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萧杀!巨鲨堡前,因为纪泽一条回驻沈家村的命令,巨鲨帮被迫裁派的千多民壮出现骚动。由几名青壮带头,越来越多的嘈杂抱怨乃至讥讽怒骂愈演愈烈,甚至没少对纪某人的恶意问候,颇一副今晚不入堡血旗军就非仁义之师的声势。
“闭嘴!尔等胆敢对主公不敬,找死不成?”负责监管巨鲨遗众的郝勇一声怒吼,手中铁枪向下一顿,立将脚边一块大石砸得龟裂。附近的其他血旗军卒们也纷纷怒目相向,不少人更是下意识的抓紧了手中兵器。他们自己可以拿纪泽嘀咕一些善意而亲近的小玩笑,却绝对不能容忍有人对其诋毁辱骂。
郝勇和一干血旗军卒的恫吓相当有效,很快令现场安静下来。不过,在不远处的堡门前,纪泽的脸色依旧阴沉得很。前生作为警察,纪泽没少经历群体事件,厚实的脸皮自不会因为一阵谩骂而变色,令他警惕的是,此番闹得最凶的几人,表现明显超出了一般喽罗的胆量和固执,须知己方不是什么慈善组织,而是顶有血旗的赫赫凶名啊。
根据历史经验,这类群体事件不乏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以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而眼前这些人的目的,显然是想留宿巨鲨堡,这自然也将牵连血旗众军留驻堡内,难道他刚才在堡门处的感觉没错,堡里真的有什么玄机吗?
“我军夺堡太过容易,其间恐有曲折。这巨鲨堡之内最为可疑,我将亲自入堡检查一番,你等在周围高度戒备,令军卒们不得松懈!尤其适才巨鲨帮带头吵闹之人,务必盯牢,若有异样可行霹雳手段!”心思电转间,纪泽并未前去安抚巨鲨遗众,而是召来一干高级军官,严肃交代道。
话毕,纪泽便带着范毅与一队亲卫迈入巨鲨堡。疑云重生,他这是打算利用前生的刑警经验实地勘察了。其实,巨鲨遗众的出格表现也已引起了吴兰等人的疑心,此刻他们已经去了玩忽之心,自是依言行事。
进入巨鲨堡北门,各处都是十步一岗的血旗右军,而刺鼻的气味也扑面而来。除了白天抛石机投射火罐引发的烧焦气味,还有一些血腥味,当然,那种颇为熟悉却又不知所以的怪味也再次进入纪泽的呼吸。
循着那股怪味,纪泽走近前方一排房舍,首先入眼的是几只死去不久的土鸡。它们躺在一间房舍的门口,被砍掉了脑袋,鲜血撒了一地,发出浓浓的血腥味。这该是巨鲨帮傍晚撤离时做的,想是无法带走也不愿留给血旗军。
类似土鸡的情况还有很多,看似巨鲨帮众们在发泄被人赶走的愤懑,此举也未引起血旗右军检查时的注意。不过在纪泽此刻看来,这或许另有目的,更像是在遮掩着什么,对了,是在遮掩那股奇怪的气味吗?纪泽迈步就欲进入这间房舍的小院,现任亲卫头子范毅则带着两人抢步上前,首先入内查看一遍,未有异常后才请纪泽进入。
这里只有一间正屋和一间厨房,而愈加明显的怪味正由厨房传出。来到厨房,纪泽借着亲卫的火把,仔细端详之下,终于找到了可疑之物。那是一滩黑色的油渍,被泼在柴草远离灶台的一角,一根细细的油线还沿着地面延伸,直至屋外。弯腰蘸了点黑色油渍,纪泽捏了捏,又放到鼻尖嗅了嗅,蓦然面色大变!
石油!纪泽差点叫出声来,看着这些黑油,他脑中如同霹雳闪过,瞬间想起这股怪味是他前生不时闻到的柴油味,禁火禁烟头,可不就是给人一种习惯性的危险感嘛,难怪自己方才在堡门前总觉不妥。只是时空变迁,来到西晋一年多的他居然一时未能辨别出来。
下一刻,纪泽浑身汗毛直立,背脊发寒。若是巨鲨堡的房舍内都如这等布置,不明石油为何物的血旗军卒,即便短期生火也难以发掘,待到夜深入眠之后,只要有几名死士点火发动,木屋为主的巨鲨堡将会成为一片火海,犹自梦中的血旗军卒又能逃出多少?
毒!太毒了!天杀的林天雄啊!脑海中的狂涛巨浪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纪某人不愧经历种种,演戏装样的水平绝不亚于林天雄,这等骇然发现也不过令他短暂变色。转眼之后,他便已压抑住心中惊骇,恢复面色如常,连紧跟身边的范毅也未能看出异样。
因为,纪泽知道,巨鲨帮的死士很可能就在附近,或在地道,或在暗室,甚至就藏在眼前的柴草之中,若是露出马脚,逼得他们立刻发动,巨鲨堡内巡查的千余血旗右军军卒,包括他风华正茂的纪某人,可就要身陷火海了。
“这些屋舍还算结实,应能住上几年,倒是不必立刻翻修,能省还是要省些的,呵呵。”像是闲聊,纪泽朗笑着对范毅说了一句,间接向暗中可能存在的死士解释了自己四处观察的缘由,以盼他们莫要察觉不对急着点火。之后,他还像模像样的进正屋转了一圈,但他眼睛的余光,却始终未离院中地上的那根黑线。
若无其事的走出房舍,纪泽瞥见那根黑线延伸入了门前的一条地沟。他瞟了眼地沟,其中杂乱的丢有一些稻草破布等易燃杂物,火光照射下,个别地方还泛有点点油彩,而相邻地沟的篱笆栅栏上,也不时有看似泥污的片片油迹。再行一段,纪泽观察到,大约三四间房舍便有一根黑线延伸入地沟。至此,他对自己心中的猜测,已经彻底确定。
一想到这里顷刻之间便能化为火海,纪泽可谓心急如焚、战战兢兢,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逃出这个倒霉石堡,可直觉告诉他,正有人在某处窥视着他的举动。若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双腿,或是大声下令撤离,势必刺激暗中之人狗急跳墙,那么,堡中浑不知情的千余军卒,就要陷入绝境了。
虽已汗湿内襟,纪泽仍然勉力做出正常巡查的姿态。走着看着,来到一处颇为空旷的路口,他拍了一下脑门,像是想起什么,看似很随意的招过范毅,却是低声吩咐道:“淡定,要淡定,要面不改色,下面的命令很重要,但你首要做好心理准备,保证听令后绝无异样...这里将是一处火场...”
接下来,纪泽看似若无其事的简要说清了现场情况,并命令范毅四处低调传令,让库房加强防火戒备,其余血旗军卒则尽快就近出堡,或者登上石头堡墙...
范毅依言不动声色的离去,但他传令需要时间,这一过程中,纪泽决不能露出马脚,他难得舍己为人一次,并未转身走回北堡门,而是顺着道路,带着剩余亲卫走向了东门水寨的方向,那里有一个石墙围起的庭院,正是存放钱粮的库房。
心急火燎,腿脚发抖,偏还得步履从容,纪泽总算走近东门,隐约听到庭院内的杂乱声响,还有张银那略带做作的声音:“小的们,上面马上就来巡查,还不整得精神些,千万别给老子丢脸!”
纪泽忍不住嘴角抽抽,上梁不正下梁歪,手下的这帮家伙受自己影响,差不多个个都会些演戏装怪的把式,也不知道这样该算随机应变,还该称作歪风邪气?带着亲卫们进入庭院,里面驻有渤海营一屯水军,他们正在张银的指挥下,一半持械警戒,令一半则四处细查。果然,他们已经接到了范毅的传令,正在不动声色的严防戒备。
应是出于安全防火的考虑,巨鲨帮所建库房的房屋和围墙,用的都是砖石材料,相当结实抗火;而且,或许担心在备受关注的粮仓布置石油,会令血旗军提高警惕,从而泄露焚堡的整体计划,经一再细查,巨鲨帮并未在库房做任何手脚。因此,即便堡中陷入火海,靠近东门的这个库房、这里的所有人以及那些粮食,暂时倒也该是安全的。
确定自家小命暂保无恙,不必再伪装的纪泽,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可不待喘上几口大气,他马上又将心提到了嗓眼,因为这时,堡中的脚步声已明显频繁,看来各级队伍已经收到范毅所传命令,开始逐步撤离,只是动静如此明显,该不会惊动暗中之人,迫其立刻狗急跳墙吧?
虽然方才的撤离命令要求低调,但千余人的行动,在小小城堡中,又怎能无声无息?对此,纪泽现在也只能一面擦着冷汗,一面暗自祷告了。
“起火啦!起火啦!快跑啊…”怕什么来什么,正在纪泽真诚祈祷的时候,堡中突然传来一阵惊呼,伴随着愈加频繁杂乱的脚步声。不用想,血旗军卒们的异常撤离,还是引发了暗中之人的警觉,意识到计划败露,他们未待血旗军大量入驻,便提前点火了!
“莫要慌乱,莫要拥挤,都来得及!莫管救火,莫要与敌纠缠,丢弃累赘,就近出堡,就近登上堡墙!”哪怕纪泽再是不愿,巨鲨堡内的这场火劫还是降临了,他连忙跳上庭院中的一个石台,暗运内劲,用响彻全堡的喝喊,指挥血旗军卒们有序撤离。
此刻,纪泽眼前是一幅堪称壮观的场景。只见堡内的数十处房舍,已经窜起丈高火苗,簇簇火苗像是有了灵性,正沿着横刻竖划的地沟迅速蔓延。里许见方的巨鲨堡,眼见着被这些不断突进的火线切割为十数块大小不一的区域,黑夜中就像有数人在同一块黑板上用红笔信手涂鸦。
随后,火线点燃了附近木质的房舍院墙,火线随之变粗变大,整个巨鲨堡也逐渐向火海演变,除了库房、聚义厅等显要石质建筑,以及少数几处空荡角落,眼见再也没有安全所在。
所幸,纪泽的命令已经先一步传至堡内血旗军卒,他们即便有许多人尚未出堡,也已全副戒备的集合行进。大火虽然迅猛,但想完全燃起毕竟需要少许时间。已有心里准备,加之纪泽的现场喝喊,血旗军卒们并未混乱,也未徒劳的救火或是杀敌,而是按照命令不管不顾的就近出堡,或登上堡墙避火。
“杀啊!杀啊...”蓦的,火海某处传来零星的喊杀声,显有亡命之徒跳出来捣乱了。好在有着纪泽的喝令,即便偶有敌人来袭,军卒们也未为之混乱,最多就是冲开阻挡,之后继续迅速撤离,根本不予浪费时间纠缠。
待到火线圈定,火海升腾,巨鲨堡彻底烈焰焚城,绝大部分血旗军卒已经出堡或是上墙,另有数十名被困堡墙脚下的军卒,眼见也将利用墙上同伴抛下的绳索脱险。
当然,在纪泽的目眦欲裂中,还是有数十军卒因为各种阻扰未能逃生,烟熏火燎之下永远的留在了这片火海,算上目不能急的,当有近百血旗精锐葬身于此!但这已是纪泽竭尽全力下的最好结果,总的来说,巨鲨帮林天雄的毒计算是破产了。
眼见大局落定,纪泽为牺牲军卒悲切之余,紧绷至今的精神总算得以放松,颇有虚脱之感。可就在此时,纪泽突然汗毛倒立,一股强烈的危险感直冲脑际,下意识的,他立即一个千斤坠,矮身下蹲,低头躲避,总算应了那句祸害活千年,将将躲过一劫!
嗖的一声,一根快如闪电的羽箭带着尖啸,越过仓库的丈高围墙,擦着纪泽的头皮飞过,铛的一声,将他的头盔射落,还硬生生的扯下了他的一绺头发。箭势之快之猛,令纪泽身边的亲卫甚至未能做出反应,可见其施发者的身手绝对不弱,更可能是全力之下的含恨一击!
“杀啊!干掉那个血旗将军,为我巨鲨帮讨回公道!”庭院三十丈外,羽箭来处,一间火海边缘的房舍内,传出一声怒喝。随即,四五十人手持刀盾杀出,直扑库房而来。他们带着一根不知从哪卸来的横梁,个个彪悍矫健、凶相毕露,为首的是一名老当益壮的五旬老者,从其背上的铁弓来看,刚才箭袭纪泽的应该就是他。
“来得好!弟兄们,宰了这群地老鼠,替枉死火海的袍泽们报仇啊!”仓库庭院,纪泽目光喷火,怒声咆哮道,“别冲出去同归于尽,就等他们攻来,直娘贼,他们周围可是火海,逃无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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