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乞活西晋末 > 第六百八十八回 虚则实之

第六百八十八回 虚则实之

    华历三年,三月二十五,寅时三刻,晴,上党壶关。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壶关城东,“攻城”战斗依旧如火如荼,喊杀声则隐传四野。与之同时,壶关城西的匈奴军营,绝大多数军兵却正卧榻酣睡,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酣,那简直是举营鼾声如雷。别说往日紧守营盘的数千军兵在默许下钻入了被窝,便是最后留着巡夜的少许军兵,大多也在东方喊杀声的催眠下,打起了幸福的小盹。

    莫怪别个匈奴军身处战场却没点敬业精神,且不说他们每日做着攻城这等苦差事,单是过往五日每夜遭受疲兵骚扰,无法安寝,谁说不倦谁去试试!难得借着今夜“石聪友军”狂攻壶关的安生机会,该死的血旗守军绝对无力分身前来捣乱,他们又怎不趁机睡个天昏地暗?

    “嘎吱吱...”一片昏暗中,东门正在承受“猛攻”的壶关,西城门却是悄没声息的打开。一彪为数五百的轻骑,口衔枚,马裹蹄,半数还身着匈奴人的装束,他们兵分数股,不声不响的潜入暗夜,摸往了匈奴大营的若干个方向,恰似壶关守军之前每夜必行的疲兵之举一般。

    或是匈奴人都去睡了,亦或匈奴人对于夜间袭扰已然不当回事,即便偶有营外夜哨遭遇某一小股轻骑的袭杀,也未引起大营的警觉。总而言之,两刻之后,壶关西门外依旧静谧一片。由是,又有第二批的六千多骑军,以毛贼般的风姿,陆续溜出了壶关西门,借着首批轻骑清扫出的道路,摸往匈奴大营。

    “铛铛铛...”“骑兵!大量骑兵啊!”忽的,鼾声如雷的匈奴大营内,传出了凄厉的喝喊,以及示警的锣声。那是身下土地微微震动,惊醒了行军时专门枕胡听地的老兵!毕竟,想要四万人都成聋子,老天爷都不好意思这般偏袒。

    “直娘贼,又来了,都要破城了还他妈的来这儿折腾...不就是弩箭射得远了点嘛,丫有种别走,真刀真枪跟爷们单挑...狗日的,叫你现在闹得欢,赶明咱们破壶关...”旋即,匈奴营中,又一次被吵醒的大兵们爆发了声震九霄的咒骂,却是很少有人披甲起身,出帐迎敌,只因他们居然大都觉得血旗军仍是疲兵之计。

    然而,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这次可是来真的!只可怜匈奴人委实已被骚扰得神经大条,睡得也真的太香,以至于大量骑军摸至营盘边的一里之距,匈奴大营依旧未能完全苏醒。而一里的距离,对于骑军的袭营,已然可以忽略不计...

    “隆隆隆...”匈奴后营,民壮军兵宿营之处,三支血旗军的千人骑曲奔马疾驰,从黑夜中杀出,沿三个方向冲往营门营栅。盖壕去障,砸门毁栅,这些本该是破营战中最艰难的环节,却因缺乏守营军兵的及时封杀而变得轻松之极。

    “轰轰轰...”面向壶关的匈营正门,同步响起了火炮的震天怒吼。伴着夜空下的点点闪亮,一辆辆小型箱车出现在匈奴人的视野,但对他们而言,那哪里是什么箱车,简直就是长生天降下的惩罚之鞭。

    “隆隆隆...”袭营要的就是一个雷霆万钧,随着第一波的火炮打击,两支重骑轻骑配合的千人骑队,已然冲往了被火炮摧残得七零八落的营门防线。而马拉箱车则在另一支千人骑队的殷勤侍候下,跟着逼入了大营。

    然而,血旗军最狠毒的一招,却是在于那两百名身着匈奴装束的敢死轻骑。最前入营的他们,杀入营盘伊始,便抛开了后方成建制的突袭骑军,以银屏乍迸之势,自顾自的纵骑狂奔,冲往匈奴大营的各个角落,继而借着黑夜与帐篷的掩护,弃马混入刚刚懵懂出帐的匈奴兵中。同时,他们一面用汉匈语言嘶声呼喝着各种霍乱之语,一面还如疯魔一般,冷不丁的暴起杀人,尤其是偷袭那些出声呼喝的基层军将。

    狗日的石勒军反啦,帮着血旗军打过来啦...弟兄们快跑呀,大营守不住啦...”很快,伴着尖叫惨叫,匈奴大营内充斥着各种不和谐的嘶吼,“操你奶奶的,都这时候你丫还跟老子凶,老子早想做掉你丫报仇啦...卧槽,老子是汉人诶,不跟匈奴狗日的干了,跟着血旗军还有安生日子过...”

    由是,昏暗惺忪的匈奴大营,随着血旗军敢死轻骑的乱窜,骚乱迅速加剧。敢死轻骑每到一处,就是一处混乱之源,某种恶魔般的气氛,也逐渐席卷了刚从梦乡回归到现实世界的四万匈奴军兵。而乱喊乃至乱杀的,渐渐不再陷于敢死轻骑,还有越来越多的匈奴军兵,尤其是那些被临时征兆从军的汉胡民壮...

    中军后帐,再度挨了一巴掌的亲卫长,终于成功的让征东将军刘某人去掉了耳中的棉团。听清外面的声响,啥都别说了,刘畅一跃而起,光着脚便冲出帐外,口中则已叫唤起来:“快,吹号,各军集结,就地组织防御!还有,传令后营军兵,死也要给老子守住粮草,对了,将辎重粮车推到一起,结成车阵防御...”

    “嘟嘟嘟...”可惜,号角刚刚响起,传令官尚未走远,大营西部的后营已然传来了一浪高过一浪的喧嚣。更有一名部将带着哭腔叫道:“营啸!大帅,不好啦,后营好似要营啸啦!定是血旗军捣的鬼,那些民壮们只怕压不住啦!”

    所谓营啸,或说炸营,自古便是军中大忌。它一开始可能只是一个神经质的士兵作噩梦时的尖叫,然后,更多人被感染上了这种歇斯底里,或报复或自卫或纯属情绪发泄的乱跑乱叫,从而在黑夜中擦枪走火,接着就是雪崩效应,越来越多的人借助黑夜,彻底摆脱军纪束缚,疯狂的抢掠逃窜,打砸放火,自相残杀,为所欲为,直至一发不可收拾。

    “混账!知道那些民壮营啸,你丫还不率军前去弹压,来跟老子说甚!快去,就你,快去呀!”一脚将那名部将踹得转了半圈,刘畅怒声吼道,脸色却已瞬间更白,只因他深切的知道,混乱易起不易平,尤其在这等昏暗之中,且是有人刻意挑唆之下...

    “别乱,别跑,快集合,列枪盾阵,快,敌方骑军就要冲过来啦...混账,不许乱嚷嚷,否则老子宰了你...”此刻,后营中越来越多的匈奴军将已然反应过来,不用主帅下令,他们便已自发的扯开喉咙,唤醒战士,并力图控制混乱,集结兵力抵抗来袭。

    营区某处,一名匈奴百夫长一脚踹翻了乱跑乱叫的一名民壮模样的军兵,辅以满含吐沫星的咆哮:“混账,你是哪个队的,不许乱跑,别咋呼了,赶快归位!”

    然而,百夫长刚转头呵斥另一个没头没脑的军兵,却觉后心一痛,他怔然回头,竟是方才那名寻常应该狗一般驯服的汉人民壮,正将一把滴着血的弯刀从他后背拔出,其人犹在嘶声怒吼:“操你奶奶的,都这时候你丫还跟老子凶,睡了老子的媳妇,杀了老子的娘,老子忍你很久了,早想做掉你丫报仇啦!”

    俺都不认识你,啥时跟你结过仇!?那匈奴百夫长带着最后的疑问栽倒。而那名实为血旗军敢死轻骑的民壮则像着了疯症,再度杀向百夫长身边尚未回过神来的几名匈奴人,口中兀自高喝:“老子是汉人诶,汉人诶,不跟匈奴狗日的干了,跟着血旗军过安生日子去...

    “噗!”这名“民壮”再度斩杀了两名匈奴人之后,他的脑袋突然被附近的一名杂胡砍掉,夜风中跟着传来那名杂胡略带惊乱的解释:“这厮疯了,弟兄们别抽刀子,咱仅是自保呀。”

    血雨四溅中,那名壮烈牺牲的“民壮”,空中翻滚的头颅上却挂着微笑,只因其视野里的最后一幕,却是那名斩杀自己的杂胡,腰眼上随即多了一柄血淋淋的弯刀;而在周围,更多的民壮军兵们已然掏出刀剑,在昏暗中或自卫或砍杀或逃散。类似情形绝非仅仅发生在这一处,它发生在大营尤其是民壮集中的后营各处,且在不可遏制的扩大升级,渐渐而迅速的形成了营啸。

    伪学术的予以分析,营啸就是一大群军兵积累了过多的惊惧焦躁、绝望乃至仇恨等等负面情绪,在某种强烈刺激下,借着黑夜遮掩,他们彻底脱离了纪律约束,从而充分释放所谓的负面情绪,乃至人性中的黑暗面。由此来看,形成营啸的必要条件,一是军伍缺乏纪律性,二是负面情绪过重,显然,匈奴军中的民壮军兵简直太符合这两点了。

    要说匈奴人与石勒治下相似,均征调民壮全民皆兵,且因常年征战劫掠而战力不菲,但民壮纪律性终归比常备军兵差上许多。更糟糕的是,匈奴军的民壮大半源自掠夺强迁或占领征服,平时形同奴仆,饱受匈奴本族的欺凌压迫,战时则沦为炮灰,战利品也少有分润,妥妥一支高压强权下捏合出来的狼军,其负面情绪之重不言而喻。

    这样一支队伍,一旦遇上恶劣情况或者特定刺激,譬如今夜血旗军出乎意料的夜袭之下,敢死轻骑们刻意而为的伪装蛊惑与挑唆生乱,就如干柴遇上烈火,其营啸机率不要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