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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回 疑难层生

    永兴二年,腊月十六,辰时四刻,晴,舟山岛。

    昨日,第一批南下舟山的建设兵团以及俘囚劳力两万余人,在张宾带领下,由孙鹏新组的血旗步营中军护送,抵达了舟山。偏巧的是,昨夜舟山下起了小雪,好在,飘扬一夜之后,小雪天明便已止歇,这是今冬甬东的第一场雪,或许也是最后一场。不似北国的风雪漫天,在温暖的舟山岛,风雪仅是浅尝辄止,除了给大地留下一层薄薄的素装,连流淌的溪水都不曾冻结。

    巨鲨堡西方十里,一个面南背风的山坳中,因地制宜的搭建着数百顶帐篷、窝棚,这是血旗军卒们夺岛之后的劳作成果之一。山坳中心的空地上,此刻摆着数排热气腾腾的大锅,数千人正在井井有序的领取着早饭。他们属于第四建设兵团的青壮及其家眷,五个保近五百丁户,原在大蟹岛劳作。

    因地势最北且基本完成了大蟹岛建设,故而第四建设兵团首批南下,当然,随来的还不乏安海商会提供的锹镐犁斧等大量开发工具。虽然在露天野外,虽然条件艰苦,虽然难免辛苦劳作,众人却个个有说有笑、一脸满足,只因他们身穿新发的冬衣,手捧温暖的饭食,更是远离了今日不知明日的颠沛罹难。

    “小妹妹,吃饱了没有,冷不冷?”纪泽手捧一样的餐具饭食,与一群昔日的冀兖流民挤在一起,一边大口吃着,一边寻身侧的一个小姑娘说笑。

    昨夜一场小雪,委实令纪泽担心不已,连夜冒雪查看岛上的十个建设兵团营地与两个俘囚营地。所幸的是,舟山一带的确温暖,血旗军先期又充足储备了米粮、柴火等物资,百姓们尽管吃了些苦头,却未出现冻死冻伤等惨剧。转到这个山坳,碰上兵团百姓们开饭,他便装模作样的扮起了与群众打成一片的政客角色。

    “你…你别过来,俺爹就在…在边上!”或许是纪泽今日的扮相不够成功,他所“骚扰”的小女孩很不买账,一面结结巴巴的回答,一面瑟缩着将身体挪往一名妇女的身后。同时,她还一手紧攥饭碗,一手护住芦花内衬的新冬装,像是生怕纪泽上前抢夺似的。

    二人的对答惹得周围一阵窃笑,纪泽不无尴尬的摸摸鼻子,心中却是暗生怜悯。正待他准备再逗上几句的时候,一批快马冲制谷口,马上跳下一名亲卫。那亲卫眼睛挺尖,一下便寻到了纪泽,立刻跑过来禀告道:“主上,张长史令卑下通禀,有莲花教使者到访,他已先行在聚义厅接待”

    纪泽并未立即回返,而是再用了半个时辰,巡查完所有营地,这才驱马奔往巨鲨堡。不过,刚到自己的大帐,吴兰便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名白发皓首的老者,却听吴兰道:“主公,未免我等他日南下夷州准备不足,兰特遣探曹在扬州搜寻,侥幸寻得了魏温大将军的后辈族人,不知主公是否有何垂询?”

    “哦,济生费心了。”纪泽眼前一亮,转向那两位老者,一脸和煦道,“两位老丈快请坐,昔日魏温大将军拓土夷州,本将十分向往,却不知两位老丈可否为本将细说详情?”

    时下有关夷州的认识,最权威的说法来自前东吴丹阳太守陈银所著的《临海水土志》:“夷州在临海郡东南,去郡二千里,土地无霜雪,草木不死,四面是山,众山夷所居。山顶有越王射的正白,乃是石也。此夷各号为王,分划土地,人民各自别异,人皆坤头,穿耳,女人不穿耳。作室居,种荆为番鄣。土地饶沃,既生五谷,又多鱼肉。舅姑子父,男女卧息共一大床。交会之时,各不相避。能作细布,亦作斑文。布刻画,其内有文章,好以为饰也…”

    陈银的表述源自六十多年前东吴军队登陆夷州的见闻,这场由魏温、诸葛直统领的远征最终以失败告终。按照东吴官方记载,夷州数万户的土著不过处于部落蛮荒的发展阶段,东吴一万大军占领夷州轻而易举,之所以在一年后败退是因为瘟疫横行、伤亡近半、军卒思归。

    然而,这一说法纪泽是有所怀疑的,东吴当时南至交趾,对南方的瘟疫瘴气之类岂无办法,而五千军卒的损失又岂能阻挡孙权开疆扩土的野心,更而甚者,孙权并非不通战事,至于因此以“违诏无功”的名义处死魏温、诸葛直二将吗?

    吴兰寻来的这两名老者是魏温的孙儿辈,对那场远征知之颇多,他们给纪泽提供了另一不同版本。昔日登陆夷州的东吴大军并非败于瘟疫,而是败于当地的土著联军。当时那里的土著确实仍处蛮荒部落,东吴大军初始在岛南平原也确实连战连捷,甚至控制了少量部落,但他们随后便遭遇山地土著的不断骚扰,其中还不乏蛇群兽潮、瘴气投毒,吴军被折腾得苦不堪言、欲仙欲死直至难以为继,最终不得不黯然撤离。

    期间,一群部落祭祀在背后充当了穿针引线、统筹指挥的关键作用,而诸多迹象表明,他们很可能是太平道余孽,师从枉死孙策之手的于吉。可笑孙权派遣魏温远征夷州的另一隐晦目的正是寻访不死药,所求仙人恰是偶现东吴沿海的夷州方士,实为昔日退隐夷州的于吉传人,也是击退吴军的幕后祭祀。向自家仇人求取不死药,有此丢人的“乌龙”事件,孙权怒杀魏温、诸葛直并且篡改史实也就不足为奇了。

    六十年前的夷州土著便有对抗上万吴军的实力,这令纪某人惊愕之余,顿生忌惮,更别说血旗军尚无针对南方瘟疫的医疗准备了,不由的,他对自己贸然南下夷州起了踌躇。血旗军目前需要的是找寻一块休整消化的基地,可不是一个足令自家流干鲜血的泥潭啊

    同一时刻,淮河邗沟末口,正是风雪连天。所谓末口,是春秋末期吴王夫差开凿邗沟运河的时候,由于邗沟水位高于淮河,未免运河之水倒灌入淮,影响航运,故在当时的淮阴城北修建了水堰,时称北城堰,后称末口。

    作为江淮水运的重要枢纽,末口一向千舟万帆,船流不息。今年虽因兵乱有所影响,可年关将近,这里又无战争降临,听惯大晋内战的左近百姓倒是忙起了过年,这令客货中转的末口渡头颇显热闹。即便是风雪之际,熙攘的人群依旧忙碌,穿梭的车舟也仍然拥挤,乍一看倒颇似盛世之景。

    “小心喽!靠岸喽!”吆喝声中,一艘商船靠泊码头。不待船只停稳,一行九人便千恩万谢的拜别船东,行色匆匆的下船离去。他们有老有少,背着大包小包,打着油纸伞,裹得跟粽子一样,几乎只露出眼睛。为首的两名男子,行进中更是左顾右盼、目光警惕,似乎一直在提防着什么。

    目送那九人离去,青年船东面上的笑意早被不屑所取代,他冷哼一声,快步走近一间船舱。舱内,一名儒装文士正凭窗而坐,品茗赏雪。那船东一入船舱便换上一副下人姿态,他蹑脚走近文士,躬身轻语道:“公子,那两人已携家离去,此事已了,我等是否离岸,前往东海郡别宅?”

    “当然,既已给血旗狗贼添了麻烦,你我也该过年去了。虽然我等不及返回辽东家乡,但这几月海贸盈利不少,公子我得让大伙跟着过个肥年!”儒装文士闻声回头,对船东淡笑道,“还别说,我虽为毁族之仇而南下行商,终归得以自行闯荡天涯,却比以往在族内勾心斗角要爽快多了,呵呵”

    这文士年纪轻轻却目光深沉,眼底更是隐带阴郁。他叫邢晨,却是出自数月前被血旗骑军捣毁批斗的那个辽东邢氏,当时他恰好访友外出,但其父亲与不少亲人因为劣迹斑斑被血旗军公审处死,可谓仇深似海。不过,或因遭逢大变抑或南北闯荡之故,这邢晨看来并无一般世家公子的纨绔傲气,反显谦和成熟。

    想是心情很好,看了眼憋着个脸的船东,邢晨笑道:“顺子,有甚就问吧,你我从小一同长大,名为主仆,实为兄弟,何必扭扭捏捏?”网手机端:https:/m/

    “公子,小的不明,我等隐姓埋名南下经商,恰从那二人口中套出血旗贼与安海贼本就一家,这等秘闻非同小可,何不直接禀明官府,或是设法拿下那二人送交衙门,从而立功封官,反而费心费力相助二人叛逃,还旁敲侧击指点门道,岂非送钱送功劳给那两名贪财反复之徒,何必呢?”青年船东顺子挠了挠头,赔笑问道。

    “你小子定是红眼了,哼,有钱也得有命花,有官还得有命做!血旗贼绝非善与之辈,何必为了区区钱财封赏,令自己显露行藏、陷入险地,公子我眼下可扛不住血旗贼报复,还是让那两个蠢货和王氏去迎接血旗贼的怒火吧!”邢晨阴笑着说道,“何况,血旗贼与安海贼合并那般容易,明眼人或已猜出其本属一家,是以这等举报功劳想也得不了多高封官,还不如我凭借家世,直接往幽州或是平州求官呢!”

    目光不无哀怨,邢晨复又道:“看如今天下大势,关东阵营即便知晓血旗贼与安海贼这点猫腻,一时也无暇收拾血旗贼,多半仅是装聋作哑,来日缓图。其实,之所以怂恿相助那二人叛逃,实为诱发血旗贼内部相疑,甚至人人自危。他日内有人心不稳,外有东海王恼恨,看那血旗贼如何收场,晨之大仇或可得报呢”

    “客官!客官!可要雇车?”再说下船的那九人,方出码头,一名车夫便吆喝着斜刺里奔来,将这行人吓了一跳,两名男子更是不约而同的将手搭上腰际。待到明白这是车马行的伙计在拉客,他们这才恢复镇定。

    其中略高的男子伸手示意马车停下,转而拱手对另一矮胖男子笑道:“朱兄家人多些,不妨先走。他日得了剿贼之功,受广陵陈氏提携,还望莫要忘了小弟啊,哈哈。”

    “张老弟一片盛情,为兄便不客气了。老弟尽可暂时归隐,待他日血旗贼患消弭,你我再把酒言欢。”朱姓男子也不推让,拱手客套一句,便带着五名家人匆匆登车。张姓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手上却是不停,又是热情的将朱家的孩童抱上马车,又是替朱姓男子一行拉帘关门。看其勤快劲儿,仿佛生怕朱姓男子反悔不走似的。

    目送马车离去,张姓男子也不耽搁,当即拉上自己的家人,竟是折返码头,包下一艘快船向西而去。船舱内,他的妻子疑惑的问道:“夫郎,你我这是前往何地,莫非真要远离沿海隐居不成?”网电脑端:

    “隐居!?哈哈哈”听到妻子如此一问,张姓男子不无得意的放声大笑,良久方告止歇,又抿了口茶,摆足了谱,他这才卖弄道,“隐居之说不过敷衍之词,那朱澜太过糊涂,居然指望投奔故主陈氏。既如此,为何不顺其意,让其回淮阴寻陈氏碰钉子,我却直往下邳,独享举报之功呢”

    就在张姓男子背后嘲笑朱姓男子的时候,朱姓男子的马车正在高速奔驰。只是,朱姓男子并未如同张姓男子所想,前往广陵陈氏所在的淮阴城,而是下令车夫直接绕过淮阴,冒雪沿路南下。

    “夫君,不是说去陈氏揭发血旗贼吗?怎的不进城?”马车内,朱姓男子的妻子忍不住低声问询道,“夫君尽快禀告官府,让朝廷剿了血旗贼,既可立功受赏,还可免除后患,也让我等一家老小放心啊。”

    朱姓男子瞪了媳妇一眼,瞥了眼厢外车夫毫无察觉,这才低声叱道:“妇人之见!血旗贼岂是那么好灭,我既已得了大笔钱财脱身,又何必再趟这滩浑水。血旗贼连东海王都敢要挟,我若露面焉有命在?你我一家换上几次车船潜往高邮,在咱家昔日所购暗宅藏些时日,静待消息再做决断,这方为保命知道!”

    “至于揭发血旗贼,哼,江淮诸陈同气连枝,广陵陈氏明里虽未随陈敏作乱,暗中定与陈敏有所勾结,无非两端下注而已。不见徐州水师未曾南下平叛吗,自是各方掣肘之故!我若前往陈氏告发,还不知是何结果呢。那张俊小儿口说隐居,送我举报之功,分明想拖住我,自己则先一步前往州府告发立功,嘿嘿,毕竟年纪还轻,功利之心旺了些,便让他挨刀去吧。嘿嘿嘿”在朱姓男子的冷笑中,马车渐渐消失于漫漫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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