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四年,四月初九,申时,雨,瀛东城。
“好繁华的府城,每次来此都令人耳目一新呀!”隔着车窗,顾全心中暗叹。此时他遍眼所见,街道平直,砖楼成列,各式各样的店铺琳琅满目,纵然雨迷蒙,到处却仍人群熙攘,若非亲见,谁敢相信数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海外偏荒?
特别是他此刻一时兴起所衬马车,更是稀奇!这不仅是四轮马车,还是轨道马车。去年底竣工,在府城的主要干道上,都修有这种与水泥路面相平的马车轨道,其上铺设有铁轨,马车行驶在铁轨上,既快捷又平稳,单马便能拉载原本双马相同重量的马车。而顾全所乘坐的,则是隶属华兴快阅府城公交马车系统,上车一钱,每五里路加一钱车费,两钱即可环城一圈,寻常百姓也能常坐。
据,这种轨道系统最早被府主提出用于矿采运输,后因华兴府大力新建炼钢高炉,初期出了不少残次钢铁,为了刺激钢铁冶炼工业的技术进步,府主大手一挥,产量带动质量,便有了瀛东府城轨道运输的开建。而这一公交系统一经投入运营,立即好评如潮,甚至引发了它处百姓对都城人民的羡慕嫉妒恨。
由是,结合此番大规模移民带来的劳力富裕,澶瀛二州的环岛轨道马车系统已被华兴府列为今年的头等重大工程,而各地的州城郡城,也将在后逐步加以修建。如今紧挨瀛州钢铁的纵谷平原地区,业已铺设了百余里的长度,据初步测评结果,一三百里的速度不在话下,简直比海运还要便捷了。
“在道路上都铺得起钢铁,华兴府竟已富强如斯,那位妹夫来海外前前后后还不到五年啊!”顾全心底再度暗叹,嘴角更是不自觉的挂上讥嘲,“可笑吴郡那些族老,总觉着江南才是人间堂,抱残守缺,一心想要跟着司马睿从龙割据也就罢了,竟还打算跟风对付华兴府,简直就是丢西瓜捡芝麻,殊不知咱的妹妹才是顾氏的第一慧眼呀!”
没错,顾全正是府主三夫人顾敏的亲哥哥。顾敏虽然顶着一个倭国王室女的份,但时间一长,她又不乏参与太上道的宗教活动,却是难逃吴郡顾氏的追查,事实上这也得益于纪泽的听之任之,毕竟倭人已然稳定,纪泽倒也不介意顾敏与家饶私下联系。
对于这场木已成舟的婚姻,吴郡顾氏出于自利益的考虑,最终选择了隐瞒与利用,因父亲亡故而成为一房之主的顾全,便被族中派到华兴府的米沙特区另外开枝散叶,恰似三国时代的诸葛氏,在魏蜀吴三国皆能开花结果做高官。不过,在此番针对华兴府粮食危机一事上,自有抱负与主张的顾全因为顾敏的存在,却与吴郡主支有了明显分歧,已不愿再被主支用作牵线木偶。
顾全正自感慨间,忽听边上传来一个满是愤慨的声音:“直娘贼,这帮黑了良心的混蛋,囤积居奇炒作粮价也就罢了,为了赚点昧心钱,竟然还敢直接烧了官仓,非要断了华兴粮业的平价供粮,得咱们都要吃他们的高价粮吗?也不想想,真要闹得华兴府大乱,像是中原那般兵祸连连,他们赚了再多的钱,又能保证自个儿有命花吗?”
却听另一年轻声音道:“是啊,这都是第四起了,防不胜防呀!澶州也遭了灾,又是三万石粮食被烧了,跟前几望吕郡那起一样,没准就是同一批人干的!哼,只怕还不是寻常商家所为,没准就像报上分析的一样,是勾结境外势力的家伙,想要闹得咱们华兴府大乱!王鞍,若是叫咱知道谁放的火,定要将他们丢入海里喂鱼!还有那帮囤积居奇的混蛋,也该抽他丫的!”
好凶悍的民风,好似捎带也骂了自己诶!顾全面上一僵,转眼看去,是同车两个手拿报纸的年轻乘客,看衣着像是店铺伙计一类。顾全自不会在府城重地跟两个寻常人怄气,但心却也顿时沉重起来。年轻人所的袭烧官仓他已从报纸上知晓,甚至已然猜出可能是谁干的,那帮家伙依旧遵循了大晋诸公的意思行事,却是给他此行媾和华兴府的谈判,平添了老大一道坎啊。
随着两个年轻人开骂,车上的乘客也逐渐加入这一话题,声讨的多,喊打喊杀的同样不少。而顾全的心则是更加沉重,只因他突然意识到,之前一直只管正面呼吁甚或纵容粮价飞涨的华兴府,自从烧粮一事之后,突然开始通过报纸,铺盖地的抨击囤积居奇,抨击恶炒粮价,抨击境外势力,短短几,已在百姓们心头点起了熊熊怒火,好似华兴府一直在等袭烧粮仓这一导火索似的,那么,怒火所向是谁?
“伙子别急,咱们都跟府主来海外有些年头了,何曾见过咱们府主行差踏错?”这时,同车的一名中年乘客笑着插言道,“别看那些家伙现在闹得欢实,咱们府主只要愿意,随手就能收拾他们。叫我,咱们只需响应府主号召,老实做活,平价购粮,莫去跟风,届时自有恶人授首,云开雾散的时候...”
何曾行差踏错?卧槽,那厮好似一度被人称为损将军诶!顾全没由来一个哆嗦,难道有关粮食危机的从头到尾,其实并未脱离华兴府尤其是自家那位损妹夫的掌控?那么,他这个大舅哥意图以粮食救急为条件,居中做好人斡旋之余,为自与米沙大族的那些士人盟友,获取一系列经济乃至政治利益的美好构想,还能成功吗?
“叮铃铃...”蓦地,车厢内响起铜铃之声,马车则渐行渐止,车夫的吆喝也随之响起:“各位,瀛东衙城到啦!有去炎黄广场观光、祭祖亦或祭奠的朋友,这里也能下啦!”
带着两名随从,顾全与一众乘客下了车,扫了眼与乐中城相似的炎黄广场,他此刻却已没了即兴感慨的心,整整衣衫,从怀中掏出一块得自顾敏的特制令牌,他收摄心神,肃然走向官署衙城...
两刻钟后,府主官衙,前院书房,顾全见到了纪泽。二人曾在去年与顾敏一道有过一次私下聚,倒非首次见面,是以片刻寒暄之后,纪泽便开门见山道:“大舅哥此来在官衙会见于我,想是出自公事,莫非是为了米沙特区的那帮跳蚤?”
呃,好似咱又被捎带着给骂了诶!顾全心头有点闷,面上不好显露,他与纪泽也仅见过一面,可不敢像纪大府主那样自来熟的想啥啥。不无尴尬的一笑,顾全斟字酌句道:“此来瀛东,我实是为了华兴府这场粮食危机,愿于中间斡旋,令一干米沙大族低于市价向官仓售粮,也好为府主及时填补粮食缺口,一解燃眉之急。”
“哦?大舅哥这是来帮我的,嘿,好意我领了。”纪泽嘿嘿一笑,接着不置可否道,“不过,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却不知米沙大族粮价几何?又有什么其他附属条件没有?”
颇觉哪里不对,可事已至此,顾全还是硬着头皮道:“呃,来前我曾与一些家主有所商榷,想来每石一贯的稻谷价格,他们还是可以接受,毕竟,如今市场的稻谷收购价已经高达一贯六七了。”
瞥见纪泽依旧一副似笑非笑的表,顾全心中愈加没底,下意识瞟眼自己的左右袖子,犹豫再三,他还是掏出了左袖中条件更为平和的那一份书文,起递给纪泽,不无赔笑道:“府主,这里确有些许特区士民之期,不敢是条件,还望府主酌予以三思。”
“哦!?第一条,放开报刊限制,许民间办报,以便民间言论自由;第二条,在特区大幅推进民主进程,开展县一级官员民主选举;第三条,家资过千贯者,可直接获取公民份;第四条,取消科考分榜制度,公民、平民公平量才录取;第五条,放开民间产业进入准军管行政新区的限制,准许参与其私有化竞拍...”纪泽先是漫不经心的取过书文,但读了几句,却渐面泛惊奇。
“诶,大舅哥,你这些条款倒是颇有资产阶级改良派的风范嘛!”片刻品味,纪泽淡淡一笑,“只是,这些建议太早,十数年后,新一代华兴子民成长起来之后,某或会逐步推校”
“啥资产阶级?啥改良派?”顾全有点懵,疑声问道,“上述建议与华兴现行律法并无本质冲突,也有利于特区稳定,府主为何现在不能实施?”
“呃,资产阶级嘛,就是拥有大量田地、工坊、商号等等资产之人,在如今的米沙特区,便是大族之主了。”纪泽颇有耐心的解释道,“呵,当底层百姓尚无教育背景,且生产生活完全附庸于所谓资产阶级之时,所谓的民主、自由、公平,其结果仅是将权力集中于少数资产阶级手中,换而言之,在特区依旧是改头换面的士人专治!”
看向晴不定的顾全,纪泽轻轻一笑,不无玩味道:“大舅哥既然对这些感兴趣,某倒有个建议,咱们先对特区改造一番,解决了广大百姓的教育问题以及人依附问题,之后再逐步推行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