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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献礼

    再次来到卢府,眼前是一片素白。

    被蛰虫所伤的卢倾月已醒了过来,可怜兮兮地带领一众儿孙辈跪在卢员外的棺材前。

    他的手、脸依然是肿的,不知是不是被疼痛折磨得麻木了,闫寸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卢从简最小的女儿四岁,和他唯一的孙子同岁。听说他生前很疼这两个小孩儿。

    这一对粉妆玉砌的小人儿跪在灵堂最末尾,素白色孝服将他们衬托得格外乖巧。

    他们早已跪得不耐烦,两颗小脑才凑在一起,讨论着等下是去后院扑蝴蝶,还是爬树捉甲虫。跪在他们身旁的女眷时不时伸手拽上一把,将两个小人儿分开,并低声要求不可乱动。

    闫寸突然想起,卢员外的死讯,他还未正式通知吴关。

    吴关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夜间拷打刺杀卢员外的刺客,提起了不止一次,他肯定听到了。

    对父亲的死,吴关没表现出一丝悲痛,卢府也没有一人向闫寸询问吴关的去向。

    好像这里从未有过这个人。

    看着这个忙碌的大家族,闫寸只觉得心口发堵。

    不知是不是为了这口气,闫寸做出了决定,他要将吴关留在县衙。

    如此一来,心里松快了许多,能静下心来办正事了。

    闫寸将忙着向来客谢礼的管家拽到一旁,低声问道:“魏徵在吗?”

    “太子冼马?”管家确认道。

    “嗯。”

    “在的,已经跟夫人叙了一阵子话,估摸着……”管家踮起脚,向内院张望,恰看到夫人送魏徵出堂屋,赶忙指给闫寸看:“出来了,就在那儿!”

    “多谢。”

    闫寸迈开大步迎了上去。

    “魏冼马,下官有礼了。”闫寸深深拱手。

    魏徵并未停下脚步,只是将速度稍微放慢了些,“你是”

    闫寸在旁跟着,答道:“万年县尉,闫不度。“

    “是你。”魏徵停了脚步,“我听说了,卢员外死时你在。”

    闫寸指了一下捉拿刺客时他翻过的内墙,“我就是在那儿捉住刺客的。”

    停顿一下,他刻意强调道:“捉了活口,这个您知道吗?”

    “大功一件,可喜可贺,闫县尉高升指日可待。”

    “还望魏冼马提携。”

    “我?怎么个提携法?”

    “您只需保住性命,就是对下官最大的提携。”

    闫寸抬头,盯住了魏徵的眼睛。

    魏徵其实听说过阎罗的名号,但他从前不以为意。

    不过是个八品县尉,与权力中心相去甚远,况且,魏徵心中一直藏着一份孤傲。

    他可是太子的人。

    有朝一日太子继承大统,他便有从龙之功,飞黄腾达不过是时间问题,萧瑀权力够大吧?裴寂圣眷够浓吧?那又如何?他迟早要将这些人踩在脚下。

    如此,他自然不会将一个小小县尉放在眼中。

    但此刻被闫寸一盯,他的目光竟躲闪了一下。

    闫寸什么也没说,他用眼神向魏徵传递了一个信息:你的事,我都知道。

    唬人的吧?!

    魏徵强迫自己跟闫寸对视,怒道:“休得信口雌黄,本官现在就可治你的罪!”

    “当然。”闫寸淡定道:“您最好现在就将我押送京兆府,这样我就能把老爹和杏花交代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上头,您猜猜,若上头知道您正谋划刺杀秦王,会不会惊动圣上?”

    老爹尚未开口交代,杏花更是没影的事,但闫寸心中已有了个大致推测。

    魏徵是最好的镜子,能帮他分辨出那推测的对错。

    “休得满口胡话!”

    魏徵虽在责怪闫寸,眼睛却不安地四下逡巡了一周,似乎怕人听到闫寸的“胡话”。他嫌恶地甩袖,仿佛闫寸是一块不好揭掉的狗皮膏药。虽然嫌恶,他却没有抬脚离开。

    一个人的话可以骗人,行为却不会。闫寸知道,他已拿捏到了魏徵的痛处。

    于是他继续道:“魏冼马,您不必将我当成敌人,我说了,我还指望您提携呢。”

    魏徵脸色缓和了些,语气也轻柔了许多,“闫县尉想让我做什么?”

    “您应该更关心我能为您做什么吧?”闫寸道:“我会将此事压下,无论是老爹、杏花,还是其他绊脚石,统统消失。”

    “这非同小可。”

    “芝麻大的小事,我怎好意思献给太子做见面礼?”

    “献给?太子?”

    闫寸听出了魏徵的微妙断句,这是两个关注点完全不同的质疑。

    他的大脑飞速旋转,很快想出了对答:

    “自然是献,能为太子效力乃是臣的荣幸,唯望太子继承大统时,能念起臣的苦劳。”闫寸向东宫所在的方向遥遥拱手,又继续道:“当然,下官知道自己品级低微,并不奢求能入太子殿下的眼,若此事太子并不知情,是魏冼马您一力促成,这礼自然就是献给您的,待您飞黄腾达之时……”

    “自然有人记得你的功劳。”

    闫寸高悬的心落下了些,有魏徵这句话,关系就不那么剑拔弩张了。

    但他也很清楚,像魏徵这样的谋臣,肚子里弯弯绕太多,若天真地以为一只脚已迈进了太子阵营,将来怎么被玩死的都不知道。

    好在,闫寸并不是真的想站队。利用嘛,总是相互的。

    他在心中盘算着魏徵透露的信息:

    首先,刺杀秦王之事他并未否认,那是这一切的终极目标,闫寸的推测没错。

    第二,这计划太子并不知情,一切都是魏徵一手筹谋的。这魏冼马倒是个卖死命的忠臣。

    魏徵的计策其实不差,频频出问题,搞成如今不得不向八品县尉妥协的局面,大概是一个谋臣实在不擅长亲力亲为地指挥打打杀杀之事。

    闫寸沉默盘算时,魏徵开口道:“你何时抓住杏花的?”

    他只问起了杏花,言下之意,穷奇的落脚点何时被端,老爹何时落网,他已知道。

    县衙内有人向魏徵通风报信!

    他是何时开始关注县衙动向的?是出于防备,早就在各个衙署安插了眼线,还是清河王杀人案发生后有意为之?

    闫寸顾不得更深入地思考下去,魏徵还等着他的答案。

    他只能选一个最近的时间点,打“内奸尚未来得及将消息传递出去”的时间差。

    “就在刚才,我的手下在大觉寺附近找到了杏花。审问很顺利,审完我听说您在卢府,便决定来碰碰运气。”

    “那你运气不错。”

    “托您的福。”

    回答完,闫寸并不给魏徵反应的时间,紧接着继续道:“下官有一事不明,向您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