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津江南岸,马韩军在卧马岗巧计设伏,歼灭百济三千过江悍卒。战后不久,箕髦便从俘虏口中愕然得知此战源于百济使者之死,随后又从后方证实了百济使者在境内突然失踪的讯息。谁都不傻,此事恐有蹊跷,或有某个势力在暗中挑动马韩与百济发生大战,嫌疑人除了半岛棋盘上犹在看戏的华兴府、高句丽抑或诚韩那三家,还能是谁?
可是,发觉了异样又能如何?不说如今兵荒马乱,马韩能否查明真相并分说清楚,单是己方歼灭了三千百济前锋,这场战事便已无法善了。而当几日后,前往百济的马韩使者被公然吊死于云辛城下的时候,马韩、百济间的大战再也无法回头了。
西线与百济战火纷飞,原本重兵对峙却遣使待和的东线边境,马韩同样陷入了战争泥潭。就在“卧马岗大捷”的第二天,两百弁韩军卒打扮的精锐通过边境山林渗透至马韩主力身后,一通箭雨伏灭了一支粮草押运队伍,大肆烧掠之后悄然隐去。犹如百济的解仇,马韩东线统帅箕焕勃然大怒,偏生尚不知西线业已全面开打,他无视双方媾和进程,断然报复,带着两万马韩大军气势汹汹的杀入了弁韩。
说起来三韩本同出一源,西汉初年,箕氏朝鲜被灭,其大量遗民从大同江流域避祸南下,在半岛南部结合原始土著形成了马韩、弁韩、诚韩这三韩。最初,主导诚韩的是半岛古诚国的遗民,主导弁韩的是中原避难的东迁秦人,而最强的马韩则是箕氏正统的继承者。当然,数百年发展融合下来,三韩已经各成一体,自有纲略。
如今,诚韩、弁韩疆域依旧,昔日最强盛的马韩则被百济打得没落不堪,但即便如此,面对拥民同样三十多万的弁韩,马韩人依旧一副老大心态,嚣张自傲得恰似百济面对他马韩。而今老大正摆出姿态同“小弟”互派使者媾和,却被“小弟”偷袭扇了一耳光,情何以堪,或许这正是箕焕贸然开战的内在因素,也令马韩彻底拉开了两面作战。
以其之道,还施彼身,箕焕倒也小有谋略,一边率主力与弁韩鏖战于边境,一边派出五百精锐“同样”穿越山林意欲袭击敌方粮草,结果阴差阳错,这五百精锐未能寻到弁韩粮队,却是神奇的摸到了弁韩边境主力背后的业度方国主城,并且趁其极度空虚而将之偷袭拿下。
弁韩显然疏于战阵,又无邢晨这样的汉家谋事协助,所以非但出现了如此大的部署漏洞,而且前线主力面对业度城的突然失手,颇有些措手不及,进退失据,竟然在慌乱之下被马韩军打得全线崩溃,以至业度方国全面沦陷。
消息传到马韩国内,举国大庆,灵光乍现的箕焕顿时成为民族英雄,韩王更是涕泪横流的前往祖庙祭告先人。勿怪马韩上下如此激动,尽管打下的不到一郡之地,民不过区区两三万,可架不住从上好几辈子开始,马韩疆域就一直只缩不增呀。
到了这时,关于对弁开战原因这等细枝末节,在开疆扩土这等丰功伟绩之前,压根不值一提,贪功冒进的箕焕挑起东线战事之举更被所有人选择性遗忘,总不能指望马韩老大哥查出真相后向弁韩小弟说声搞错了,接着道歉撤兵,放弃撞大运抢来的一个方国吧?于是,马韩的东线战事与西线一般,同样再难回头了。
然而,相比瘦死骆驼比马大的马韩,弁韩并非鱼腩。得益于秦人先辈的融入,他们不光有着三韩最先进的冶铁技术,还有着更为彪悍的民风,否则正史中他们也不会最终发展为统治半岛的新罗。
吃了大亏之后,他们知耻而后勇,非但没有像马韩幻想的那样就此认栽求和,而是调集大军、收整溃卒,对犯境的马韩军展开了激烈抵抗。马弁两韩在业度城下几番恶战,马韩军屡屡吃亏却仍坚持不退。于是,东线同样进入了“旁观坏分子”所喜闻乐见的相持消耗...
乐中城,华兴府衙,议事偏厅内,作为蟾津江事变等系列半岛冲突的幕后黑手,坏分子之首的纪泽挂着招牌式坏笑,正与一应华兴府核心高层谈笑风生,嘿笑连连,所涉议题恰是韩海对岸烽烟四起的时局。华兴府登陆乐岛已近半载,鸽站业已成型,紧要消息倒是几可实现实时传收了。
“半岛战局大抵如此,主公之计果然大妙,不过特战精锐几场袭扰,外加暗影的几则流言,偏生马韩、百济与弁韩如此配合,竟令半岛局势剧变如斯,哈哈...”汇报着最新的半岛情报,吴兰一脸兴奋,不无夸赞道,“半岛诸方想要结束对峙,至少还需一月以上,再挨过七八月韩海风暴,以及秋收时节,嘿,我华兴府再有数月发展时间,到了秋后,必可民心稳定、兵精粮足,届时何惧各方宵小,哈哈...”
“呵呵,此计乃长广张嵩之功,更有监察厅与特战弟兄们用命,某却不好居功啊。”纪泽浅啜香茗,不无自得道,“我等不需要安定团结的朝鲜半岛,战火纷飞、各方折损方才符合华兴府利益。那样,不光乐岛安全无虞,我等还有望浑水摸鱼,至少淘汰兵甲也更好卖不是?嘿嘿嘿...”
真心话,纪某人混迹西晋快两年了,虽然一直我行我素,却难逃各方棋局中充当棋子的角色,这次的半岛风波,算是第一次享受到了操盘棋局的滋味,难怪那些士人都崇尚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背后阴人委实一个爽字了得!
“过去几月,我等大肆从半岛各方购粮,合计七十万石,没少叫他们趁机哄抬粮价,这次倒要将亏的悉数赚回来。”迎向众人的疑惑,纪泽嘿然道,“血旗军大整编,大量劣质兵甲皆需更替为自产优质兵甲,换下淘汰的便拿到文明岛售卖给半岛各方吧。不过,价格要比过往提高两倍,不求最贵,但求最黑。并且,必须坚持来者皆客、公平公正的美德,任是有人开价再高,也绝不将兵甲只卖一家...”
听得纪泽这番言语,众人先是惊愕,继而目光贼闪,旋即,厅内阴笑一片。稍顷,张宾笑着提醒道:“如今马韩彻底陷入两线交战,再无余力。之前偷袭乐岛营救高罗一事,他们似乎也该给个说法了,呵呵,要价百万石谷粮的确黑了些,可谁叫咱华兴府刚刚落户,手头太紧,仓饼不足者不究礼仪嘛。”
“所谓近墨者黑,孟孙兄也学会趁火打劫了,哈哈。”纪泽一乐,略一思忖道,“好吧,宜早不宜迟,即日便在文明岛放出风声,我血旗大军业已结束琉球战事,主力凯旋回师。季茹,子浩,介成,由你三人负责,率领安海两军、血旗步卒以及一应乐岛辅兵,组织一次万人大军联合海上拉练,去马韩沿海转转,催催马韩人,适当演练一下抢滩登陆作战也未尝不可。”
这时,吴兰继续介绍道:“这里还有两条消息或可注意。一是特战军卒在接近弁韩的马韩境内发现一处大型露天煤矿,虽处山林,附近却有河流东南入海,或可设法采掘利用。”
“其二,据可靠消息,有名来自幽州王浚的汉人使节,名为邢晨,颇有才华,偷袭乐岛奴营与卧马岗大捷皆是由其谋划。此人十分敌视我方,积极周旋于马韩高层,高罗逃至马韩后也与此人交往甚密,进而大肆抹黑我华兴府,从而煽动得马韩高层愈加敌视我方。据属下观之,邢晨此人定为华兴府之患,确是不可不慎!”
吴兰口中的“可靠消息”,正是来自跟随高罗一起逃狱的“藤蔓”,暗影已经与之接上线,并由此通过高罗、高茵儿得以一窥马韩高层的一些信息。不过,相比“可靠消息”中邢晨乃至马韩高层的密芯,在座华兴高层更感兴趣的是煤矿的消息,毕竟伤筋动骨的马韩目前已经不足为虑,而仅自中原的煤炭却是华兴府生产生活的紧缺能源。
工部侍郎李竹第一个兴奋道:“煤矿好啊!主公,既然百万石粮食都强索了,不妨再加上煤矿开发权吧。”
孙鹏眯眼道:“其实叫某说,趁它病,要它命,而今马韩伤亡惨重,我血旗军不妨直接插上一脚,与百济、弁韩合伙灭掉马韩,想要什么直接去取便是,借机掌控煤矿还不简单?”
“对,对,对!我苍狼营整兵已毕,正好前往马韩练兵,弟兄们没能去琉球建功,早就手痒了,正该去教训一下马韩蛮夷,顺便也抢它个盆满钵满,嘿嘿!”刘灵跟着笑道。他的话显然代表了许多血旗军官的心声,顿令议事厅内请战不断,伴着若干双幽幽发光的眼睛。
“不可!煤矿华兴府志在必得,强索或可,却决不能现在便灭国马韩,至少也需过上两年。”涉及军事战略,青州一战后业已升任谋部略曹从事的庞俊反对道,“此时华兴府立足稍稳,实力犹自不足,不说马韩尚有一战之力,灭国之战必将伤亡惨重,即便借机灭了马韩,华兴府也难占据马韩,反倒便宜了百济、弁韩,令其迅速壮大,进而日后威胁华兴府。”
“好,士彦言之有理。华兴府虽欲削弱半岛力量,但需维持均衡,决不可令某一家兼并壮大。”纪泽颔首,沉声说道,“传令下去,暗影与特战队伍可继续破坏各方和谈,令他们更添伤亡,但不可削弱马韩,反当更多光顾百济、弁韩,扯扯后腿,以保马韩苟延残喘。哼,他马韩看似开局不错,终归疲弱,难挡两国夹击,我等却不可真的废了它。”
见一帮满心立功发财的军官犹自不爽,纪泽进一步道:“华兴府眼下自保无虞,但想吃下马韩则如蛇吞象,不说缺乏足够移民与管理人才,必将消化不良,更可能暴露野心,引发半岛势力同仇敌忾。既有幽平敌对势力背后参与,焉不知马韩不敌我方?哼,他们一再撩拨马韩与我方关系,或许,力图削弱我等之余,他们正欲刺激我华兴府陷入半岛泥潭呢!”
纪泽一锤定音,否决了军方诸将的动兵提议,李竹却是催问道:“主公,那煤矿怎办,单是煤炭从大晋运输一项,便已占据了安海商贸近半运力了,可依旧不足使用啊!”
想了想,纪泽摇头道:“如今半岛战起,索探煤矿也无法正常采掘,而且待得战毕,即便马韩不反悔阻扰,我方也不便自行调拨人手前去采矿,终归还需倚靠马韩劳力,借用马韩河道,自行开发困难重重,是以,煤矿不比谷粮的一锤子买卖,此时强索并无实际意义。”
“其实,对于遭受兵灾的半岛,华兴府并非仅有抢掠抑或胁迫之法可以趁火打劫。”重新挂上招牌式的坏笑,纪泽不无卖弄道,“诸位或还不甚明白,华兴府最强者并非军力,而是科技,是文明...咳咳,说白了,是生产能力,是工商贸易,譬如美酒、精盐、玻璃、兵械等等。我等可利用工坊点石成金,变平凡为珍宝,再通过贸易换取大量钱粮,许多时候这比抢掠更为有效。”
眼见众人若有所悟,纪泽正色道:“半岛战乱,贼匪纷起,战俘、奴隶、流民、孀妇比比皆是;我方正该打着和平贸易之帜,假手友好商客,以淘汰兵甲、劣等兵械、过剩商品,甚至战后紧缺的谷粮,轻易换来半岛人口乃至煤铁矿藏,还可体现仁义,弘扬声名,岂非远胜兵戎相见,所谓软侵略是也...”
好一番探讨,华兴高层们总算达成了趁着半岛兵灾捞取好处的一应细则。继而,纪泽笑道:“如今我华兴军民们没少讨论年底分田分地之事,今日我等便好生议一议吧...”
正此时,上官仁手持一份信报走近纪泽,低声禀道:“乐岛与徐扬之间业已实现飞奴直接通航,这是第一份快递信报,是昨日从蛇山岛发出。有两条消息,其一,当今陛下业已返抵洛阳;其二,主公好友祖逖,在洛阳新朝廷内未获重用,业已携同样境遇的名捕铁凡,一同登船前来乐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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