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鹿潜龙勿用第二十一章北上攻天水蒲茂获莘踪坐於姚桃榻前的几人立刻把目光投向姚桃,个个露出紧张神色。
“时辰到了!”
那环坐几人便是薛白、王资等,其中有个趴着的,乃是个廉平老。
王资说道:“明公,真的不全军都撤么?”
“六七千人,连人带马,一旦尽数离营,动静会有多大?别忘了,咱们营外头,此时此刻,可是有莘阿瓜的各部在!如何能够全都撤走?那不是明摆着叫莘阿瓜遣兵追击的么?”
王资仍是犹疑,说道:“但是明公,冉将军颇得天王的重视,咱们若是把他抛下?”
“大难临头,夫妻尚且各自飞,况乎我与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却是所谓“时辰到了”,姚桃说的正是弃营撤走的时辰到了,而他今夜的弃营撤走,他并没有通知冉僧奴,打的主意是,只带本部精锐撤走,至於冉僧奴等,则置之不顾。
薛白等听了姚桃这话,都不再多说什么。
姚桃看了看趴在榻上的廉平老,吩咐王资,说道:“老廉怕是骑乘不便,你给老廉备两匹温顺的好马,弄辆快车,让他乘用,再选些兵卒做其护从。”
廉平老被姚桃无微不至的关心感动,说道:“下吏多谢明公!”
“赶紧都去准备,半个时辰后,咱们就悄摸摸地从东边辕门出营!”
莘迩的兵马数量不足以四面围困姚桃营垒,加上围三缺一,此是兵法之要,故此姚桃的营垒,莘迩只围了三面,东边没有驻扎成建制的部队,只派了些游骑巡弋。
王资诸将应诺。
姚桃又叮嘱一句,说道:“切记我的那几道命令:人衔枚、马勒口;不打火把;撤退的兵士俱得轻装,不许多带杂物;每队兵士一根绳索,务要分好!”
“人衔枚”等几条无须多说。
最后一条,“每队兵士一根绳索”,是为了避免出现於撤军途中,兵士因为夜难辨路而大规模失散的情况发生。每队兵士分一根长绳,队中士兵按照前后次序,持绳而行。
这样,就算仍会出现失散情况,但数量应该也会得到有效的减少。
半个时辰后。
夜色下,姚营的东门打开,一队队的兵士,悄无声息地自漆黑如墨的营中鱼贯而出。
顺顺利利地出了营。
行约两里多地,路边野间,抬起了两三个脑袋,这正是莘迩所部的游骑。
此数游骑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彼此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吃惊。
他们赶忙牵马而南,避开这支出营的敌军,随后,上马催行,急往莘迩中军报讯。
……
莘迩才睡下未久,被魏述喊醒。
那几个游骑禀报适才所见。
莘迩亦是惊讶,说道:“姚桃弃营而撤?”
“是!”
莘迩问道:“撤了多少兵马?是他全军?”
“夜黑,瞧不太清,但小人等远观度测,应非是其全军。”
莘迩嘿然,心道:“白天才败,晚上就逃,姚桃这家伙,倒是果断,可称人如其名。”
“人如其名”也者,“逃之夭夭”是也。
莘迩的睡意早就不翼而飞,立刻下达命令:“传令螭虎、罗虎、拔列、勃勃,命他们马上选派本部精骑,追击姚桃!”
睡在莘迩帐中的麴令孙也醒了过来,听到莘迩的这道军令,说道:“明公,贼兵已逃营远去,且夜深,不易识物,纵遣骑往追,只怕也不一定能追上他们吧?”
现在姚桃部离营而走的兵士,已经出营至少四五里了,莘迩部的士兵们除掉值勤的外,多在睡觉,调集进战,是需要时间的,再等到高延曹等各部骑兵做好战斗的准备,出发追击的时候,估计那些弃营逃跑的姚兵或许已会远在十来里外了。这是其一。
此外,又则离营东走以后,姚兵路上可能会改变行进的方向,大半夜的,视野不好,同时亦难以迅速地侦查到他们具体的逃跑路线。这是其二。
“追上、追不上,总归得追一追。”
结果如麴令孙所料,高延曹等接到命令后,虽是加紧催促兵士,等他们出发追击之时,却也已是四更时分了,追到天亮,各部络绎归来,皆是一无所获。
张道岳等俱已闻讯,都来到了莘迩帐中。
见高延曹等无功而返,张道岳不禁说道:“这姚桃也算是个人物了!半夜逃窜,这真是让人没有想到。”顿了下,又道,“不过他虽侥幸得脱,其营,我军今日却可一战而陷了。”笑与莘迩说道,“姚桃是叫他逃了,但冉僧奴已是瓮中之鳖!”
……
姚营,冉僧奴帐。
盯着案上的一纸文书,冉僧奴面色铁青。
文书上写道:“日间一战,我军小挫,今陇贼士气高昂,欲反败为胜,非得请援不可。我亲赴襄武,向大王求援;卿才略杰出,留守此任,卿必胜之。”
这文书不用说,自是姚桃留给冉僧奴的。
冉僧奴怒火填膺,恶气无处发泄,猛地一拍案几,便大骂帐中诸将,说道:“你们是废物么?两千三步骑出营,你们都毫无察觉?”
诸将中一人是冉僧奴的从弟,委屈说道:“阿兄,白天那一仗,打了整整一天,先是攻城,后是守阵,兵士们都累得不行了,回到营里,俱是倒头就睡,如何能够察觉姚将军部夜半偷偷出营?况且说了,姚将军回到营中后,他不是还曾与阿兄和我等商议今日守营之事么?他居然会半夜逃跑,这也实在是我等没有料到的啊!”
冉僧奴亦知,没有发觉姚桃率部逃走,非是其帐下诸将的错,发了一通火后,恨恨骂道:“亏他南安姚氏,亦我羌中豪姓,其兄姚国,也称得上慷慨豪杰,却他姚桃,当真是个鼠辈!白日叫我断后,半夜他又逃跑,真是丢尽了南安姚氏的脸面!”
姚桃家原籍南安郡,獂道西边的赤亭,即是他的家乡。
冉僧奴从弟问道:“阿兄,现在怎么办?”
忽然遥遥听见营外三面,陆续都传来了鼓角之声。
很快,一将奔入帐中,仓皇报道:“阿弟,陇贼发兵攻我营了!”
这将是冉僧奴的族兄。
冉僧奴拍案怒道:“什么‘陇贼’?”
“啊?”
冉僧奴怒道:“那是‘王师’!”
“王师?”
冉僧奴长身立起,环顾诸人,说道:“莘阿瓜,……不,莘公,莘公一定已知姚桃率部逃营的事了!凭咱们这些残兵败将,又因姚桃逃营而军心涣散到极点的部曲,怎生能够守住营垒?这仗打不了了,当下只有献营投降!”
……
冉僧奴说到做到,果然不战而降。
姚营剩余的三千余步骑战士,悉数放下武器,做了陇军的俘虏。
莘迩召冉僧奴於帐中相见。
但见莘迩帐外,对列了两排各五十人的甲士,甲士们俱身高体壮,皆披玄甲,握丈八步槊,赳赳挺立。此百名甲士是莘迩亲从全军挑选出来的,唐人居多,但出於显示自己“一视同仁”的目的,鲜卑人、羌人、杂胡各种人在其中也有,甚至还有两个绿眼高鼻的西域胡,他们的发饰、形貌互有不同,然一股森然杀气却是相似。
冉僧奴在魏述、乞大力的前后夹持下,胆战心惊地穿过了这个甲士的对阵,入到帐中。
刚进了帐门口,他就“噗通”一声,拜倒地上,口中大呼:“降臣冉僧奴拜见莘公!”
“我思君,如渴人之思水也,今日终得与君相见,十分快慰。”
冉僧奴不敢抬头,埋首臂间,惶恐说道:“降臣不自量力,妄敢对抗王师,如今想来,真是罪该万死!乞请莘公恕罪!”
“你要是早有此念,该有多好?”
冉僧奴害怕应道:“降臣亦悔之不迭!”
“你的不少族人现都在谷阴,我会给你准备一处宅院,让你离他们住得近些,从今往后,你们一家子又可团聚了。说来,这也是一件美事。”
冉兴被定西灭后,冉兴宗室的去向分作了两支,一支就是冉僧奴和他带的那些族人,投了蒲秦,另外的冉氏族人则为定西俘获,而下都在谷阴城中居住。
冉僧奴听得莘迩无杀他之意,略微放下了心,应道:“是,是。”
“我介绍个你的熟人,给你认识。”
冉僧奴心中诧异,想道:“我在这边哪里有熟人?”
听莘迩接着说道:“苟子,你来见见你的这位老对手吧。”
这个“熟人”,却是上次冉僧奴等攻武都郡时,曾经四斫其营,最后一次乃得成功的李亮。
一个新的声音响起,冉僧奴听其说道:“冉君,你怕是不知我是谁吧?”
莘迩的声音再度响起:“苟子,你且先带他出去,去你帐中,你俩再作欢叙吧。”
那新的声音恭谨应道:“诺。”
旋即,脚步声响,一双羊皮靴子出现冉僧奴眼前。
那靴子的主人,即那新声音的主人,说道:“冉君,请你随我来。”
冉僧奴趴着,倒退出帐,到了帐外,这才起身,举目去看。
站在他身边的是个八尺上下的壮汉,体格虽是魁壮,脸蛋圆乎乎的,眼睛不大,却不给人以威武之感,而颇是使人一见之下,就生亲切之意。此人可不正就是李亮。
於是,冉僧奴就又一次穿过甲士对阵,跟着李亮,去李亮帐中。
从头到尾,冉僧奴竟是只闻莘迩之音,未敢抬头,去看莘迩一眼。
……
帐中。
莘迩对冉僧奴态度客气,话说得好听,实际上,他是压根没把冉僧奴放在心上的。
毕竟冉僧奴尽管两次犯寇武都,但此人实无兵略之能,亦无别样长才,唯一值得称道的只是他生在了一个好的家族罢了,故而虽得其降,无甚可喜。
看李亮带着冉僧奴出去,莘迩把话头带回,继续刚才的话题。
“张君,姚营已下,姚桃远遁,冉僧奴投降,下辩、河池两县的秦军闻风以后,定然也就会和姚桃一般,逃之夭夭了,这两座县城收复不难,……武都的战事告一段落,襄武那边战情急迫,我就不在武都多待了,你首先给我备我全军将士的半月粮秣,其次,冉僧奴部的降卒,先由你管制安置,后天,我便率部北进,攻扰天水!”
张道岳领命,答道:“是。”
“北宫太守等部现在应正在赶来武都的路上,等他们到后,你对他们传我命令,叫他们助你守御武都,并且时刻准备北上援助於我。我需要你们援助的时候,会传檄与你们的。”
张道岳应道:“是。”
“你现就去给我军准备粮秣吧,别的不要,只要胡饼、酪浆等易带之食。”
张道岳接下命令,便就立刻出帐,回去武都县中,为莘迩部的玄甲突骑搜集军粮。
当天,莘迩把自己已破姚桃、冉僧奴部,下步他打算北攻天水的诸项军事,写将下来,作给唐艾的回书,唤来唐艾的那个属吏,叫他带之回去襄武。
没叫这个属吏单身上路,莘迩给他配了几个勇武的随从。
这属吏当天起行,不必多提。
却说得了粮秣和箭矢等方面的补充,全军休整了两天,第三日,莘迩即引此数千玄甲突骑兵,离开武都县境,长驱北驰,奔袭天水郡。
……
就在莘迩部队将出武都郡界,距离天水郡最南边的始昌县只剩下了数十里路程的时候,其军所在位置的西北方向,三百来里外的襄武县城城东,有数骑徘徊於离城七八里远的一片林下草中。
此数骑带头之人,肤色黧黑,面颊棱角分明,眉目如剑。
非是别人,此人正是李基的爱将、及李基未来的妹夫冯宇。
旬日前,李基决定给莘迩回一封信,信是好写,唯这信关系重大,送信之人,当然就必得是李基最为亲信之人才行,而论及亲信,自是舍掉冯宇,再无旁人。
故此,冯宇之所以此时会出现在襄武县外,他正就是为给李基送这封信给莘迩而来的。
莘迩带兵迂回突袭姚桃部,这件事极其隐秘,李基、冯宇不但之前不知晓,包括现在,因为姚桃、冉僧奴才败,这个消息还没传开,因是冯宇至今且尚不知晓。
透过林间枝叶,冯宇远望西边的襄武县城。
隔得太远,襄武县城,他是看不到的,但围在襄武县城外的秦军营垒,他能够约略看到些。
冯宇犯愁说道:“襄武被围甚严,城北、城西虽无秦虏主力,但亦游骑纵横,查巡严密,我等却怎么才能入进城中呢?”
跟着冯宇来的,都是当年和冯宇一起从羯人营中杀出来的。
一人提议说道:“要不咱们不去襄武,去金城?”
冯宇说道:“莘公身在襄武,我等去金城有什么用?”
“身在襄武”,此是莘迩对外放出的幌子,以作迷惑蒲茂。
众人皆束手无策。
冯宇思忖多时,说道:“没别的法子了,眼下也只能等到入夜后,我等摸到城北、城西去看看,试试能不能偷到城下吧!”
众人俱应诺。
……
冯宇尚不知莘迩其实不在襄武。
襄武城东,秦军主营,蒲茂帐中。
蒲茂已经获知了莘迩现不在襄武,而却是身在武都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