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旭近两个月来一直呆在楚云市,为了使楚江大桥工程尽早上马,日夜奔忙.他和丁克、文璐一起,编制计划,审核图纸,进行成本核算,拟定施工方案,工作一环套一环。顾同苏跑规划、设计还算得力,基本按预定的时间办完了手续,此后,他便很少来指挥部,朝旭也不便过问,任其自便.
整个工程招投标的文字材料已基本就绪。为慎重起见,朝旭特意拜访了江枫,着重陈述了他对工程招标的看法。江枫听后,沉吟半晌,说:
“招投标事关重大,也很复杂,搞不好就会出事,你的想法我能理解。你整理一个材料给我,我以协作办的名义,写个报告给市委常委、副市长,请他们在适当的场合给打打招呼,取得市委政府的支持事情就好办多了,起码他们在拿起笔写条子的时候就会谨慎些吧!。”
朝旭感激地说:“谢谢您!我知道这件事没有我想的这么简单。”
江枫说:“这可不是一般的肥肉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打这件事的主意呢。”
朝旭说:“越是诱人的东西,越容易成为陷井。我真不愿意看到,楚云市有人在我所操作的这个项目上栽跟头。”
江枫赞同地说:“是啊!利令智昏嘛!楚云人的胆子大唷!尤其是中下层干部,有的简直天不怕、地不怕,什么样的事他们都敢干,什么样的钱他们都敢收。你的这个想法虽然好,可明知不可而为之的,大有人在唷!最近处理了一批,其中有这么一个领导的秘书,你简直都不敢相信,他拿着领导的便条卖了5万元钱,结果事情没办成,人家要求退钱他不给,这便一纸告到纪检会,事情就这样败露了。”
朝旭接着说:“我们的干部队伍,不是说所有的,确实存在着严重的不纯,特别是那些给领导当秘书出身的干部,不仅口气大,而且胆子大。他们常常打着领导的牌子干自己的事。有的甚至走上了犯罪的道路,可领导打个招呼,他便安然无恙。我不知道这些领导为什么要这样做?说得严格一点,其党性何在?”
江枫说:“一言难尽哪!高级领导一般是五十几、六十岁的人,秘书三十啷当岁,他们为秘书安排一个好的位置,实际上是替自己找代理人哪!”
朝旭笑道:“以前是养儿防老,现在的领导是安排好秘书防退休。”
江枫说:“从秘书到领导干部,看似简单,实际上是很复杂的,我们都是从文化大革命那个特殊年代过来的,当时有一个现象,就是造县委、地委、省委书记反的,相当一部分是秘书,有的直接挑头,有的背后操纵,有的甚至一反常态,大打出手。往日那种笑容可掬的媚象没有了,他们心中只有对这些首长们的深仇大恨,只有咬牙切齿,似乎这些‘走资派’就是当今的‘地主老财南霸天’,要把他们往死里整。”
朝旭想了想说:“是啊!可我们的领导并没有吸取那些教训,对自己的秘书太宠。”
江枫笑道:“你只说对了事情的一半,我看我们有些领导干部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呀!”
朝旭接道:“尤其是那些维吾尔族的姑娘――辩子太多的领导干部,他们的秘书一件件都记着哩!更不要说那些有贪赃枉法行为的官儿们啦。”
江枫说:“就此而论,你说这秘书需不需要给安排好?他们知道得太多了,你不把他安排好,他就捅你。当然,也有和领导相处得好的,领导为了照顾情绪,管他有无能耐,大小赏赐他一个官儿,人之常情嘛!”
朝旭分析道:“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个不成文的规矩,组织人事部门把按排和提拔秘书,当成是给领导干部的面子,而不少秘书则认为是应该的。条件好的,效益好的,有发展前途的单位,基本上是秘书掌权,轮不到其他人。干部任用难道有这个规矩吗?听说楚云党政机关就是秘书掌权哩!”
江枫说:“不是全部,但很突出。”
朝旭说:“秘书当领导,虽然多数比较谨慎,但也有不少是滥得虚名。这些人对于领导干部好的作风并没有学到,而只是模仿了领导的某些毛病,他既反映和发挥了原领导的弱点,又肆无忌惮地展示了自己极其自私的‘人格’,有的甚至是阴险歹毒、卑鄙无耻的小人。”
江枫说:“一般来说,领导素质高的,秘书的素质相对要高些,可惜我们有相当一部份高级领导,其自身素质并不与他的职位相称啊!有的作风霸道得很,表现在对秘书的任用上也霸道,下面顶不住。可想而知,这样的秘书当领导,能不霸道?你那个华宇公司怎么样?看你的情绪,似乎很惬意?”
朝旭笑道:“我现在心情舒畅并不是因为钱多。当然,我的钱也不少,老板给我的钱,房子、车子等,我一辈子也花不完。总算为我的妻子和孩子作了一点补偿。”江枫插话“也是对你的补偿啊!苍天有眼哪!”朝旭笑笑接着说:“过去的几十年,只知道工作,我在一个《诗刊》上,看到有这样两句诗,叫做‘名利家常何曾虑?青春耗尽半为公’这个“家”我基本没有顾得上,我有负于他们。现在他们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了。但更重要的是公司的环境很适合我,我把公司看得比钱重要,看得和自己的家一样。”
江枫说:“你能有这个感受就好!我认为,办公厅也有负于你。”他停了一下问道:“公司其他职员也和你一样想法?”
朝旭说:“不讲全部,绝大多数都有这种主人翁思想!”
江枫问:“一旦你被公司解雇怎么办?”
朝旭说:“我从无这种危机感,至少现在没有。”
江枫说:“你是个有独到见解的人,你的选择当时虽说有一定风险,实践证明你是正确的。一个民营企业能对你这样的优秀人才有如此的吸引力,可见这个企业的凝聚力之强。党政机关什么时候出现这种状况,我们的党风就大大地进了一步。”
朝旭说:“这些天我和某些领导讲话,觉得很难勾通。语言装腔作势,思惟的陈腐、僵化、呆板,简直令人难以忍受。到企业工作,尤其到民营企业工作一段时间以后,再和机关的某些人打交道,很不是个味道。”
江枫说:“你深有感受,我又何偿不是?协作办与外界接触多,机关有好多事情跟不上啊!很多重要的东西被压下,被弃置一边,连问都问不得。既然是这样,那就大家一起耗吧!”
朝旭说:“华宇公司就无法耗,一人要做几个人的事,高级职员无假日,一般职工无闲人――”
江枫感慨地接道:“这就是为什么有的党政机关令人窒息,民营企业朝气蓬勃的原因所在。”
朝旭他还想与江枫再研究一下招投标的具体问题,看到门外还有人在来回踱步,知道他很忙,只得作罢告辞。
朝旭回到指挥部,准备按江枫的意见,亲自动手再写一个《招投标的实施意见》,因为,上次那个报告石沉大海,交给方格明的秘书后,杳无音信。这次经江枫的手从上至下,先送市委书记、市长批给主管副市长,万无一失。他刚关上门,尚未动笔,马伯清就敲门进来了,他说:“朝总,代局长来电话说,要我问一下您有没有时间?今晚他想请您吃顿便饭。”
朝旭听后,脑子里一阵翻腾,竞一时不知怎么回复才好。笑了笑说:“现在还定不准,有个急事要办,下午四点以前,我再告诉你。代局长太客气了,代我谢谢他!”
马伯清高兴地下楼复命去了。
马走后,朝旭自言自语地说:“迫不及待哟!”边说边从皮包中拿出资料,他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写出这个报告,下午四点以前把正式文件送给江枫,他就有理由拒绝任何人向他提承包工程的要求,他代宇庭也得按文件办。
他把丁克叫到办公室吩咐道:“老丁,今天我和你换一下办公室,你在我这里值班,谁找我也不要告诉他,除非程总,其他电话一概由你处理,有什么事记录一下。12点以前,你把我写的材料拿到市里打印好,一定要校对好,把指挥部的公章带上,盖好章,直接送协作办江枫主任,要快。办完以后,立即给我来个电话。”
说完,从抽屉中取出公章交给丁克,丁克将自己办公室的钥匙交给他,朝旭拿着钥匙,到丁克的办公室去了,丁克留下值班。
下午三点十分,丁克给坐在办公室的朝旭打来电话说:“按您的要求,《报告》已送到了江主任手中。”丁克还说:“校对了三遍,没有问题,您放心吧!”
朝旭告诉他:“那好吧!您先回指挥部来,今晚我们一起参加一个宴会,把于坤和文璐也叫上。”
丁克问:“谁请客?”
朝旭回答说:“你我的熟人,也许是《鸿门宴》,到时候就知道了。”
丁克又问:“那让他俩去合适吗?”
朝旭回答:“不要紧的,透明度高点没坏处,要交底,要让他们都清楚我的基本原则和态度。”
丁克说:“那好吧,我就回指挥部。”
朝旭放下电话,搓了搓手,又立即拨打马伯清的手机,告诉他今晚可以参加代局长安排的活动。
此时的马伯清,正在代宇庭办公室焦急地等待朝旭的电话,当马伯清接到朝旭同意出席代的宴会后,马向代使了个很得意的眼色。他告诉朝旭五点钟带车来接他,朝旭同意了。
马伯清放下电话,对代宇庭奉承道:“还是您有面子呀!”
代宇庭老成地说:“吃顿饭给面子,是交情,其他事不给面子是原则。如果他不来,反倒好说话,他答应来,嘿!这就好有一比了。”
马伯清问:“您想比什么呢?”
代宇庭想了想:“嗳!比什么,比个逑哇!”本来他想说**到重庆,蒋介石乱了章法,一想,这个比法不妥,故欲言又止。接着他说:“这样吧!你看情况点点题,适可而止。把代政带去,免得他总找我吵,也让他尝尝碰钉子的味道。嗨!我怎么就遇到这么个对头?既生瑜,何生亮啊?朝旭这小子能耐了!应酬自如啊!”
马伯清故意冒出一句:“您看《孙子兵法》里还有什么高招?”
代宇庭白了他一眼,泄气的说:“兵法,鬼法!诸葛亮再世,也治不了这小子。”
马伯清心里暗笑,你也有认输的时候哇!但表面还是说:“先别这么说嘛,也许与您预料的……。”
代宇庭抢着道:“我的预料绝对没错,你不想想,上午9点多请他,他到下午4点才作答复,其间几个小时干啥?他是有备而来,而且是有充分的准备,懂吗你?行了!作准备吧,强装笑脸请白吃。”
马伯清忍不住笑道:“那就简单一点行不?”
代宇庭火道:“扯蛋!是你掏腰包?大人做大事,怎么能小家子气?弄好点,权当一次不愉快的消遣。”
马伯清说:“好!按您的指示办,在什么地方?”
代宇庭说:“‘中国城’总统包厢!”
马伯清答应一声,转身下楼准备去了。
朝旭自己开了一辆车,马伯清坐在他的车上,丁克等其他三人坐代局长的车,两台小车开到“中国城大酒店”前厅停下。代宇庭和儿子代政,象平时一样满面春风的迎着朝旭一行,并告诉儿子,这是“朝叔叔,丁叔叔……”
朝旭拉着代政惊奇的笑道:“这不是老二吗?长这么高了!好帅啊!”
代政不好意思地叫了声:“朝叔叔!”
众人有说有笑,显得很轻松地走进餐厅,分宾主坐下。
酒宴是丰盛的,朝旭的心情也很好,谈笑风生,连在座的人都受到感染,说说笑笑,毫无顾忌。代宇庭原本就不想在这餐桌获取什么,所以,也卷入到这种气氛中。只有马伯清怀有“点题”的使命在身,一直想找机会和朝旭搭上腔,可每当启齿之际,不是被其他人的话打断,就是被劝酒的浪潮淹没。他无计可施,看了看代宇庭,代不理会,又看了看代政,突然灵机一动。待稍微平静下来,他对着代政说:“代政,这里年龄你最小,你又和朝叔叔是同行,我看你应该给朝叔叔敬杯酒才对!”说完看了一眼朝旭。代政也看着他,然后转向父亲代宇庭,似乎在征询父亲的意下。代宇庭笑道:“这个建议好,朝叔叔是个大能人,大老板,即是同行,以后多向朝叔叔学着点,这杯酒,该敬!”
代政端起杯,老练的站起身走过去。朝旭正准备站起来,座在身边的代宇庭轻轻按了一下他的大臂说:“晚辈敬酒,你就不要起身了。”
朝旭笑着端起杯,侧过身说:“好!我就听你父亲的,不起身了!”
代政说:“朝叔叔请坐,我敬酒先干。”说罢倒口一杯,擦了一下嘴角,给朝旭一个手示:“朝叔叔请!”
朝旭说:“后生可畏呀!”说罢一饮而尽。
代政回到座位上,对着朝旭说:“以后还请朝叔叔多关照!”
马伯清立即接道:“是啊!以后还得请朝总多关照关照!”
代宇庭给朝旭夹了一块菜,自己也夹了一点自顾自的吃着,默不作声。朝旭看了代宇庭一眼,心想,正题开始了,回避是不可能的,与其被动挨打,何如主动迎战?且自己早已胸有成竹,何惧之有?于是,他笑问道:“代政你不是念完了大学吗?现在干什么呢?”
代宇庭接过话说:“他呀!自以为有本事,原想让他去国留学,他说什么‘人生如白驹穿隙,干吗黄金时代要在国外白白浪费,到时回国成了白发老头,――不去!’给他安排工作他不干,又说什么‘受制于人的饭吃着不舒服,’要自己去闯!嗳!我也懒得去管他,随他去吧!”
朝旭支持道:“行!有志气,男子汉嘛!应该让他去闯一闯,我说代局长,你就不要把他当小孩子管束了。”
代宇庭对代政大声说:“好啊!朝叔叔都支持你。”说完看了马伯清一眼。
马伯清会意说:“朝总支持你,你就大胆的干吧!”
朝旭看到这种局面,知道他们是直往自己身上扯。他也故作姿态地说:“对年青人,特别是有文化的年青人,要支持他们,不论做什么,只要不违法,你就要大胆去做,从实践中证明自己。”
代政说:“谢谢朝叔叔的教诲!”
朝旭关心地问:“你现在做什么呢?”
代政回答说:“做点建材生意,钢筋啦、水泥啦、铝合金啦!”
朝发一听,清楚了他们的用意,知道代政是在做“提篮子”生意。便反客为主显得很轻松地说道:“可惜楚江大桥工程的建材是定点招标,要不然是可以照顾你做点事的。”
代政听了,心里一凉,失望地望着他父亲。
代宇庭一脸难看,心想,他妈的,我还没开口就把我的嘴堵住了,我就知道这小子硬得很。但他马上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脸上瞬即恢复了笑容,说:“你看,朝叔叔对你多关心,遗憾的是定点招标,那就请朝叔叔以后在其他方面关照吧!来!喝酒!”
朝旭何其聪明,代宇庭的话如水密桃醮芥茉,看上去甜,实在是剌鼻刺眼还刺人,这时,马伯清突然问道:“朝总,建材要单独拿出来招标吗?”
朝旭早就提防了这一问,说:“是的!”
马伯清又问:“不是总承包吗?”
朝旭答道:“不错,但总承包前必须先搞建材招标,承包方必须按市政府指定的中标厂家进材料,以确保建材质量。”
代宇庭插话道:“你们指挥部的报告不是还没有批么?”说完这句话,他突然觉得自己失言,指挥部的报告没有批我怎么会知道呢?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
朝旭严肃地说:“第一个报告没有批,可能是我们没有写清楚,第二个报告我们写得比较详细、具体、已报送市委常委、副市长、面宽一点,多几位领导看看更好些。”
代宇庭迫不及待的追问:“什么时候送去的?”
丁克欲答,朝旭示意不说,他自己答道:“今天下午直接分送到了在家的几位领导手中。”
代宇庭的脸色沉下来,阴阴地,不知道他是不想恢复“晴天”,还是难以出现原状。气氛逐渐不那么和谐了。他看着马伯清,似乎心里在说,这样大的事,你竟然不知道?
朝旭先已预料到这种局面迟早会出现,他不觉得有什么难堪,很平静地仍然吃喝着,不去注意代宇庭的表情变化。
丁克和于坤从内心里佩服朝旭的处事能力,在原则问题上毫不妥协,毫不动摇的作风,而且是这样的从容不迫,这是第二次亲眼见到朝旭处理难度这样大的事。心想,难怪程总那样信任他,让他当了华宇的大半边家,真没把他看错,你看他稳重而机警,坚定而又不失风趣……。
只有文璐心不在焉,似乎觉得这顿饭,他根本就不该来吃。他那“谁干不是干,何必得罪人”的意识,总是在他脑子里颠来倒去,眼神上流露出对代同情的意味。
所有这些复杂的表现,朝旭虽未细研,偶尔扫视一周,便在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倒是有一个开明的年轻人,却不以为然。他把酒杯一举,大声说道:“这是怎么哪?买卖不成仁义在嘛!干吗这样子?朝叔叔的做法是对的,上亿的工程谁不担心哪?招标,一定要招标!要不然,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来!朝叔叔,刚才您支持了我,现在我声援您,干一杯!”
他就是代宇庭的二儿子代政。
朝旭端着杯站起来,笑道:“嗬!几年不见,刮目相看罗!经过高等教育,就是不一样啊!代局长陪养出这样一位顾大局、识大体的少年英雄,令人钦佩啊!好!朝叔有你这几句话,高兴!明儿我请客,还是在这里。”
代政:“朝叔说话算数?”
朝旭主动把杯碰向代政的杯,坚定地:“一言为定!”先自一饮而尽。
代政也饮尽杯中酒,众人热烈鼓掌。
代宇庭态度缓和多了。
马伯清也受到了启发,跟着吹:“将门出虎子噢!到底在外闯荡不同,识大体啊!代局长,您教子有方,我敬您一杯!”
代宇庭笑了笑:“不要把他捧得太高,年青人头脑简单。不过,他比老大会处理事,看来,是要到外面锻炼锻炼。”转过脸对朝旭:“原来你也是离群索居,不大与人交结,现在应酬自如哇!”
代政:“此一时,彼一时也!朝叔这叫精明的大度。”
代宇庭“啐”道:“就你知道。”
朝旭笑笑:“这小子可塑性大得很哪!”转脸对代宇庭:“还是开先那句话,对孩子不要用一种模式管束,当然,您不是这样。”又对代政:“从你的身上,我看到了现代青年的希望,朝叔对你充满信心!我看你就是大度的精明,哈哈哈――!”
这句得体,又很富有人情味的话,使代政高兴得又要来敬酒,丁克站起来,端着杯截住道:“小代,我们朝总从不轻易赞扬一个人的,今天,朝叔对你有如此高的评价,我祝贺你,来!干一杯!”
代政与丁克碰杯干完,说:“谢谢丁叔!”
大家互相又敬了几次酒,热闹了一番。
朝旭看气氛已趋正常,见好就收。低声对代宇庭:“代局长,差不多了吧!”
代宇庭:“好吧!”举杯对大家:“今天喝得很尽兴,现在门前清。”
朝旭对大家:“明天还是这个时候,还是这里,还是原班人马,我请客,特别是小代不得缺席!”
代政:“谢谢朝叔,我一定来!”
代宇庭:“老朝,算了吧!小孩子,跟他叫什么真?”
朝旭:“那不行!对年青人说话,必须言而有信,再说,您多次请我,回敬应该的吧!”
代宇庭笑道:“那好吧,按你的意见办。”又对代政“还不谢谢朝叔?”
代政礼貌地:“谢谢朝叔!”
代宇庭先于儿子代政回到家中。老婆在主卧室内看电视,代政因业务上的一些事,尚未归家。他独自一人靠在沙发上抽闷烟,夫人照例给丈夫倒杯茶后,还是回房看她的电视。代宇庭也习惯了,几十年来,除却结婚前几年还有些话说外,夫妻间一直没有多话讲,家里活代是从来不动手的,夫人整理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从不要代操半点心,如此而已,与其说是夫人,倒不如说是一个靠得住的保母,在她看来,也算尽了妇道。
代宇庭从今晚的酒宴上至少了解了几个情况:
第一,朝旭的作风变了,但性格依旧。过去在一起工作的那么多年,他对意见不一的人是不大理睬的,今天他却始终笑盈盈的,跟谁都说得来,连对代政都显得非常亲热、自然,毫无做作。他骨子里呢?硬得很啊!几句话不生不硬,柔中带刚,既符合政策法令,又代表了他个人态度,使人无隙可乘,这就是他一点没变的真实性格。第二,他所做的工作内外界线很清楚,核心的问题自己作主。马伯清摸不着边,连向市委常委送报告这件本应通过办公室的事,马伯清竟然一无所知。厉害呀!他反映如此之快,第一个报告没有结果,第二份材料破格冲出,精到家了。第三,朝旭的警惕性始终罩住三个人,这就是我代某人、马伯清乃至方格明副市长,至于顾同苏,他认为还暂时划不到这条戒备的线上。看来马伯清从明处是不能起任何作用了!这不能怪马无能,只因朝旭太精明。这样的话,就得另想办法了。
马伯清用了那么多的钱,至今还没有办成一件事,绝对不轻易放过他。从今天的酒宴上看,马伯清平时的汇报水份很大,除了那个文璐的态度暧昧一点,其他的都是一路货色。甚么“有几个人帮他说话”,狗屁!纯粹在唬人!他转念一想,这个文璐是个什么人呢?既然是朝旭带来的人,就一定管着一个方面的事,既然他不是象朝旭等人那样坚定,这就是个漏洞,就可以从他这里打开缺口……。
门开了,代政从外面回来,见父亲独自一人在抽着闷烟,心里一惊,是不是因为今天晚上自己在酒宴上的表现有何不妥?他在等着我回来教训我呢?心里这样想,嘴上还是亲热地叫道:“老爸!还没休息呀?”
代宇庭看着代政:“嗯!”了一声,继续抽他的烟。
代政放下皮包和手机,到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在代宇庭的对面坐着,试探的问:“想什么呢?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代宇庭屈身向前,在烟灰缸边掸了一下烟灰说:“你那样做又没错,谁生你的气呀!”
代政想不到他父亲会肯定他,轻吁了一口气又问:“那您一定对朝旭有意见?他太不给您面子了是不?”
代宇庭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我和他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他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代政:“我说老爸,过去的事不就算啦!冤家宜解不宜结啊!何必呢?都一块儿喝几次酒了,往顺畅的方向想噢!”
代宇庭从不愿在家人尤其在自己的儿子面前,承认别人比自己强,这样,会使自己在家人面前很没面子。哪怕是一件小事,也只能是绝对的赢,就是玩也如此。打扑克也只能赢,输了就骂人,甚至甩牌,别人知道他的这个性格,除了投其所好者外,一般人都不愿和他玩。代政是个有主见的人,平时对父亲的作风敬而远之,父亲对这个儿子也不怎么亲近,任其自由发展。两父子的关系历来不即不离,形式上家里分成两派,代军是个势力眼,和父亲关系很密切,代政相对比较纯朴,同情母亲老实忠厚,和妹妹关系也融洽,仨人经常在一起有说有笑,不象代军长期独来独往。实际上,代宇庭对小儿子代政在生意上也是关照的,代政对其父亲的工作作风和为人,尽管看不惯,尤其是听到父亲在外面的一些风流韵事,他很气愤。作为晚辈又无法干涉,且父亲的脾气他知道,在外点头哈腰,笑客可鞠,在家可是个阎王爷,惹不起。他只好以自己对母亲的孝顺,来弥补父亲对母亲的残酷。这一点,代宇庭心中也是有数的。
近日来,随着代军的反常情绪,特别是动用基建款,在广州被骗等一系列问题的暴露,代宇庭对代军已彻底失望,转而发现代政可为“世子”。代政也看到了父亲对自己态度的改变,他并不知道父亲已为兄长的事,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沼泽,只觉得父亲心事重重,脾气越来越大,特别是和兄长代军很不对劲。为了安慰父亲,自己尽量靠近他,和他多说几句话。代宇庭有苦难言,不想把真实情况告诉小儿子,代政那“不要捆在一起”“各自选择一条路”和只有他“传宗接代”的话,虽然是他随便说的,但在代的脑子里总是拂之不去。这些年来,自己虽也干成了几件大事,可冤家对头也结了不少,一旦自己出事,不说人人得而诛之,那惨景是很难预料的。使他坐立不安的是,代军闯出这通天大祸,把自己也卷了进去,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本以为自己玩得比较稳,谁知静水里翻了船,这难道是报应么?代政要知道他的父兄有这档子掉脑袋、坐班房的事,将会怎么想?怎么办?代宇庭想,干脆还是不告诉他。
代宇庭深情地看着小儿子代政说:“你在酒宴上的言谈很有分寸,我很高兴。你能打破僵局,使宴会活跃起来,而且得到朝旭的认可,这说明你有独到的见地,很好!”
代政说:“我知道您是想给我要点事做,可有的事是勉强不得的。您和朝旭的恩恩怨怨我不想知道,但我今天一看到他,我就觉得他绝非平庸之辈,气度非凡,精明潇洒,特别是在酒席上,言语不多,句句千钧。给我的感觉,他是一个能力超凡的人,要使他在别人面前屈服,就范,不是说不容易,简直不可能。”
代宇庭说:“他倔强,有本事,高傲!”
代政纠正道:“有本事,有个性,高傲我看不明显,这是您看人的角度问题。我到是不懂事,就经常到我们家的那些干部来看,没有一个能让我象对朝旭那样感兴趣的。”
代宇庭挖苦说:“因为,他答应明天要请你吃饭罗!”
代政反驳道:“您错了,若不投缘,他便是八人大轿来接,我也不希罕这顿晚餐。”
代宇庭说:“你和他投缘?那么和我呢?”说完,他以希冀而显得有些可怜目光看着儿子。
不料,代政却直言不韪地说:“我需要您这样的父亲,但绝不交您这样的朋友!”
代宇庭并不生气,问:“为什么?”
代政回答道:“还用问吗?自我懂事以来您把我当做朋友过吗?”
代宇庭:“嗯――!”了一声,说:“你比我行!连朝旭这样的人都可以认做朋友!”
代政说:“老爸,我说句话您不要生气。”
代宇庭说:“我不生气,你说吧!”
代政说:“凭良心讲,他朝旭究竟有什么事对不起您?您对他的成见如此之深,值得吗?”
代宇庭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解释。代政也是点到为止,尽管老头子今天出乎意料的宽容,聪明的代政绝不会揭他的短。代宇庭想了一下,勉强地说出一句:“所谓‘道不合,不相为谋’,这你应该懂。”
代政轻轻笑道:“要与您志同道合,难哪!我就很难和您走到一起,想到一起。”
代宇庭无可奈何地说:“我知道你不象我。”
代政回道:“俗话说,子不必不如父,或许青出于蓝胜于蓝呢?”
代宇庭笑了,笑得很随和。代政知趣地即时打住。他太了解他的父亲了,别看他现在笑笑笑,这个深不可测的老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思维哪个地方稍一拐弯,就有可能由眼前这绵羊般的笑脸,突变成一只怒吼的公狮,犯不着。代政心中,父亲这一辈子也不容易,从农村到城市,从一个普普通通的理发员干到这么大个官,没有一定的本事也是不可想象的。父亲为了这家,特别是为了三个子女是费了不少心血的。他感到父亲有不少特点:胆子大,不管什么官他敢见,不管什么事他敢干,不管什么钱他敢接;口才好,不管什么事,一到他嘴里,讲出来头头是道,文化不高,看书很专,而且只看《孙子兵法》,讲话时不时要来几句“兵法云”,用得也还活;忍性强,在单位,在领导面前,在公众场合,很少看到他发火,他的脾气只到家里发,这也很不容易。他是一个负责任的家长,以前,连家里还有几个鸡蛋,心里都一清二楚。作为亲生儿子,代政也感到父亲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父亲忍性强,在领导面前,公众场合,很少看到他发火,但一回家凶相毕露。
他的青云直上,多少有点投机钻营之嫌,他的口才亦近夸夸其谈,他的忍性是典型的两面派。特别是容不得有才能的人,如朝旭,同时也容不得事。在外道貌岸然,回家凶相毕露,突出在对母亲的态度上,象嫌臭狗屎之样,实在有些过份。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结合在一起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生下我哥儿仨个?在家里只有他说的,即使偶然涉及到单位工作,也只听到他是对的。谈到同事,没有一个比他强,没有一个他满意。近来,父亲更加苍老,也没有那么精神,回到家中一坐下就象是打瞌睡,蔫蔫的。只有五十多岁的人,头发已基本掉光了,平时回到家里,从未见到过他在单位上的那种灿烂的笑容,象今天这样和颜悦色是个奇迹。我的父亲,他――活得太累了!
代政目不转睛的看着父亲,一个干瘪的老头儿,对面墙上的镜子里面映出自己英俊的脸,两相对照,大相径庭。他甚至怀疑――我真是这个老儿之子吗?他笑了。
代宇庭近几个月来显得更加苍老,也没有那么精神,回到家中一坐下就象是打瞌睡,蔫蔫的。这也难怪,也是他心理压力太大,主要有两块心病:一方面,他时时担心代军的事穿泡,那严重的后果将是怎样?往往一想到那些被押上审判台或被押上刑场的情景,心里直打冷战;另一方面,市政府正在酝酿换届选举,尽管他坐一屁股的屎,但对副市长这个位子却垂涎三尺。他凭借手中的财权,争取了不少代表对他的好感,可他也知道,他的对手很多,也很硬,虽然有一个人可以做自己的垫脚石,而那样做又未免太损,何况此人又已经在台上工作了多年,且对自己支持也很大,要把他拿下来,须做到两点:一要瓦解他的基础,他在领导层印象不错,群众基础也还算好,威信较高,要冲垮他这坚定的基础,必须重弹出击;二是自己要撕破脸皮,不要因为他以前有恩于己,就心慈手软,政治斗争嘛,你死我活,没有调和的余地,毛林斗争不是如此吗?“亲密战友”,呸!我算是看透了,和他们打交道十几年,我什么情况不熟悉,什么事情不了解,易于反掌啊!但他又觉得一些事要自己直接捅出去,结果还可能适得其反……。如此等等辗转反侧,长期处于失眠状态,又安不显老?
自古蛇有蛇道,鸟有鸟道,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代宇庭之所以能如愿以偿地实现他所需要的事情,达到他预期的目的。他确实有他励练多年的一套歪才,每每能够得手,有他自己的密方,而且很难让人琢磨得到。
他对代政的事本来就不大过问,这次要不是为了查清马伯清购房的事,又因为与代军闹得很紧张,否则,他是不会启用老二代政的,代政也没有机会去见识他先前的对头朝旭。至于你要与朝交朋友也好,朝旭要请你吃饭也好,交你就去交,吃你就去吃呗!反正你自己也混得一口饭到手了,与我的事不相干,我也懒得操这份心。因此,表面上在和小儿子闲聊,样子还很投机,心里想着的则是如何把这两块心病治好。融入社会几年的儿子代政对父亲再了解,但这么深层的意识,他又何能揣磨得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