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开始飘起稀稀落落的细雨,然后随着时间越下越大,看不出一点要停的样子。
熟悉气候的人很快就确定了,北半球的雨季来了,而且来的比往年早了那么几天。
老天从来没有为任何人哭泣过,死再多人也不会。就如同即使有再多的蝼蚁死去,人类也不会哭泣。一些有洁癖的人类,会多事的浇上一盆水,把地面冲洗冲洗干净。这个贼老天估计也觉得地上有些脏,冲洗一下。
血水随着雨水一起流进了哈德逊河,奔腾的哈德逊河,慢慢吸食着人类的血液。微微有些泛红,但很快又被后面奔涌而来的河水稀释成透明。
一目而过,尸体,残骸,伤员。当然偶尔也能看到还能动的叛军,如果被联邦军看到就会补那么一下。人道是有成本的,有足够的成本,才有足够的人道。华族远古时代的长平之战,造成屠杀四十万降卒的惨剧,就是因为胜利一方也没有粮食了。而现在的联邦军则没有时间去浪费。
当然有人是反对的,很多摩根人还是觉得应该收拢救治俘虏,由法律来审判他们的罪行。联邦军则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这群今天之前从未上过战场的工人。所以就把他们排除出了打扫战场的任务之外。
郑常洛在等着消息,他此刻的心情很矛盾,他不知道希望看到郑鸿贞已经逃跑,还是在这一地残骸里得到准确的消息。他希望自己的孩子不是懦夫,但更希望自己的孩子还活着。
后来从生还的骑兵队战士嘴里已经确认,逃跑的可能已经不存在了,他不知道此时应该欣慰还是难受。下一刻在郑常洛心里只期盼郑鸿贞还能活着,无论伤成怎么样,只要留口气就成。在焦急的等待中,他一度对神明祈祷,虽然他之前从来没祈祷过,更不知道向哪个神明祈祷。
神是没有功夫理会不虔诚的郑常洛,就算是倒在地上很多死尸是一日三祈祷的叛军,神也不会有一丝眷顾。无论祈祷与否,都是一群蝼蚁。
虎林卫找到了郑鸿贞机甲的残骸,而且被分为了很多段。从断口看,这应该是郑鸿贞死后才发生的事情。战场上很多联邦军残骸都是这样的遭遇。虎林卫一片死寂,但他们也不敢此时就去向郑常洛报告,害怕阀主看到这一幕会受不了刺激。分头去寻找各处残骸,努力把郑鸿贞的遗体拼凑起来。一群虎林卫,手忙脚乱的忙了半天,总算凑成了人形,盖上了一匹白布。
由谁去报告这个噩耗,虎林卫众人却犯起了难,最后决定就由刚刚立下大功的憨牛去。但此时的憨牛却哇哇的在大哭,他比任何人哭的都更真,虽然隔着机甲也没有开扩音器,周围的大家都听的清清楚楚,憨牛在痛哭。
憨牛也算是条从尸山血海下来的硬汉,但这些天他已经哭过两次了,第一次是万俟空的死讯传来。当时他哭的机甲都没办法操控了,还好有同伴牵引着他跑。之前他因为是家里的独子,还有老娘需要赡养陪,被万俟空踢出了突击大队。当时憨牛很不乐意,省至于还想在地上打滚。这招在他加入虎林卫时就用过,倒在地上耍赖,万俟空拗不过才收了他。但那次似乎怎么耍赖都没用了。
这个世界上,对憨牛最好的就那么几个人,万俟空老师是一个,阀主老爷也是,还有大公子和二公子对自己也很好。
现在看着大公子落的如此没了下场,他恨死那群叛军了,恨不得跑下峡谷,把那群叛匪杀的干干净净。
这时虎林卫临时队长“基佬”走到了憨牛的身边,用机甲腿踹了一下憨牛的屁股:“别嚎了,有这力气敢紧去报告阀主知晓。”
憨牛努力的止住哭泣,还是抽泣了几下,想也没想就回答道:“哦!”转身就向郑常洛的中军走去。
“基佬”觉得有些不对劲,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忙呼唤道:“小六子,跟着憨牛,别让他乱说!”
随后这名叫“小六子”虎林卫战士马上就快步追了上去。
可惜“基佬”反应还是慢了些,憨牛的嘴还是快了一点。一边哭一边把郑鸿贞的遭遇描述给了郑常洛听。
郑常洛听后,那根一直紧绷的神经差点崩断。但此刻不是他可以昏迷过去的时候,还有太多的事情等待着他去处理。虽然眼泪已经忍不住流出,但声音还努力维持着平调。只是隔着机甲的憨牛还是感觉到了郑常洛的悲伤,憨牛一时没忍住,哇的又开始大哭了起来。
郑常洛没有阻止,只是为了忍住自己说话的颤音,以平静而缓慢的声音说道:“带我去看看!”
虽然声音依然平静,语速依然缓慢,但最后一个看字的语调还是微微上翘。
憨牛在前面带路,一旁赶来的“小六子”听到了阀主强忍悲痛的语调,恨不得一脚踹飞憨牛。但他现在什么也不能做,只能老实的跟在后面。内心其实也有一丝轻松,总是有人要去说透,长痛不如短痛。
郑常洛的装甲步兵停在了一处雨棚前空地。缓缓的爬出了机甲,只这一瞬间,他就被滂沱大雨浇的湿透了。他似乎没有任何被淋湿的感觉,一步一步依旧缓缓的走向了雨棚。似乎每一步路都走在悬崖峭壁,也似乎每一步路都走在沼泽泥潭。这路太难走了,这路是走不到尽头的。郑常洛内心反反复复做出这样的心理暗示,所以脚步就真变得更为承重。
这是一种突发性的抑郁症,想逃避不想接受的现实,但最后却发现,即使不想走向现实,现实却走向自己,然后精神就这样的垮掉了。
郑常洛绝不是一个弱者,强韧的精神使他很快就突破了这种心理暗示。他决定去拥抱现实。掀开了白布,亲眼看到了被临时拼在一起的儿子,一时泪如雨下。他也不顾旁人的人看法,俯身轻轻的抱着郑鸿贞。这一抱很温柔,就如当初鸿贞出生时,初为人父的郑常洛,抱的那样小心翼翼。这也是最后一次拥抱,一边拥抱,一边埋首哭泣。
虎林卫们静静守在了郑常洛的身后。半晌之后,郑常洛起身,抹干净了眼泪,对着虎林卫们说道:“就地火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