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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回 和平开市

    永兴二年,十月初一,晴,巳时,和平岛。

    方圆五六里的一处昔日荒岛,如今已是焕然一新。平整的码头可容十艘万石海船同时停靠,依坡而建的大礼堂可容数百人一起就坐,水泥广场可容千人在此驻足,还有功能齐全的交易厅,储量惊人的仓库,以及客栈、餐厅、酒馆、商铺、赌场、妓院、当铺等一系列附属设施,无不显示主人的用心良苦。

    相比太平寨开市,准备更久,经验更足,交通更便捷的和平岛,场面显然更为盛大。当然,近千盔明甲亮的安海士卒,十数艘巍然海中的楼船斗舰艨艟,十数架狰狞的床弩投石机,以及随处矗立的棱堡与烽火台,同样表明了主人维持和平繁荣的决心。而广场一角的巨大海兽骨骸,更为主人的实力做了个鲜明的诠释。

    码头上,披红挂彩、鼓乐喧天,正中吊梁还挂着一条红色横幅,上书:“欢迎各届同仁莅临和平岛!”一片欢快热闹之下,亲临迎客的新任安海会长马涛却是难掩阴郁,一旁的安海余人也不乏苦相,只因今日的开市挨了一记小闷棍,并无想象中那般红火。

    根据暗影信报,从前日开始,徐州各地突然传起一道流言,且越传越烈,宣称安海商会正在谈判接受官府招安,官府赦免其以往罪责,安海贼首将出任监海都尉一职,负责沿海靖安缉匪。流言中,还将安海商会剿灭伊山贼、巨蟹贼等恶匪的累累功绩予以公布,作为官府接受其投诚悔过的理由之一。

    天地良心,三日前官府倒是来人了,也开出了类似的招安条件,可安海商会是要等着血旗将军来招安的,怎会为了一个六品都尉的空头官衔受人节制?最终双方对招安一事不了了之,仅是口头约定暂不互犯,而安海商会也同意了释放官军俘虏,当然是抵死不愿入伙的那一小撮。可谁曾想,这事一传开,竟就变了味?

    不得不承认,这年头善权谋者大有人在。轻飘飘的一则流言,看似徐州官府回应《安海公告》释放善意,籍此稳定江淮人心,甚至对安海商会称赞有加,可它偏偏在和平岛运营前两天突如其来,要说造谣者不是别有用心才怪!

    这一流言显是挑拨商会与黑道势力的关系,破坏商会的和平岛计划,但人家简直就是阳谋,打得安海商会措手不及,并且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总不能满徐州的宣告自家没与官府勾兑吧,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

    事态发展果然令人沮丧。提前便积极派人前来打尖的徐州黑道势力,却是个个缩回脑袋。眼见吉时将至,各家却只来了一半,而且,除了铁叉会、斧头帮这两家有意依附的小帮派,以及安海商会自家在流沙山庄搞出的一个“托”也似的蒙山寨,各家来的都是不上台面的小人物,连三号人物都没一个。

    至于各家带来交易的货物,最多也就值个应景的十来万钱。其实也不怪黑道朋友,安海商会与官府之间都谈妥了,连俘虏都开始释放了,还担任靖安缉匪的职责,谁不害怕安海商会这次玩的是鸿门宴,届时拿下上岛的黑帮贼首到官府邀功?

    相比之下,曾家等家族势力反倒少了这层顾忌,也显得够意思,来的都是说话算数的人物。琅琊冯家更是派来了大少爷冯贡,虽然只是庶出,但众所周知其深受家主父亲的器重,可见冯家交好之意十分明显。各家的货物总价都过了五十万,对于首次试水,这已经很丰厚了,也总算给和平岛开市多了些安慰。

    “没准又是琅琊王氏搞的鬼!堂堂顶级门阀,做事却这般藏头露尾,委实令人不齿!”岛上闲逛的人群中,有着乔庄之后的剑无烟、纪泽与纪铭等人,看着不甚热闹的场面,剑无烟忍不住抱怨道。

    昨日,广陵陈氏来使以藏书千册并米粮三万石的代价,于安海商会商定了赎人与和解协议,之后,陈氏来使却是一口咬定,半月前在淮阴散布谣言,诱使陈氏兵发鳌山的就是琅琊王氏。这一判断与商会内部的猜测颇为吻合,是以剑无烟有此一说。

    “呵呵,的确很有可能,不过,既然他们不愿公然与我等为难,我等暂也权作不知便是,免得再被广陵陈氏所利用。这些士族,哼,内斗内行,我可没兴趣与他们啰嗦。”纪泽目中寒光一闪而逝,却是淡笑道,“酒香不怕巷子深,我安海商会有诸多好货,只要传开,还怕生意不会兴隆吗?旁门左道再是有效,终归一时之计罢了。”

    “得,小子,若说旁门左道,又有谁比你玩得更多?”一旁的纪铭却是看不惯纪某人扮清高,立马揭穿道。

    不无尴尬的摸摸鼻子,纪泽眼睛一转,手指路旁的一个药铺,随口问道:“大兄,我血旗诸军虽没少修习武艺,可毕竟都是成人,见效不大,听说江湖上有些丹药,可令人武功大进,不知能否普及使用,从而大幅提升我军高手比率?”

    “小子,说你旁门左道还不服?你定是武侠故事听多了,若有那等好事,岂非大家都是高手了?”纪铭一个白眼,不无戏谑道,“某倒是知道一种丹药,可令寻常武者突破内劲的几率达到四成。只是,不说这种丹药的副作用显著,严重影响武者潜质,光是药材成本,一份就得千贯,怎样,玩得起吗?”

    千贯!?这年头买上百名青壮奴隶都够了,谁会花那冤枉钱啊?剑无烟已经噗嗤出声,纪泽则无奈的摸摸鼻子,拿这个大兄实在没法。恰此时,却听码头方向一阵骚乱,他忙再度转移话题道:“走,看看去,码头出了什么事?”

    “混账!安敢阻挡我等去路?”码头上,正有一名华服青年扬手扇向一名安海军官,可惜他高估了自己的身手,这一巴掌非但不曾扇到别人,反令自个一个踉跄,顿时引发了一通哄笑。

    此名军官乃安海左军的一名屯长马曦,今日负责码头防务,他满脸怒容,但仍压住怒火,手指边上一块石碑解释道:“此为‘和平岛协约’,为保证上岛客人安全,第十条规定,任何团体上岛,最多只可十人佩刃,且只限刀剑等近战防身兵器。滕前辈所属护卫已经过去十人,余者若想上岛,须解下兵器,还请莫要令我等为难!”

    码头上的石碑高有两丈,其上的十六条“和平岛协约”字迹清晰了然。那华服青年早已看到,但他嚣张惯了,听完马曦的解释非但没有收敛,反倒抽出腰间宝剑,剑尖直指马曦道:“我林寿四方行走,从未解下过兵器。你若胜过我手中宝剑,我便依你,否则便莫要跟我说甚规矩。”

    马曦大怒,就欲拔刀相向,但又突然想到什么,随即退后几步,拿起挂在胸前的哨子连吹三声。顿时,码头上原本旁观的安海士卒迅速列阵,刀枪并举,而棱堡上的士卒也举弓搭箭,几架大型床弩更是揭开了护衣,转眼间安海军便已完成防御战备,杀气腾腾。

    身处阵中,马曦喝道:“我等乃是军卒,任务期间不讲江湖私斗。你莫给脸不要脸,若再撒泼强来,休怪我等辣手无情!”

    安海军有了动作,华服青年身边的十数名护卫立即上前结阵,举刀横盾护住华服青年。原本的口角之争演变为军阵对峙,双方剑拔弩张、互不相让,可谁都看得出,华服青年一方已是色厉内荏,毕竟战力对比一目了然。

    这时,马涛与一名锦衣老者匆匆回转至冲突之处,那老者面色难看,对马涛不悦道:“此乃滕某一名子侄,平素娇惯了些,只是,和平岛如此待客,似乎…”

    马涛心中冷笑,安海商会定的和平岛规岂能随便更改?这老者名唤滕闫,表面身份为广陵郡海陵县典狱官,但据暗影资料,他实为一名洗手上岸的海贼,与江南多家水匪关系不清不楚,属于周旋黑白两道的江湖名宿,可这点来头焉能吓得住他?当然,他也不愿平白树敌,听口气滕阎此番是为某些贼匪探路而来。这些老家伙把面子看得很重,可得给人家一个台阶。

    不卑不亢对滕闫抱拳一礼,马涛致歉道:“滕老前辈,在下管教不严,让您见笑了,你我不如让他们罢手。只是,我和平岛规是为保护所有来客,还请滕老前辈高风亮节,给在下一个薄面,让在下对他人也好交代。那些护卫若是不愿放下兵刃,可留在船上,和平岛自会送上酒食安顿。至于那位公子,便特例佩剑上岛吧。”

    “客随主便,我等自该按规行事。”滕闫是老江湖,知道马涛已经给了最大的台阶,自然借坡下驴,他转头对那华服青年喝道,“伯安,速速收剑,如此没有规矩,成何体统,还不按和平岛协约来办?”

    华服青年其实已经怂了,小脸都变得煞白,以往他到哪别人都得让他三分,何尝遇到如此阵仗?有了滕闫的话,他如蒙大赦,当即与侍卫收了兵刃。待到安海一方也解除警戒,一场冲突转眼消弭于无形。只是,看林寿那恨恨的眼神,却是恨上了安海商会,而这一幕也落入了许多有心人的眼里。

    “诶,那华服青年不是林寿吗?今番咋跟着滕阎老儿到了这里,跨界了啊!嘿嘿,这厮仗着其父乃舟山巨鲨帮帮主林天雄,平素骄纵得很,不想今个却是吃瘪了,嘿嘿...”来客群中,已经有些老江湖嘀咕起来。

    舟山巨鲨帮!?本觉无聊的纪泽听了一耳朵,心头一动,这是江南沿海三大海寇之一,匪众数千,占据了甬东群岛中最大的舟山岛。其少帮主居然以随众身份跟随滕闫来此,只是游历这般简单吗?纪泽自不在乎林寿这个匪二代,其人眉宇发青、眼袋松弛、下盘虚浮,一看便是酒色之徒,可谁知其背后是否另有它意呢?

    鳌山群岛与甬东群岛虽相距千里,但两者间几无像样的海岛或者海寇,也即是说,安海商会与甬东诸寇间没有势力缓冲,仅有千里海域聊以阻隔。纪泽想在海上发展,自然觊觎夷州,而甬东诸岛尤其舟山岛作为前进跳板,可别说他没有想法。不想他纪某人尚无动作,甬东的海寇竟已先上门了。

    不过,既然派出的是林寿这样轻易自报姓名的二货,说明巨鲨帮对安海商会尚无行动计划,更多的仅是了解新同行而已。收回目光,纪泽放弃了对林寿的关注,正待别处看看,却听码头方向再度传来一番嘈杂。扭头看去,纪某人顿时呆立当场。

    码头上,刚刚靠泊一艘商船,下来的却是十数身着道袍、发髻高簪的道士,在他们左胸皆绣有一朵绽放的白莲。而他们簇拥之中,正款款走下一名面罩素纱的白袍少女,举止间风轻云淡,衣袂飘飘,在一众青袍映衬下,倒似荷叶烘托中的一朵白莲。如此风姿,也难怪引发一阵骚动。

    莲花圣使顾敏!?远远望着那个白衣胜雪、状如谪仙的少女,尤其是那双活泼灵动的剪水明眸,纪某人不由恍然,思绪不受控制的回到了前生的缕缕回忆。直到剑无烟狠狠掐了他一把,并冷哼着娇嗔道:“人家都走了,你还傻盯个啥?有玩没完?”

    纪某人这才回过神来,却见顾敏已被马涛遣人迎领着远去。毕竟已非第一次见到过顾敏,尽管心中空落落的,他仍迅速调整好心情。吸了口冷气,他故意嗅嗅鼻子,嘿嘿笑道:“怎么有股酸味,谁家醋瓶子打翻了吗?”

    “哼!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那莲花圣使别有心思?”剑无烟再拧了纪泽一把,却是不依不饶道,“哼,上次在沛国,我便觉你看此女眼神怪异,休要再想诓我!”

    都是经历过搭救顾敏一事的,纪铭自也认出了顾敏,跟着落井下石道:“对,定有奸情!”

    狠狠瞪了眼纪铭这个老不羞的,纪泽干笑着答道:“呵呵,我是在想,这莲花教亦黑亦白,势力虽散布江淮,却根植江南故吴旧地,此番当知徐州官府对我安海商会明褒实抑,竟然派出莲花圣使这一级人物,就不怕与司马睿抑或琅琊王氏对上?难道是别有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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