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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二回 漠北朔风

    华历八年,十月初一,午时,晴,漠北高原,东缘。

    就在洛阳城大办登基庆典的时候,漠北高原已是朔风凛冽,遍地枯寒。几无暖意的日头之下,伴着马蹄哒哒,荒原上远远行来了五百余人。他们没打部落旗号,每个都是一人三马,穿的则是乱七八糟,有白中显灰的羊皮袄,有鼓囊囊的麻棉袍,也有甚为老旧的制式皮甲,而他们每个人的手中,则都拿着弯刀硬弓等家伙事儿。

    看这架势,来者分明就是一股小有规模的马匪,在这眼见猫冬的时节,也是他们最为活跃的时节。至于他们的身份,颇难搞清也没必要细究,实是太多太乱。漠北之主在匈奴之后换了鲜卑,而鲜卑主力南下漠南之后,柔然人尚未顶上,如今的漠北就是群雄割据的局,本就野蛮好战的诸胡,其混乱不想可知,马匪自也多如牛毛,谁管是谁?

    队伍正行间,对面急急驰来一骑,其人身材矮瘦,马术娴熟,看发辫是个典型的零丁族流浪人。来骑对这支马匪队伍不闪不避,显是一伙,他奔往队伍中央,老远就向其中一名昆发左衽的铁塔大汉叫道:“大头领,大头领!”

    “丫喊冤啊?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干吵吵啥?”那铁塔大汉眼睛一瞪,不耐烦道,“我说秃瓢鹰,不是叫你几人在前头候着嘛,不忙着正事,迎出来作甚?”

    “大头领,我等已在前方十里的小山坳做好了筹垫,只待大伙儿前去暂歇。”秃瓢鹰缩了缩脖子,旋即却又一挺胸,理直气壮道,“可是,适才牛慕斯部落有了突发情况,小的觉着非同小可,这才急急赶来禀告大头领呀。”

    “哦?有何突发情况,快快道来,不许废话了!”这次说话催促的是二头领,看其束发套衫,却是一名汉人。

    秃瓢鹰说道:“大头领,二头领,呃,还有三头领您也过来啦,呵呵,是这样,前面的牛慕斯部落,也就是咱们原打算今晚光顾的那个部落,此刻正在被人洗劫呢。而且,洗劫他们的人,打的是蒙兀人的旗号。”

    听到蒙兀两个字,众人皆是一愣,须知蒙兀部落拥帐近万,乃是这片区域的霸主,也是牛慕斯这等中小部落的带头大哥,怎么会反过来洗掠小弟呢?但旋即,众人复又释然,漠北草原可没什么法制,大部落随便抢抢小弟健健身,理由还不好找吗,亦或说,需要理由吗?

    “直娘贼,打个劫都有人来截胡,这世道还叫不叫人干马匪了!”三头领是个鲜卑人,恨恨的骂了一句,他颇不甘心的问秃瓢鹰道:“洗劫的蒙兀人有多少?装备如何?”

    秃瓢鹰回答道:“大概有六百多人,而且看样子,有近半还是装备精良的部族亲军。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你他娘的快说!”二头领急声问道,看相貌多么谦和一人,如今也被秃瓢鹰给磨得没了耐心。

    “三位头领,据小的探查,那帮蒙兀人没有全部闯入部落洗劫,还留了二三百号人在外,看样子是在看守一批马车。不过,部族亲军都进去牛慕斯部落了,留在外面的都是寻常牧骑。”秃瓢鹰没敢再啰嗦,迅速说明道,“那些马车大多塞得满满的,没准就是周边部落今年给蒙兀部落的岁贡呢。”

    “哦...”三个头领不约而同的哦了一声,齐齐目光发亮,满满的都是灼灼战意。

    “洗掠之后少不了女人肚皮上的放松,蒙兀人必然及其松懈,咱们索性打个突击,干他一票吧!”三头领最先撺掇道。若说他们手下这群五百人的马贼,未必能够轻松干翻对方的六百人,尤其其中还有三百步卒亲军,可若对方的三百精锐亲军散开了劫掠,情况却又不同,没准就可以没甚损失的一股而下。

    “我觉着可行,没准对计划更为有利呢!”大头领略一沉吟,旋即低声道,目光却是看向了二头领。

    摸了把并没几根的胡子,二头领目中精芒一闪,遂手拍大腿道:“好,我看成,干他丫的!不过,咱们对牛慕斯部落,似乎可以换个态度,譬如扮成朋友什么的...”

    “隆隆隆...”“嗖嗖嗖...”两刻钟后,牛慕斯部落营外,五百马匪身着外观驳杂的衣衫,人人又外加了一顶护面头盔模样却色彩驳杂的帽子,霍然从一片矮丘后冲出,以一支支刁钻狠准的箭矢为前导,风驰电掣般直扑部落。或因有着汉人做二当家,一人三马的他们,还没忘来个马尾拖树枝,那蹄声,那烟尘,愣将声势搞大了好几倍。

    “敌袭!敌袭!”凄厉的惊叫在部落之外的车队附近响起,两三百蒙兀牧骑本在吹牛打屁晒太阳,亦或望着营内流口水,这一下彻底慌了神,忙不迭的一边紧急寻地躲避,一边乱糟糟的取出弯弓还击。说起来,他们仅是跟着自家大人出来收一圈年底的“保护费”,且就在自家势力范围之内,跑跑腿的干活,谁能想到会被突袭?

    “噗噗噗...”伴着箭矢入肉与哀嚎惨叫,蒙兀牧骑很快便惊疑不定的发现,这群马贼非但射术够狠够准,箭矢竟还用的是在漠北及其稀罕的铁质箭头,更有甚者,他们分明射中了马贼的身体甚或脑袋,偏生大多马匪却似啥事儿都没有,难道来骑那些驳杂破旧的衣衫,以及那些遮风都嫌寒碜的、头盔样式的帽子,是被长生天施加了魔咒吗?

    所谓牧骑,本就是会骑马的寻常牧民,充其量是顺风如狼逆如狗的乌合之众罢了。骤然遇袭之下,他们远程比射又是完败,自然更没了短兵肉搏的决绝。面对凶神恶煞般集中杀近的马贼,散布车队四处的他们,索性在第一时间选择了各奔前程。

    “杀啊!杀啊,杀蒙兀人啊...杀啊,为牛慕斯的兄弟姐妹们报仇啊...”五百马贼并未太过在意这些牧骑,仅仅留下百来人追杀,主力则直接冲入牛慕斯部落,伴随的震天呼喝,那叫绝对的古道热肠,“蒙兀的贼子们,还不速速跪地求饶,但若尔等伤了牛慕斯朋友的一根毫毛,定叫尔等死无全尸...”

    要说这帮马贼的确不够厚道,卡着时间,蒙兀精锐们此时刚刚完成对牛慕斯部落的反抗镇压与财物洗劫,正抱着姑娘婆姨们做着暖身运动,一个个光着身子离了马,且还各自鸟兽四散,这样的精锐还能当做精锐来对敌吗?

    面对一个个赤条条冲出帐篷的蒙兀勇士,马贼们可谓一面倒的屠戮逼降,马贼大队则顺利而迅速的节节突进。原本被关押亦或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牛慕斯人,不少人也掏出家伙事儿,配合着马贼暴动,令得那帮本在部落内胡作非为的蒙兀人,转眼便由饿狼化身为了羔羊。

    “住手!某乃蒙兀部落的少组长,尔等是什么人,竟敢对我等动手,吃了雄心豹子胆吗?不怕我蒙兀部落报复吗?”马贼大队冲至牛慕斯营地中心,部族大帐门口冒出了一名衣衫凌乱的年轻胡人,在几名亲随的拱卫下,他色厉内荏的吼道,“尔等若是立即离去,此事某还可以当做一场误会,就此作罢,否则,我蒙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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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牙部落!?赤勒同!?赤班的喝喊,顿令不少年纪稍长的蒙兀人和牛慕斯人神色一震,业已淡忘的记忆中,渐渐浮想起了昔年的那段过往。想当年,赤牙部落也是这片地区数一数二的大部族,却为一片肥美的草场,在部落争斗中被蒙兀部落灭了族。显然,这是其部族幸存者东山再起报仇来了,多么常见的漠北桥段呀...

    少族长被杀,蒙兀余众更是没了组织,也没了斗志,纷纷或逃或降。很快,牛慕斯部落便恢复了平静。不过,平静之外却是又一番的乌云盖天。原因很简单,饿狼被打倒了,可新来的即便是赤牙后人,谁又知道他们是见义勇为的部落友人,还是趁火打劫的一伙马匪呢?

    必须说,作为草原上颇有前途的一项职业,马匪的成分素来很复杂,他们不计种族,不论出身,兼收并蓄,有覆灭部落的残兵败将,有不堪折磨的部落逃奴,也没准他们就是某个中小部落的青壮牧民,闲时集体出来抢上一票。牛慕斯人可不知道,分明没有草场维生的赤班一伙,会否在他们部落大抢一把以备猫冬?

    由一干幸存的部落青壮簇拥,牛慕斯老族长诚惶诚恐的来到了赤班面前,深深一个躬身,他不无试探道:“尊敬的赤班英雄,赤牙部落必将因为您的勇武而重新壮大。老朽乃是牛慕斯族长牛桑,今日您率众解了我等燃眉之急,老朽代表部落上下,向您致以最真诚的谢意,并愿奉上一批牛羊,以犒劳贵部的一应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