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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神爱呼快来 天子太过分

    “卢水一败,慕容炎虽因其母可足浑氏之故,没有治罪慕容武台,然也夺去了慕容武台的兵权,改交给慕容干。慕容干嫉贤妒能,其所信用的侯莫陈驮,长近九尺,魁壮若神将,而胆小如鼠,遂苟雄大军压境,徒何连战连败,现已相继丢掉昌黎、辽东,窜逃向高句丽。料慕容炎之被擒或斩,早晚的事而已了!徒何、徒何,果徒然奈何矣!”

    这是拓跋倍斤来书中的第一段,充满了对慕容部的鄙视和恨铁不成钢之意。

    ——“徒何”,如前文所述,是拓跋部对慕容部的惯用称呼。一则这个词,近似可理解为“徒然奈何”,算是个蔑称;二来,这个词的本字是“徒河”,徒河,是个地名,位处於龙城、棘城的北边百十里,后世之小凌河北岸一带,此处是慕容部最先的游牧之地,因而“徒河”,其实早前并无褒贬,是慕容部在自称“慕容”之前,东北鲜卑各部对他们的一个称呼。

    倍斤来书的第二段写道:“秦主蒲茂必是记恨我之前数次帮助你的缘故,所以现在见到徒何将亡,他打算侵犯我的代国了!我闻听说,他将要给我来令旨一道,以正旦之日,群臣当入朝庆贺为借口,叫我去咸阳。我想来想去,这个咸阳我不能去。

    “我如果去了,他把我扣留下来,不仅我的代国将会因无主而陷入险境;并且就像你叫你的使者秃发勃野,此前告诉我的那句话一样,‘唇亡齿寒’,你的陇地只怕也会危险了!无论是为我自己,还是为了你,咸阳,我都不能去。所以,我已经决定不接受他的这道什么旨意!”

    可以想见,拓跋倍斤现下肯定十分慌张,他虽做出了不去咸阳的决定,可他岂会不清楚,他的“代国”断非是蒲茂的对手?故因担心莘迩不帮他,短短几句话,又是“蒲茂记恨他之前数次帮莘迩”,又是“莘迩告诉他的那句唇亡齿寒”,望把莘迩绑到他战车上的企图一览无遗。

    看完这段,莘迩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好笑,心道:“这拓跋倍斤,一边说着蒲茂打算侵犯‘他的代国’,一边却难道忘了,‘他的这个代王’,正是蒲茂封他的么?”

    接着往下看。

    第三段的内容,看没几眼,莘迩忍不住,失笑出声。

    这一段写道:“我不去咸阳,蒲茂必定不肯罢休,他绝对是会进犯我的代国的,——事实上,也许他叫我去咸阳,正就是在为进犯我的代国寻找借口!当你接到我此道去书的时候,我动员整个代国,命我治下百万胡落悉数出丁,以备秦寇的大点兵之令,应是已经传到我代国的所有胡部了!多余的话,我不再多说。你就像翱翔於蓝天的雄鹰,是个有远见的英雄,我相信等到蒲茂的氐兵进犯我代国的关键时刻,你是会帮助我的!

    “我的女儿里边,须蜜多最为貌美,向她求婚的鲜卑勇士多不胜数。最美的女子,只有最有名的英雄才配拥有,我愿意把须蜜多嫁给你!”

    张龟、高充等在堂上。

    高充问道:“明公,何事可笑?”

    莘迩示意从吏把拓跋倍斤的这道来书拿给高充、张龟看。

    他手抚短髭,笑道:“代王想招我做他的女婿。”问高充说道,“君长,你出使过盛乐,可曾有过倍斤此个名叫须蜜多的女儿?”

    高充一目十行,飞快地把来书看完,转给张龟,下意识地也摸起了胡须,说道:“须蜜多?不曾见过。不过倒还真是听过倍斤此女之名,我当时出使到盛乐时,须蜜多应该年龄还不很大,但尝闻之,皆说她貌美如花。”回过神来,讶然说道,“明公此问何意?莫不成?”

    莘迩笑道:“还从来没有见过拓跋倍斤这副模样,你看完他的来书,是何感触?”

    高充想了想,回答说道:“惊慌、却又故作镇定。”

    “而且还想占我便宜!让我矮他一辈!”

    “矮倍斤一辈”,按年龄来说,莘迩不吃亏,可若是真的矮了他一辈,那在往后的双方交往中,不免就会吃些亏了。因是,倍斤这个“最美的女子,只有最有名的英雄才配拥有,我愿意把须蜜多嫁给你”的愿望,莘迩当然不会让他实现。

    ——却是说来亦甚好笑,那边倍斤请求做强大的蒲秦的女婿,这边倍斤却试图招莘迩为女婿,一个自做女婿,一个招女婿,两下对比,正是可以看出秦、陇分别在倍斤心中的分量。

    张龟也看完了倍斤的这道来书,交给从吏,让他还给莘迩,捻须说道:“明公,倍斤的猜测大概不错,蒲茂召他去咸阳的目的,恐怕还真是为进攻代北找借口。若是蒲茂当真进攻代北,那拓跋倍斤,明公是帮他,抑或不帮他?”

    “唇亡齿寒啊,不能不帮。”

    张龟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明公所言甚是,的确不能不帮。代北若亡,我朔方、上郡势难独支;朔方、上郡如失,则蒲茂就能集中全力,攻我秦州!我秦州亦将危矣。秦州一危,河、陇震动。此实牵一发而动全身也!

    “但具体怎么帮呢?是令张韶援他,还是由秦州而击伪秦之天水郡?又还是两路皆出兵?”

    莘迩沉吟稍顷,说道:“现下深冬,蒲茂若是果攻代北,他最快出兵,也得等到明年开春以后,加上他筹集粮秣、部队行军的时间,估计三月前,这场仗都打不起来。具体怎么帮倍斤,不急着现在就做决定,且等等再看。……长龄,张韶那儿有释圆融的消息了么?”

    张龟说道:“叫释圆融调解柔然、倍斤的命令,现下他应当是已经接到了。不过调解的进展如何?尚无消息回报。”

    “前时的那场雪,也不知代北有无下?如果下了的话,那就算调解不成,料柔然现亦应已撤兵。柔然一撤,倍斤北、西方向的压力就会减轻,这对他的点兵备战来说,会是件好事。”

    高充皱着眉头,说道:“明公,固然唇亡齿寒,伪秦如攻代北,倍斤不得不救,可以充愚见,这个‘救’,却也不能盲目地救。”

    莘迩问道:“君长,卿此话何意?”

    高充说道:“拓跋倍斤野心不小,性并奸猾,前阵子上窜下跳,又是和慕容氏重新弄到一起,又是哄明公派张韶、李基与他一起‘借粮’并州,他结果却给明公来了个声东击西,其意实在蓟县!现下慕容氏将亡,蒲茂要收拾他了,他倒是慌张起来,给明公说起了‘唇亡齿寒’!且虽如此,犹不老实,正如明公适才所说,还明里讲嫁女,似乎是想与明公结成姻亲之好,而实是欲让明公矮他一辈,好让他日后在与我陇的来往中占些便宜。明公,这样的一个人,委实不足信!故充以为,便是救他,宜当谨慎起见。”

    有道是人以名立身,名声的好坏,在某些时候,往往能起到重要的作用。

    拓跋倍斤的奸诈狡猾如今早已是深入人心,因虽出於陇地自身安全的着想,救他,是不能不救,可如何救?就像高充说的,却不能盲目,是需要得好好想想,谨慎为要,以免被他卖了。

    莘迩以为然,点头说道:“卿言不错!”

    忽然想到了蒲茂。

    他心道:“乱世枭雄,多尔虞我诈,观当今之诸方雄杰,崇仁尚义者,鲜矣!即便是我,如今在陇地的名声也不算很好,不乏著姓名士私下里抨击我。却独蒲茂,以仁义立世,无论敌我,都挑不出他的错来,……嘿嘿,堪称是乱世中的一股清流了啊!”

    要是把倍斤换成蒲茂,假使向莘迩求助的人是蒲茂?

    那以蒲茂的美名,高充、莘迩定就不会产生此虑。

    莘迩做出决定,说道:“过几天,请千里来金城,咱们再好好地议上一议,看具体怎么帮倍斤。至於倍斤的这道来书,亦不急着回他,等咱们议定过后,再回他不晚。”

    他寻思了下,补充说道,“另外,蒲茂倘若果然进攻代北,他不会考虑不到我陇会援救倍斤,他定然会作些防备。只靠我陇,说不定还不一定能救下倍斤,咱们得再找个帮手。”

    张龟、高充对视一眼,齐声说道:“桓荆州!”

    莘迩抚摸短髭,身子稍往后仰,笑道:“北府兵攻城略地,捷报连连,我估摸桓荆州早就坐不住了,……只从他一书接一书,连续不断地向我通报北府兵的进战情况,就可看出此点。值蒲茂大举用兵代北之际,我以发兵策应他为诱,建议他再攻南阳,料他不会拒绝!”

    张龟笑道:“必定不会拒绝!”

    莘迩端正好坐姿,铺纸提笔,亲自书写给桓蒙的去信。

    写罢,即令张龟遣吏立刻送往荆州。

    ……

    这日晚上,莘迩回到家中。

    先逗了逗自己的儿女们,然后去令狐妍房中。

    才进门,走没两步,就听到了门被关上的声音,莘迩扭头,见是大头关的门。

    “大头?你刚才……,你躲在门口作甚?”

    大头狡黠地一笑,指向前头。

    莘迩把脸转回,足著长靿皮靴,身穿粉色褶袴,提着马鞭的令狐妍从内室出来,粉面含霜。

    “神爱,你干什么?”

    令狐妍做出凶狠的模样,左手叉腰,右手挥动马鞭,说道:“老东西!我闻说你要娶拓跋倍斤的女儿?叫、叫什么来着?”

    大头说道:“须蜜多!”

    “对,叫须蜜多!我还闻说这须蜜多长得很漂亮?须蜜多,哼哼,须什么蜜多?你要娶她,你是要休了我么?”

    莘迩痛心至极,大骂说道:“乞大力!狗贼!皮又痒痒了!闲的没事做么?来挑拨我与我爱妻的感情!”正色与令狐妍说道,“神爱,你放心,我明天亲自动手,必要把他打成猪头!”

    “大力对我忠心耿耿,你敢打他?”

    莘迩说道:“好吧,既然爱妻为他求情,我就暂且饶他一次!”

    “你休得转开话题,我问你,你是不是要娶那个蜜!”

    莘迩哭笑不得,说道:“神爱,倍斤这是不安好心,我岂会答应他?你若不信,可问长龄、君长,我当时就说了,他这是痴心妄想,我不可能答应他的!”

    大头悄悄摸到莘迩身后,拽了下他的衣袍。

    再细看令狐妍,莘迩发觉她状似生气,而眉眼间并无怒色,相反,却似流露出带着英气的媚态,莘迩恍然大悟,拍了拍额头,自责说道:“老东西,你越来越没情趣了!”昂首阔步,露出狰狞笑容,朝令狐妍逼将过去。

    瞧着越来越近、摩拳擦掌、气势汹汹的莘迩,令狐妍怒色尽消,眉开眼笑。

    她举起鞭子,被莘迩劈手夺过。

    莘迩把她推倒床上,却其转过来看向莘迩的俏美脸上毫无愠意,反而笑容更盛,说道:“老东西,快来!”

    夜月明朗,腊梅清香。

    ……

    荆州,南郡。

    江陵县,州府。

    月色笼罩庭院,湿冷的风卷入室中,火龙烧出的热气被风卷走许多。

    廊上的从吏想要垂下门帘,室内传出桓蒙的声音:“不许垂!”

    从吏们吓了一跳,赶紧退回到门的两侧,依旧垂手恭立。

    室内,桓蒙倚於榻上,眼望着门外如水的月光,甚是闷闷不快。

    陪坐边上的郗迈正在安慰他,说道:“明公,最新消息,氐虏豫州的援军已到彭城郡,冀州的援军也将至东海郡。氐虏豫州援兵到前,谢公围攻彭城县多日,都没能将之打下,现在氐虏豫州援兵已到彭城,他显然是更不可能打下彭城了!明公不必为此担忧。”

    “彭城县,坚石是打不下了,可临淮、下邳两郡已为他得!这是北府的初战啊,一举收复两郡,尽管不能与我平定蜀地相比,然亦是不小的功劳。”

    “坚石”,是谢崇的小字。

    郗迈说道:“明公,氐虏的两路援兵到后,蒲獾孙十之八九会发起反攻,现下临淮、下邳虽为谢公所得,但到底他能不能保住这两郡还在两可之间。他如是保不住,非但前功尽弃,定还会损兵折将,从胜变成败。迈窃以为,明公大可不用现在就因此深忧。”

    “我所忧者,也不全都是坚石,还有天子。”

    郗迈问道:“天子?”

    “嘉宾,你不觉得天子近日的举动作为太过分了么?我已难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