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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4章 隐患(下)

    宇文邕要灭佛,态度是异常坚决的。慧远不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人,但他绝对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现在还能站着说话的人!

    “陛下驾临天下,获九五之尊,人人崇敬。

    然而陛下登基后却要毁灭佛法。

    陛下之前说‘真佛无像’,确合经意。

    但陛下的旨意,需要官府来传达,佛家的世间僧俗,须依据诵咏经典,方知佛法;凭可识佛像,才可表崇敬之意。

    如果以陛下的话来说,经像全废,人们哪会对佛教产生信仰呢?”

    慧远大师这话就说得很有水平了。

    你治国的抱负,需要各级官员来帮你实现。同样道理,佛家的意志,也需要各种寺庙来传递。

    如果寺庙没有了,佛就成了无根之佛,就好比你宇文邕失去朝堂中枢,就好比是傀儡之君一般。

    宇文邕还很嫩,无法挣脱慧远的语言陷阱,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面色尴尬。

    毕竟,慧远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宇文邕拆佛堂也并非排斥佛教文化,而是寺庙阻碍了国家富强。这件事是有先有后,有重有轻的关系。

    “哼,真佛众人自然知道,不需要借助于佛经和佛像。不被人所知的,都是伪佛!”

    既然说不过,宇文邕干脆就开始耍无赖起来。

    “汉明帝之前,没有佛经佛像,众人为什么不知道虚空中的真佛呢?”

    慧远平静问道,宇文邕不能答。

    “如果不借助于佛教,人们就能知道佛法,那么上古没有文字的时候,人们就应该知三纲五常之类的东西了。

    但那时的人们,只知其母,不知其父,难道不是和禽兽一样?”

    慧远继续逼问,宇文邕又不能答。

    此刻他背后的千军万马都成为了背景栏,起不到丝毫作用,甚至是在免费为慧远做宣传。

    “如果因为佛像无情,就要废佛教,那么国中前朝天子的画像,难道就有真情,而必须加以尊敬吗?”

    慧远及时堵住了一个辩论缺口,以免宇文邕以“佛像不能传达佛意”来攻击他。

    “佛经是外国的法,来自西域,本国不需要。前朝上代所立的像,朕也觉得没什么用,也可一齐废除。”

    宇文邕继续提出“外国的佛不能普照本国的人”来否定慧远的观点。

    “您说退僧还俗,崇孝道,养父母,确实是儒家的主张。但献身于佛道,以使父母显贵,也是行孝道,何必还家才是孝呢?

    儒家有孝道,佛家亦有,陛下此言差矣。”

    慧远这话就是彻底撕破脸皮不要脸了,宇文邕好不容易找到漏洞,于是穷追猛打道:“父母恩情深重,以投入空门作为资养,乃是背弃父母,是大不孝。”

    这话说得在理,慧远也是无法反驳,不过他又换了个角度,提出拷问灵魂的问题:

    “如果像陛下所说,陛下左右的人都有父母。

    您为什么不放他们回家,却让他们服役五年而不得与父母相见呢?”

    宇文邕规定府兵五年一轮换,之后直接退役,每年退役轮换一批。这里说的左右,就是他背后这一万府兵。

    这个问题宇文邕不能回答,真要回答,那答案就是“忠孝不能两全”。

    “佛祖很早就规定僧人冬夏两季随缘行道,春秋两季可回家奉养双亲。

    所以古代有目连乞食为母,如来担棺临葬的事,这说明佛教也尊孝。儒、佛既然都尊孝行,为何却独废佛教?”

    佛教传入中国以后,为了本土化是作出了很多改变的,慧远说得不是没道理,当然,仅仅针对这场辩论而言。

    宇文邕知道慧远想说什么,慧远也知道宇文邕想做什么,但是很多话是不能当面说的,甚至是不能说的。

    就像是一块饼就那样大,你多吃我就少吃,你跟我讲道理让我少吃,就是耍流氓,最后还是会用拳头去决定饼的归属。

    这话宇文邕还是无言以对,他总不能说老子要灭齐国,只能让你们这些秃驴还俗,不然兵源和钱粮从哪里来?没看到这次高洋是怎么仗着财大气粗,硬是用钱砸老子吗?

    看到宇文邕不说话,慧远厉声问道:“陛下现依王权而灭佛法,是邪恶之举。地狱是不择贵贱的,陛下难道不怕下地狱吗?”

    宇文邕麾下亲兵顿时想上去把慧远剁成肉酱,却被这位年轻的皇帝拦住了。

    “只要使百姓富足长乐,我宁愿下阿鼻地狱!慧远大师请让开吧。”宇文邕此刻的身形仿佛放大了无数倍。

    慧远似乎还有话,但看了看宇文邕一往无前的决然表情,长叹了一声,退到路边的一棵树旁,几乎站立不稳。

    “慧远大师,你看着吧,我要把周国建设为人间佛国,人人都能安居乐业,长盛不衰,那些寺庙,哼,留着作甚!周国本身就是世间最大的寺庙!”

    说完,宇文邕回到本阵,包括韦孝宽在内的周国将士无不敬服。

    大军开拔之后,韦孝宽一脸敬意对宇文邕说道:“陛下雄才大略,能人所不能,齐国高洋之后并无明主。除非高伯逸能篡位当皇帝并掌控朝野,否则此消彼长,周必灭齐!

    请陛下徐徐图之,勤学如春起之苗,不见其增日有所长,国家亦是如此。”

    知道宇文邕心急,韦孝宽苦劝道。

    这位年轻的皇帝点点头,又不屑说道:“呵,高伯逸那厮只是娶了渤海长公主而已,想篡位难如登天!

    这齐国现在还轮不到他说话,也幸亏如此,要是此人在齐国身居高位,实乃我辈之不幸。”

    高伯逸始终都是宇文邕心中的一根刺,因为他居然无论怎么拉拢都拉不动对方。

    “韦将军,你擅长用间,派人去齐国那边传点谣言,就说高伯逸想要篡位,李代桃僵。”

    宇文邕自以为得计,没想到韦孝宽苦笑道:“高伯逸平日里最擅长这些鬼蜮手段,他岂会对此没有防备?

    我们近年来对齐国交战缕缕失手,跟邺城谍网被破坏不无关系。现在坐镇邺城的人正是高伯逸小妾的父亲张晏之,此人不好对付。

    要收拾齐国,收拾高伯逸,还是要堂堂正正的在沙场上一决雌雄才行。”

    韦孝宽无情浇灭了宇文邕的幻想。他的意思很明白,打仗喜欢断人粮道的,必然会重兵护好自己的粮道,这些阴谋对高伯逸这种花花肠子的人是没用的。

    对付那个有点耿的斛律光还差不多。

    “唉,朕晚生了十年。”宇文邕有些惋惜的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