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京都,司州洛阳,据《晋书》所载,其五部、三市,东西七里,南北九里,户十一万有余;其东有建春、东阳、清明三门,南有开阳、平昌、宣阳、建阳四门,西有广阳、西明、阊阖三门,北有大夏、广莫二门;司隶校尉、河南尹及百官列城内也。
随着张方被杀,关西溃退,司马颖不战而逃,二月初,东海王司马越终以胜利者的姿态,率领浩浩荡荡的关东联军,两年后再次进入了不战而克的洛阳。相比两年前他投机也似的挟持傻皇帝,纠集一大批乌合之众北上挑战司马颖,如今的他虽然手中没了皇帝,但声威与权势却更强盛,说是一呼百应绝不为过。
即便西去的迎驾大军还将面临大小战事,但没人会怀疑,下一位主政大晋的必然是这位司马皇家的远支王爷,分蛋糕的人选出来了,蛋糕就要分了,手快有手慢无啊。大晋各地该邀功的,该转投的,该告饶的,再不闻风而动更待何时?萧条年余的洛阳,继秩序恢复之后,一时竟立显车马接踵,络绎不绝,倒似东海王已给大晋带来了乱后大治一般。
然而,就在洛阳诸公正瞪大着眼睛,或焦虑、或期盼、或偷笑、或如菜场讨价般的等待着新一轮权利洗牌的时候,龙蛇混杂的洛阳突然传出了一则劲爆消息,其玄幻离奇,其震撼慑人,风头甚至短暂遮掩了东海王司马越的光辉。
该消息众说纷纭,流言漫天,在其诸多版本系列中,最原版也是最“乏味”的桥段如下:时间为二月二十四,初发地点为洛河南岸春训防洪现场,主角人物为河工丁哥与憨娃,中心思想则为一则古碑谶语的传奇现世。
春江水暖,汛期渐至,既然东海王老人家都到了洛阳,这里的防汛工作自然不能再怠慢。这一日,数名河工民夫正巡视某处相对偏僻的河堤,眼尖的憨娃突然手指堤下叫道:“喂喂,哥几个快看,河边怎有块石碑,挺规整的呢,昨个巡河时还没有,是被大水冲来的吗?嘿,上面好似还有字呢,赵书生,你老是吹嘘念过一年私塾,给大伙说说写了啥。”
顺其指向,众人凝目看去,那里果然有一块不知从哪冲来的石碑,石色灰暗,甚显陈旧,其上隐有镌刻的字迹,碑身尚有小半仍浸于水面之下。好奇驱使,一众人纷纷抢至堤边近处,边打量边开始发表高论,须知大家可都是生在皇城根下的主儿,没个见识咋混?
“咳咳咳!这刻字是小篆嘛,几百年前的字体了,肯定不是寻常墓碑,没准是个古物呢。嗯,我来念念刻的什么。”赵姓“书生”十分珍惜这次卖弄机会,他瞪大眼睛看了半天,进而声压众人好一番品评,终是磕磕巴巴的念道,“本同什么,自什么什么;亲不亲,什么不什么;王什么马,什么天下,什么气什么嘿这篆字咋这么多笔划呢,等我再看看…”
“得了,得了,赵书生,能认那么多字,你在我等中间已经最有学问了,反正咱服你了。”几人中,最有头脑也最有威信的丁哥眼珠乱转,蓦地打断赵书生的喋喋卖弄,看似不经意道,“好了,啥古物,这碑还不知是从哪个地穴里冲出的,没准是不祥之物,有不干净的东西。咱们离他远点,最好谈也别谈,别好奇不成反惹祸上身啊。”
丁哥说话颇有份量,几名民夫立马面现惊色,不乏人疑神疑鬼的左顾右盼。那憨娃最为不堪,却是手挠后脑,强做镇定的吵吵道:“丁哥,你就是神兮兮的,怕啥?俺憨娃就不信那些有的没的,不过,咱们还是走吧,别误了活计,今个事情还不少呢,别叫那个心黑的河官瞅见了又来找茬呀。”
“是啊,是啊,憨娃言之有理,我等还是快走吧,当官的可比小鬼难缠多啦。”得了憨娃送来的台阶,众人纷纷附和,连忙带小跑的匆匆离去,直至很远以后才敢缓步闲扯,此处堤岸也就恢复了平静。
良久,不知从哪突兀冒出两名鬼祟的灰衣人,他们走进堤岸石碑附近,好一阵嗟叹,其中一人低声自语道:“哎,今个是啥日子,真衰!都怨那个胆小的丁哥,坏了咱们好事,好不容易有人注意一次,却被那厮给搅黄了,该不会被他看出不对了吧?不该,这碑是从汉墓中刨出的石料,经精心仿制,纪老还掌过眼,肯定没人能看出问题呀。”
“这石碑做得这么真,一看便是好货,就是咱们太小心,放得偏了点。”另一灰衣人附和两声,继而建议道,“哎,不知还要等多久,头,要不咱们设法招些别人来,或是将石碑移到人多显眼些的地方?”
“别!听说大东家刻意强调,要自然,要真实,千万不要让人看出马脚,重置一遭想没纰漏可不易,咱们还是少折腾为好。再等等,若是明天还没脱手,咱们再另想办法吧。”为首的第一个灰衣人相对更为淡定也更有耐心,虽也着急,却是断然否决了同伴的不合理建议。
低语言谈间,二人悄然隐去,此地再度恢复平静。时间点滴而逝,这里的河堤始终静悄悄,即便偶有人众路过,愣也没人再注意那块浸在水中的石碑文物。直到月上柳梢,就在暗中的灰衣人焦躁得以头抢地之际,远处突然猫出一条身影,闷声不吭的直奔石碑所在的那段河堤。借着朦胧月色,来人终是现出面孔,竟是那个胆小避事的丁哥!
但见丁哥鬼鬼祟祟的左右四顾,确定无人之后卷起裤脚,将腰缠的绳索固定于岸边柳树,继而顺绳滑下堤岸,目标正是那块石碑。只是,当丁哥手拍石碑正欲大干一场的时候,蓦然抬头的他一阵呆愣,目光瞪视之处,堤上竟又多出了一条身影!
堤上堤下,一阵沉默,慢慢的,后来的身影手挠后脑,脸现憨笑,丁哥则面露了然,继而怒不可遏道:“卧槽!憨娃!太阳的,咋又被你给盯上了,这都第几次啦!?直娘贼,以后村里若再有人说你憨实,老子一定啐他一脸!”
憨娃依旧手挠后脑,口中则叫起了撞天屈:“丁哥冤枉俺了,俺方才就是起夜,碰巧瞅见你外出,怕你有个闪失,这才跟着来的啊。”
“得了得了,你狗日的别再给老子装憨了,快点下来一块儿干,明个卖了你四我六便是。直娘贼快点,这玩意儿没准值个好价,可别再让他人来插一脚了呀!”终于,愤怒的丁哥在一阵低声咆哮之后,被迫选择了妥协。
“卧槽!”“卧槽!”愤懑的丁哥浑然不知,在其不远的隐蔽处,此刻有两人比他还要愤懑,更有两双眼珠砰然摔碎。当然,还伴随着强忍未发的杀气,那来自两名更为鬼鬼祟祟的灰衣人,来自于被“老实”河工反复愚弄后的羞恼。
成功插上一脚之后,憨娃顿显憨厚本色,一溜烟窜到丁哥身边,在丁哥协助下背起石碑就走。然而,这块石碑可不那么容易带走。背碑的憨娃刚迈出一步,便觉脚下一滑,哎呦一声侧翻在地,与他同病相怜的还有丁哥。
不过,浑身泥水的二人不及检查身上的砸伤撞伤,便如同中了定身法一般,张大着嘴巴,死死盯着河边。只因在方才的立脚之处,借着月色,丁哥和憨娃兀然发现,竟有一物浮出水面。那物的出水部分是块桌面大小的甲壳,其形椭圆光滑,其色黑褐带纹,颇似龟鳖的背壳。
显然,令二人滑倒的正是该物,而它本该是被石碑压着的。更令二人骇然的是,该物居然是“活物”,它在二人的注视下,不急不缓的滑向河心,继而在二人目力可及之处,从水中浮起一个清晰可辨的硕大龟脑袋,冲着二人方向“吱吱”叫了几声,像是最终的告别。
月下堤畔,看着大号乌龟隐没于河中,丁哥与憨娃呆愣许久,直到一阵阴凉的河风吹来,二人这才霍然惊醒,旋即,他们不约而同的死死盯住石碑,眼中冒出了绿幽幽的光。随即,二人又不约而同的抽抽鼻子,低头看看自己的裆部,最终再次不约而同的就着河水洗洗更干净。
“哼哼,任尔等奸猾似鬼,也得喝爷们的洗脚水!哼哼!”不远的暗处,业已仅余一个的灰衣人,嘿嘿欣赏着二人的糗样,心底,总算平衡了。
要说皇城根下的百姓就是见多识广,眼光够毒,丁哥一早就看出这块石碑有历史、有沉淀、有底蕴、有内涵,大有价值,憨娃则根据对丁哥人品的准确把握,同样认识到了此点。而今,有了龟背驼送的神秘光环,这石碑更是升格成为传奇的“龟碑”,其价值岂非可以在先前估价之后,再直接加个零?
于是,经过这二人齐心协力、精心策划、小心操作,这块“龟碑”就在当夜被不声不响的打捞带走。而次日上午,伴着对传奇来历的吆喝鼓吹,二人大模大样的带着这块龟碑,出现在了洛阳广为人知的古玩一条街,并选了个热闹路口公然兜售。
“本同根,自相轧;亲不亲,家不家;王与马,共天下;龙气震,地神罚。”不一会,便有一名正牌的书生在围观人群中大声念出了碑文,让这两名民夫与众多好事者知晓了“龟碑”的铭文内容。不过,这位正牌书生念完之后,立刻脸色刷白、扭头就走,他已经意识到,这是一段谶语,光是其中的天下、神罚等字样便够牵涉谋反乱政了。
相比这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文人,洛阳也还有着责任心强的好市民。街口上方,正对龟碑的一个茶楼窗口,一名中年虬髯的青衫大汉腾地站起,边拔足欲走,边怒声叫道:“也不知何来宵小,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这般当街大放厥词,霍乱人心!莫非真当洛阳没人管了吗?”
“铁兄莫急,快快坐下,这可是来自东海的新品好茶,别浪费了啊。呵呵,下面仅是小事而已,适逢乱世,出点谶语谣言岂非正常?放心,这类事情官府不会耽搁,待会自会有官差前来拿人。看来,铁兄这脾气见长,还是放不下廷尉府那份差事啊。”大汉的衣袖被人及时拉住,出言阻止的竟是祖逖。中原战毕,交游广阔的他再度返回洛阳,今日倒也恰逢其会。
再看这位大汉,却是人称“铁面判官”的铁扇门高手铁凡,可惜此刻的他已经脱了昔日的廷尉府官服,沦为一介闲人。说来这事还脱不了纪某人的责任,谁叫纪泽昔日暗中出手救下神偷丐空空,却将人家神捕铁凡忙碌半年的业绩一把给撸了,更令人家没把范阳王交代的事情办好,加之时局与人事变化如此之快,人家铁凡能不下课吗?
“哎,祖兄弟言之有理,咱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呵呵。”铁凡脸色一垮,就势坐回,端起茶杯狠酌一口,主动岔开话题道,“这种绿茶是来自血旗军吧,听说祖兄弟与那血旗将军小有交情,可知他们是否真的占了夷岛,立了海外基业?”
这话题也是这里能说的吗?咱们此番在洛阳还要不要混个要职了?难怪这厮会被踢出廷尉府!祖逖心中吐槽,却也知晓铁凡秉性如此,扫眼周围无人注意,他低声淡笑道:“此事不假,子兴将军还给某来了信,言说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邀某前往海外看看。呵呵,他日你我若是依旧这般百无聊赖,倒不妨结伴出海一游,铁兄意下如何”
再说楼下街口,一班衙差果然很快杀到。财迷心窍的丁哥和憨娃直到被捕之后,才大概明白碑文的真正含义,彻底知道自家撞的不是好运而是霉运,且是可能砍头的霉运。好在,由于龟碑神秘光环的笼罩,加之随后龟碑谶语的应验,他们终是挨过了此劫,后来在不明乡亲的打点下,二人总算在一年后获释,但蜕层皮是免不了的。
且不说小人物们的悲喜冤屈,这段二十四字的“龟碑谶语”,凭借着无穷无尽或故意或无意的路人甲们,无视官府随后的刻意压制,迅速从繁华洛阳四下传开,飞速流向大晋的东西南北。虽因祖逖所说的原因,其不至于引发惊天波澜,但却可以埋下一颗种子,做足一次铺垫!
品评谶语,前四句中司马诸王同根相轧那点破事谁都明白就不说了,最后两句的龙震神罚暂无头绪,而王与马共天下则成了最大看点。于是,天下那些姓王的,尤其权贵之人,近来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
如同被打了鸡血,八卦党们最先擦亮眼睛,扫眼天下群雄,继而手指北方,下意识道:“王浚,太原王氏!?”
“凭啥不是王衍?他琅琊王氏稳居中枢又掌权徐州,势力可也不小啊!”立马有评论家发出不同意见,大多倒是操着幽州口音,“其实,那个王某某也挺像,清河王氏的,还有那个王谁谁,诶,卧槽,大晋姓王的大官儿怎的那么多”
乞活西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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