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星光点点,和平岛安海楼,顶楼天字号雅间,室内炉火熊熊,驱散了海岛秋寒。两名窈窕丽人悠然惬坐,各自案几之上,正摆着热气腾腾的云雾茶水,令室中沁香四溢。这二人,正是结束了一日捧场,留歇和平岛的顾敏与夏竹。
“的确好茶,同样的茶树叶,不知被如何处理,竟有这等奇效。人传这安海商会不同寻常,单就这茶水,乃至今日所见所闻,果有门道,没准背后真有强大背景,恐难为我方所用啊。”轻抿一口香茗,顾敏由衷道。周边房间住的都是自家随众,她倒不担心隔墙有耳。
“呵呵,我等奉命前来,交好探询为主,能否收拢绝非一时可定。你何必心急,终归安海商会被琅琊王氏屡次算计,这梁子不会轻易揭过,至少能被我方利用不是?”夏竹毕竟年长稳重,淡淡笑道,“况且,我方最看重的是安海军战力,尤其是那纪会长的过人军略,怎奈其人命中倒霉,怕已被人篡权,这安海军的价值却该折半了。”
顾敏点头,俄而嗔道:“对了,上午那名虬髯男子多半就是在相城搭救你我之人,我可找了他许久,今日好不容易碰巧,凭话语声音认出那人,竟还被其溜了,真是可恼!当时你为何阻我盘问,莫非安海商会还会为了这点小事与我为难吗?须知那人气势不凡,更敢殴打司马睿,堪称虎胆,若能引为臂助,或将不虚此行。”
半年前被纪泽救下之后,顾敏得知自身遇害原委,自然禀告了莲花教主张继,并借用家族力量,反手惩办了坑算自己的那位师兄,也令她在莲花教声威愈隆,隐成张继之下第一人。只是,她暗中没少打探救命恩人,怎奈除了得知司马睿被那人暴打一顿,再无其他音讯,心中的好奇可是愈加浓厚。
夏竹却是心头一动,面显疑惑道:“敏儿,你不说我倒快忘了。你与那人对峙时不曾注意,陪同你我的安海侍者见到那人的刹那,却是表现怪异,好像认识那人,且极为恭敬的样子,情况不明,又在别家地头,故而我让你莫要纠缠。对了,你不觉那名侍者一直对你恭顺有加,仅那一次不假辞色吗?”
“不对,那厮当时被人挑衅,自然散出的气势,颇有沙场悍将之威,又能令安海侍者恭敬,必是安海军重将。”顾敏皱起秀眉,边想边分析,蓦的,她一跃而起,双眼放光道,“那厮如此藏头露尾,兼而气势逼人,没准就是安海纪会长呢。按其在相城的行事作风,谁知他不是诈伤,隐于幕后另有图谋呢?”
二人对视一会,夏竹苦笑着摇头道:“敏儿所言不无可能,只是未免太过匪夷所思,我倒更信那人仅是安海军一名干将。不过,若是潜心调查,未必不能一一排查。只是,那需要时间与精力,你是否坚持,抑或向教主请示?甚或,此事恐是安海商会一个把柄,我等能加以利用呢。”
“嗯,不必上报了,那人毕竟于我有恩,其藏头露尾必有苦衷,我不愿无端坏其好事,更不愿以之要挟,恩将仇报,便由我遣些心腹悄悄查询吧。”顾敏略一思忖,断然道,“再说,师傅与家族皆看好那陈敏,我却不喜其人妄自尊大,不过是剿匪立了些功嘛,又非杀胡逐虏,本姑娘可无意对其忠心效死!”
眨了眨眼,夏竹突然戏言调笑道:“敏儿缘何如此维护那厮,莫非要来一出舍身报恩?咯咯咯,不过,瞧那厮临别时看敏儿的眼神,似乎对你别有心思,没准早被敏儿你迷住了呢!”
“竹姨,你尽瞎说,再这样人家可就不理你了!”顾敏顿时脸红耳赤,以袖掩面,娇羞无限。对着自小看她长大的夏竹,此时的顾敏完全一副小儿女姿态,哪里还有平素的圣洁恬淡。
夏竹不知的是,衣袖之后的顾敏,眼中一会沉思,一会好奇,一会羞涩,最终却是淡淡的摇摇头,目光复为清明。而这二女所不知的是,此刻安海楼的某间密室,一名猥琐大叔正耳贴竹筒,一边捂嘴贱笑,一边快速记录着...
同一时刻,鳌山岛会长别院。结束了和平岛首日运营之后,纪泽、马涛与安海商会一众核心在此小宴,既为庆祝和平岛开业大吉,也算为了纪某人的北上而饯行。
“今日和平岛开市获利良多,有此局面,足保安海商会长远发展,来,共饮此樽,纪某这里要谢谢诸位辛劳。呵呵,还请季茹支取万贯,对既有军民尤其是表现突出的民务人员给与嘉奖,鼓励先进,以激励生产,需知民务生产才是我等长久财源。”大赚一票的纪泽一脸笑意,却是愈显慷慨。
“时值乱世,粮食最为紧要,安海商会所获利润,除了日常所费,当尽多贮存粮食。”小酒入喉,纪某人倒是不忘根本,碎碎念道,“其实,我血旗营乃至安海营的最大隐患,便在没有充足土地种粮。是以,本将此番北上掉军回归中原,以及遣人探寻海中大岛,皆为解决此点。”
或被纪泽屡次强调储粮给听腻了,马涛却是笑着转开话题:“凭借入淮所掠,商会已有千石以上战船商船六十余艘,除却安海左中两军所需,余者皆已泊于鹰游岛,合计运力十三万石,粮秣物资业已备齐,右军与商行水手也已待命,只不知主公何时启程?”
话说这鹰游岛属鳌山群岛中的一处山岛,方圆七八里,位于鳌山岛东北不到十里,虽面积一般,却因其有着大型天然港湾,且周边岛礁复杂,已被辟为安海水军的专用驻地,如今正在着力建设。
“明日入夜便走。”纪泽笑道,心中却不免哀叹,这般南忙北窜没个消停,还得藏头露尾变幻身份,何时是个头啊。
“明天入夜?时间还赶得上,便算我一个吧。”赵雪理所当然道。
纪泽一愕,心知她不舍与自己分开,略带心疼的劝道:“此番北上,一应船只仅是用于运输,并无其它事务,你便莫要奔波了,何必这般辛苦?”
赵雪嫣然一笑,嘴上却是振振有词:“谁说没有事务,上月在辽东,我却是获悉那边接近草原,入冬前牛羊极其便宜,便遣人前往辽河与白狼水两岸,联系鲜卑诸部,以酒水、盐茶与之交易,此番运完骑军之后,恰可在河水封冻之前,运回大批牛羊制作罐头,这可是一本万利啊。”
“着啊,为兄怎就没想到,二妹果是经商之才!嗯,此行回返中原,我本计划将两千随军女眷暂留大蟹岛,你不妨将罐头生产放在那里,交与她们劳作,便于运输与保鲜,也可给大蟹岛多项营生。”纪泽眼前一亮,一脸嘉许道,“看来二妹还真应该走上这一趟,却是辛苦了。”
答应了赵雪公私兼顾的随行,纪泽下意识偷瞥了眼一旁的剑无烟,却见她并无想象中的不悦神情,不由讶然,自个的一龙双凤竟就妥当了?没由来的,素来得寸进尺的纪某人立马在脑中闪过了另一白衣道袍的身影,旋即又心有所悟,莫非二女关系缓和,是因为自己引入了第三方竞争机制?
正歪歪遐想之际,夏爽不识情趣的问道:“主公此番北上,若于沿海得一栖身之地,我安海上下便可光明正大回归血旗麾下了吧。似如今一般藏头露尾,不敢声张,还真憋气呢!”
响起自个藏头露尾的憋屈,连顾敏的当面询问都不敢直面,纪泽深以为然道:“的确,让弟兄们受委屈了,只要此番争得落足之地,本将便着手招安安海商会,呵呵。左右商会如今人口暴增,愈加人多口杂,秘密恐也保守不了太久。”
“不过,即便合并,安海营作为水军,虽归本将直属,仍为安海营,无需并入陆战为主的血旗营。呵呵,诸家弟兄流血拼出的旗号,却不可就此抹去!”扫视一众安海军官,纪泽笑着补充道。
纪泽此言一出,一干安海军官,尤其非是出自血旗营的人,顿时面露喜色,毕竟军汉们皆有傲气,谁又愿意并入其他营头呢。陶飙更是举樽笑道:“来来来,为了安海营,我等尽饮此樽!”
“打铁还需自身硬,安海营若想昂首挺胸,尚需强化自身。三军新编,军卒素质虽佳,但尚缺磨合,必须尽快全力训练。同时,思想教育也不能捺下,那位撞艇英雄田原就可以大加宣传嘛。”陪饮了一樽,纪某人三句不离枪杆子,“此番北上,我血旗骑军或将有大动作,必要时没准还需安海军配合,届时你等可别给本将丢脸啊!”
待陶飙等人一阵乓乓拍胸之后,纪泽意味深长道:“其实本将希望,安海营有朝一日可以成为海军,而非水军。后者多限于某一水域,行安防之责,看门之犬而已;前者则可纵横四海,开疆扩土,并以攻代守,令敌左支右绌,这才是本将心中的安海雄狮!”
纪泽借鉴后世海权精神的话语,令得一众军官陷入思索。沉默间,马涛插言道:“主公,说到合并,涛倒是想起一事。今日铁叉会与斧头帮的两位帮主见识了和平岛之盛,却向属下提出并入安海商会,携家眷迁往鳌山岛,您看?”
斧头帮与铁叉会是徐州境内两股人数近百的小帮派,其实质不过是两股樵夫和渔民的底层组织而已,且都是被其他帮派逼得即将关门的那种。人口自是不嫌多,纪泽对此倒不反对,仅是觉着直接吞下未免可惜,他先习惯性问道:“这两家根底是否干净,不会是别人的暗子,另有所图吧?”
丐空空立马拍胸脯保证道:“这两家帮派我暗影早有渗透,却系真心投奔,绝无问题。”
“哦?”转向丐空空,纪泽笑道,“玄明,黄淮这边的暗影发展得不错嘛。”
“主公,目前卑下所领暗影已在青豫徐扬平五州的所有郡城设有网点。尤其是鳌山所临的青徐二州,业已购置二十多处临水田庄,茶摊酒肆、妓院赌场四十多处;暗中渗透的小型黑帮八家。”丐空空不无得意,借机表功道,“而且,此番被释官军俘虏中,我等业已发展了不少细作,令得徐州暗影正向官府内部快速渗透。”
见到丐空空得意,一旁的李农忍不住泼冷水道:“情报网进展的确够快,只是,落足鳌山迄今,丐某人的暗影已经花掉了四万贯。哼哼,仓曹、计曹可没少告状。”
李农这一打头,赵雪乃至马涛也皆颇有微词,丐空空顿时红了脸,愤愤不平道:“这么大的摊子,没钱如何铺开?丐某可是做好了收支账目,随时迎接审计!再说,如今各地的暗影产业也已渐有进项,向商会支取已经大幅减少了啊。”
水至清则无鱼,暗影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它的不可控性,纪泽不会苛求财务,却也不介意别的部门不时“敲打敲打”他们。当然,暗影规模愈加壮大,算上太行方面,他们已经渗透了一半的大晋郡城,日后还需加强掌控,最好办法自是引入竞争机制,老蒋还有军统中统呢。
看着丐空空一头黑线,纪某人不胜同情的笑道:“玄明,工作要做好,为人也要注意团结啊,呵呵,得,方才说什么来着,还是谈这两家帮派吧。”
郭谦插言道:“属下以为,与其直接吞下铁叉会、斧头帮,不如将之发展壮大。二者处于临淮、彭城两地,为徐扬与徐豫交界,更在淮河中段,不妨以之为基,投入人力、物力,打造一处据点,盘踞于徐、豫、扬三州交界,也好加强鳌山与大别山的联系,恰似又一个白洋营。”
“此议甚好,便以这两帮派为幌子掩护,拟建淮中营吧,内幕必须保密。若无必要,淮中营少行打劫等违法之事,逐渐转入正当经营或灰色项目,着力发展商贸航运,核心业务可侧重采矿、贩盐、渔业、海产和人口买卖,为商会提供原料与人口。”纪泽目露嘉许,扫视一圈,手指陶飙道,“子浩,此事便交给你了。权做锤炼性子吧,呵呵。”
众人就淮中营事宜好一阵商谈,将毕之际,却见一名亲卫送来了一份信报,正来自和平岛安海楼的那位猥琐大叔。纪某人看得面色变幻,最终更是惊呼一声:“陈敏,咋有点印象,莫非又一个野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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