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头,芦岭西麓,古道之上,一支浩浩荡荡的骑兵队伍正在重整队形,并徐徐向北开拔。他们正是苍狼营,所以重整,却因他们刚刚小心翼翼的通过了一处土称一线天的险地,其内只容三马并行。好在,仅是多费一点手脚,他们倒是并未遇到任何攻击。
“卧槽,高氏那帮贼厮鸟倒还真有耐性,这么好的地形都不出手。咱完事后还有别地要去呢,谁有空陪他们慢慢捉迷藏呀!”中军所在,刘灵却是不耐烦的抱怨道,“特战军那帮家伙也是,怎的还不来信,打个空堡这么费劲吗?”
赵海回望一眼身后的一线天,跟着心有余悸道:“是啊,是啊,下午总算靠着一对雕儿取得联系,可那帮家伙仅是送来一个消息,通知咱们高氏余孽的确出堡有了埋伏,却也不搞清在哪,还让咱们稳住也那伏军。瞧这莽莽山岭的,再往前走,我就怕届时鱼咬钩了,咱们这些钓饵他娘的也已落入鱼腹了。”
毕竟在山区边缘,主路大道也难免遇上一些山林地形,苍狼营颇有点火坑旁边跳舞的味儿。譬如刚才为了安全通过一线天,他们恨不得将左右山林搜个底朝天。总算他们并不着急时间,甚至恨不得时间过得更快些,以结束这段愈加危险的钓饵之旅。
“呵,敌方设计这场伏击倒也煞费心机,最危险之处不予设伏,看来是想让我等逐渐心生懈怠,放松警惕后再行出手啊。”程远是纪泽专门派来协助刘灵动脑筋的,也是这桩钓饵计划的发起者,更是个老实人,故而出言劝慰道,“特战军也是担心探查过近,反而露了马脚嘛。诸位不必着急,预计他们当在前方的二道岭,最多也就在前的三道沟吧。”
可程远不劝还好,他这一开口,刘灵与赵海等人都怒了,若干张嘴巴异口同声的驳斥道:“三道沟北面十里,就该是高氏老巢了,你咋不直接说咱们最多熬到那里就成...”
二道岭,高罗正在山洞指挥所内来回踱步,必须说,没了邢晨那个军师主持大局,尚是首次独立指挥大战的他,颇为紧张。这不,踱着踱着,他蓦然感觉到一股尿意,怎奈入夜后他已小解过八趟了。想想上一趟返回之时,军将们看他的怪异眼神,高罗决定还是控制一把自己的战前综合症。
于是,高罗挑起话题,看向三名心腹军将道:“血旗贼军为何进程如此之慢,如此小心翼翼,待会路过二道岭,他们不会发现端倪吧?”
“三王子思虑周全,这也正是三王子将设伏点定在二道岭的高明之处啊,想来一路谨慎无果,等他们抵达这里,自会懈怠入伏!”一名瘦削军将挂上谄笑,出言劝慰道,“当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可即便敌军发现不妥,我等只要放火隔断山道,自身也可退保无虞,这才叫万全之策,三王子真是高明啊!”
瘦削军将的劝解并未令高罗释怀,他要的是大破血旗军而非保全八百也那军。正此时,还是高罗那位州胡出身的大脸盘亲兵,毕恭毕敬的进入山洞,高抬腿低落脚,礼数周全之后,这才躬身道:“禀三王子,卑下有事请奏,不知可否?”
高罗正因心忧伏击成败而焦躁,但见这厮表现的如此上道守规矩,还是压下心头恼火,点头缓声道:“但说无妨。”
“谢三王子容禀,适才已有火把信号传至,血旗贼军已过一线天,正向北...”那大脸亲兵不紧不慢,抑扬顿挫道。
“啪!”这厮的报喜再次迎来了一个巴掌,位置更由后脑勺变为左颊,出手之人还是高罗。却见高罗一脸怒容,劈头盖脸的斥道:“瞧你这副慢条斯理的德性,没见本王子与诸位统领都在焦急等信吗?你这混账,军情十万火急都不懂吗?咱们是也那军,是要光复故国的勇士,你更是本王子的亲兵,怎能如此不识大体,不分轻重,都似你这般...”
卧槽,刚才是谁训斥咱沉不住气来着?那州胡亲兵心头恼火,却仍不敢表露,只得低着头诺诺挨骂。这一刻,他不得不怀疑,给高罗做亲兵这项光荣任务是否适合自己,都怪文明岛一战折损了太多的前辈同行,害得自个沦落至贴身听用。
“三王子,我等还是尽快出去准备战斗吧,时间尚够巡视一番,检查是否存在纰漏,您也好给弟兄们最后鼓舞一次士气啊!”还是那位不耐烦高罗作态的粗豪军将,不无焦急的催促道。
“对对对,该去最后一次鼓舞士气,还有,都得藏好,都得噤声,都得衔枚!”高罗一愕,忙一把扒拉开那名倒霉的州胡亲兵,快步奔往洞外,一边不忘赞成道,浑不知今次的确将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鼓舞士气了...
半个时辰之后,二道岭半山腰,高罗躲在一块岩石背后,瞪圆一双眼睛,借着月辉眺望岭外影影绰绰靠近的大群骑兵,小心肝扑通扑通的跳得轰响。紧张兴奋外加害怕,他再一次感觉到了强烈的尿意,当然,这一关键时刻,他硬是发扬了不怕苦不怕憋的精神,与麾下所有伏兵一般,大气都不曾多喘一个。
“哒哒哒...”轻微的马蹄声明显是包裹住马脚的效果,但毕竟是数千骑兵,声响在二道岭左近的静夜里却依旧清晰。只是,当骑兵抵近山道口附近的时候,却听一声唿哨,数千骑兵齐齐顿住,蹄声转瞬彻底消失。不经意间显露出的这一军容,直令山林间的一众伏兵无不凛然。而来骑的下一步选择,则令高罗的心已然跳至嗓眼。
“哒哒哒...”好在,令高罗差点乐得跳起的是,敌方并未派出大批军卒下马搜山,而是派出一队探马,仅仅先一步进入山道逡巡前行,甚至连个象征性下马细看的都没有。高罗禁不住挥了把拳头,不消说,来骑之前一路无事,定是已然懈怠了。
“嗖嗖嗖...”然而,来敌的探马毕竟要做样子给上官看,骑速必须是慢慢溜达型,不要钱的箭矢也必须随意射出几支,不分远近高低瞎射便好,伴随的还必须有探马们偶尔发出的韩语诈唬:“诶,别躲了,老子都看见你啦!”
林间依旧一片沉寂,没有任何一名也那军兵露出马脚。高罗心中不禁冷笑,方才为了做好埋伏,他与麾下军将们可是针对这些常见侦查套路,刻意做了预防,当然,他一样不会告诉别人,那些是邢晨嘱咐他的。
“噗!”可就在这时,一根羽箭无巧不巧的飞向高罗附近,更是无巧不巧的射中了树丛中一名藏得不够好的也那军卒,所以没藏好,系因他是一名刚替高罗四下传令的亲兵。尽管口中按照“衔枚”规定咬了根小树枝,怎奈箭矢入肉的痛苦仍然令他发出了一声闷哼,在静夜内颇显清晰,落在高罗的耳中更是响如轰雷!
所幸的是,那名亲兵仅来得及哼出一声,便被其身边的一名什长用一记掌刀击中脖颈,麻利的晕厥;更幸运的是,这点声响并未惊动下方山道中的血旗探马,他们依旧故我的逡巡前行。而出了一身冷汗的高罗,在长松口气之余,霍然察觉刚才一直困扰自己的那股尿意,竟已不翼而飞,仅给他的裆部留下一片湿泞。
“嘘...”终于,一声长长的唿哨从山道口传来,那队虚应故事的血旗探马则齐齐调转码头,以比方才快上十倍的速度,一哧溜就奔回了岭外与大队会合。乍看之下,他们不像是忙于汇报军情,而像是夺路而逃。
或许他们是急于交割任务,以落个轻松吧!高罗虽觉有异,一时却未理清头绪,直管眼巴巴的盯着岭外的那支血旗大军,心中更是一声声的咆哮:“来吧,进来吧,我要等不及啦,探马也探过没问题了,赶紧进来吧,咱等得好辛苦,好焦急啊!”
然后,高罗一脸懵逼!只因那支他满心“邀请”的血旗骑队,竟是施施然调转码头,集体向着来路回返,并逐渐加速,直至狂奔而去,不带走一丝云彩,却是留下了人力扩音喇叭的一段高喝:“岭上的杂碎们,有劳久候了,咱们在前面的军堡再见...”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一线天北口,正在苍狼营一众军将斗着嘴皮陆续开拔之际,唳一声雕鸣突从身边响起。旋即,就见科其塔可劲拽住自家海东青,口中还不无宠溺的抱怨:“诶,我说雕爷,不过刚跟媳妇儿分开几天罢了,下午还小聚了一把,至于这般迫不及待的双宿双飞吗?注意点形象,更别叫敌人给看出猫腻啊!”
“唳!”就在科其塔的絮絮叨叨与周边军将们的莫名其妙中,天上竟也传来一声雕鸣,一只海东青在队伍头上盘旋一圈,旋即一头扑下,准确的立于科其塔的肩头,隔着他的脑袋与另一肩头的“雕爷”耳鬓厮磨起来,好不忘情。
科其塔迅速从来雕腿上取下信报,那是红色,可他不及打开,信报已被性急的刘灵窜至身前一把夺过。借着亲兵点起的火折飞速看完信报,却听刘灵笑骂道:“还算黄雄那厮会做人,弟兄们,高氏那帮崽子就在二道沟,咱们这就陪他们再玩会儿吧。”
这份来自黄雄的信报很快便被传阅,其上除了告知高氏老巢已破,审讯俘虏得知敌军设伏点就在二道沟,还请求苍狼营配合,再将也那伏军多拖延半个时辰,以给特战军反设伏争取时间。当然,最后黄雄也没忘提出另一个诱人的配合请求,那便是缴获高氏的五千金与大批财货,不易翻山携带也不安全,还需苍狼营寻机接应,见者有汤喝呦!
知悉内容后的一干核心军将们,无不对刘灵的英明决定举双手双脚支持。倒是客串军师的程远并不在意那份财货分润,目光一阵闪烁之后,他却是阴笑道:“其实,咱们待会只要再动动嘴皮,就能再帮黄军侯一个大忙...”
视线再回二道岭上,失魂落魄的高罗自然不知,此刻距离苍狼营在一线天外接到雕信,恰好过了半个时辰。怔怔望着千骑绝尘的苍狼营,好半晌,他才得以转动眼球,很不巧的,他瞥见了附近那名仍在晕迷的中箭亲兵。然后,高罗突然嗷一声虎吼,窜过去对着那名亲兵就是好易通拳打脚踢,最后甚至抽刀将那名亲兵剁成好几段!
高罗的疯狂是可以理解的,他的梦想,他的荣耀,他憋着尿意的处女战,一定是因这个亲兵之前的那声闷哼被血旗探马侦之,以至血旗骑兵躲过他辛苦实施的“火烧二道岭”,尽管那名传令亲兵平素极为忠心乖巧,但不杀他何以解恨?
只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却不一定可以被原谅,至少这一刻,发泄愤怒的高罗自己犹未意识到,他身边的不少亲兵,哪怕是出身州胡的,看向他的眼神也都有了变化,毕竟没谁喜欢一个刻薄寡恩甚至动辄杀人的主上。
诡异气氛中,那名粗豪军将快步赶来,大声催促道:“三王子,敌方骑兵一定是绕路杀往军堡了,堡里现在仅有两百人,咱们必须立即赶回防御,才能寻机携财货转移,绝不能让敌方先行抵达,否则咱们可就一无所有啦!”
“对对,走,现在就走,咱们绕山路近道,应能比血旗骑兵更快!”高罗顿时跳转思维,闷头就要往北面赶。一想到军堡里还有五千金财富,那可是高氏所余复国资材的近半,他哪里还能多呆片刻?
您这也不集结兵马,一个人就先赶回去救场了!?几名心腹军将面面相觑,还是那位瘦削军将厚道,拽住高罗提醒道:“三王子,难保敌骑不会趁我等撤退之际杀个回马枪,是以,卑下以为应当先点起大火阻遏山道,之后再行集结八百军兵,快速返回军堡,还请三王子示下!”
“呃,是了,对对,点火,先点火,再集结,再一道赶回!”在心腹们相助下,高罗连连点头称是,目光也逐渐清明,总算勉强跳出了守株待兔却功亏一篑的负面情绪。当然,其内心的焦急却是不曾稍减半点。
半刻钟后,二道岭窜起了冲天大火。火光映衬下,高罗带着空自守株待兔一场的八百也那军,火急火燎的赶往北方的军堡老巢,其疾如风,风得甚至连方才血旗探马那等象征性的逡巡都没空安排。殊不知就在他们前方的三道沟,已有另一伙人也学着他们,正在玩守株待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