。

    山林中,绿意渐黄,一条瀑布从云端迅速下坠,连绵不绝。旁边不远有青色竹楼隐于竹林边缘,主楼前有两棵分别结满亮红色和黄褐色果实的粗壮果树,褐黄色的硕大果实看上去清脆爽口,亮红色的果实看上去香甜软糯。

    似乎树下还有一个身穿白色衣服的小姑娘正仰着脖子,一只手遮着山顶照射下来的阳光,一只手虚握成拳伸着一根纤纤玉指在两个树上来回指点。

    刚刚似乎是油尽灯枯之后的回光返照,尚未看清女孩子精致面孔的姜歌突然被一股冰凉刺骨、巨大无比的力量拖拽着飞驰在无尽的黑暗中,失去了所有的意识,没入混沌,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