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鹿潜龙勿用第五十六章太后玉趾访将军恭谨对也许是因为此行乃微服私访,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因为想换一种穿衣的风格,左氏今天没有穿往日惯穿的端庄衮袍,改穿了一条时下贵族妇人平时居家、出游时常穿的花间裙。
却又与寻常的花间裙不类,样式与后世西人的婚纱颇为相似。
她上身穿的是充满了胡人风情的窄衣小袖,十多种彩色拼缝成的裙子,裙腰很高,束於腋下,裙子的前裾较短,长不及踝,其足上所著亦是满满胡风的皮靴,矮而宽圆,靴尖翘起,露出在了裙外,裙子的后裾异常长大,几乎相当於裙长,拖曳在她身后的地面上,由两个貌美的宫女帮她提掂,裙下且衬着长不及地的浅色衬裙,伴随她婀娜的步姿,隐现於花间裙下。
莘迩前世有轻微的洁癖,来到这个时空之后,整天泥水里滚、血污里淌,肚子饿的咕咕叫时,猪食也抢着吃,倒是早就治好了他这个毛病,却现下看到左氏这幅优雅美丽,又不失俏皮飒爽的衣裙打扮,第一时间,他想到了喜好穿戴褶袴胡装的令狐妍,紧接着,他的目光被吸引到左氏那长长的裙子后裾上,浮出一个念头:“哎呀,今天这地,也不知洒扫干净了没有?”
一边想着,莘迩一边伏拜下去,领着唐艾等人迎接左氏。
左氏的坐车直接驶到了府中的院里。
站在车外,左氏微笑着,柔声说道:“将军快快请起。”
莘迩从地上爬起来,半弓着身,恭谨地说道:“太后,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要事么?如有何事,遣个内宦来,吩咐小臣便是。怎敢劳动太后玉趾,光临陋所。”
左氏是头次来征虏将军府,她目光流转,打量院中的景色。
见这院子虽然不很大,似乎配不上征虏将军此一三品将军的尊贵,但两边黑色的墙下,绿树成荫,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两侧,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个花苑,种着各色的花卉、青草,时已四月下旬,陇州天渐炎热,这会儿又是下午,热气上发,把那花草的香味催薰得扑鼻尽是,满院皆香,石板路的尽头,邻听事堂的地方,种植了两丛翠竹,风吹竹叶,簌簌作响,虽立日头下,观之也给人以清凉之感,却是整个的院落,典秀整洁,朴素中透出主人雅致的情趣。
左氏笑道:“将军,你这座将军府,不似用兵讲武之地,竟像隐士悠游之所。”纤指往南边的院角轻点,说道,“花木、竹林俱有,只是缺了一座水塘,何不於此处筑一水池,养鱼些许?公务闲时,将军也可临水赏鱼,鱼之此物,我以为最是灵动,或能稍解劳累。”
莘迩应道:“是,太后教诲的是。”顾向身后,指示随从他接驾的一个吏员,“听到太后的话了么?明天就在那儿建个水池,养些鱼。”
那吏员,左氏也认得,正是莘迩得用的亲信乞大力。
乞大力每见到左氏,都自惭形秽,为不十分丢脸,他刚才一直在努力地吸住肚子,收拾嘴脸,以拿出他自以为最威风的姿态,忽然闻得莘迩的命令,赶忙换回低眉顺眼,应道:“诺。”
莘迩请左氏登堂,说道:“院里日头毒,太后,有什么事,请先入堂再说吧。”
左氏在宫中,包括适才坐的车中,都有冰块取凉,凉爽习惯了的,只在院中站了这么稍顷,已是微生香汗。她点了点头,便当先而行,与莘迩等进到堂上。
乞大力这样的小吏当然是没资格入堂的,就散站院中,权且算是与左氏的卫士们一起,充当个护卫。
堂中,左氏站定,笑问莘迩,说道:“将军,我坐哪里?”
莘迩答道:“自是请太后主位就坐。”
“那是将军的坐榻,我怎好去坐。”
莘迩一本正经地说道:“太后是主,小臣是臣,臣有的,都是太后所赐,莫说区区一个坐榻,就是臣的性命,太后什么时候想要,小臣也都随时乐於献上。”
这话没什么好笑的,左氏却抿嘴一笑,遂不再谦让,就到了案后莘迩的坐榻上坐下。坐榻还是温热的,可见就在不久之前,莘迩必还是在此坐着的。左氏往案上瞧去,看到了一张展开的素纸,拿起来看了一看,问道:“这是细作送来的情报吧?”
莘迩说道:“是,太后明察秋毫。此正是臣派到伪魏的商队,从伪魏送回的有关秦主蒲茂攻取洛阳一战的情报。”顿了下,说道,“这道情报,臣於接到的当日,就已禀到了朝中。”
“不错,这事儿我记得。”左氏大略浏览了下这份情报,其内容与莘迩上禀的并无区别,她很快找到了她感兴趣的地方,笑与莘迩说道,“将军,那天你把这道情报禀入朝中,我在宫中看到,当时就想问问将军……”她左手拈起纸,右手往纸上的一个名字点了点,接着说道,“这个王石奴,到底是何人也?值得在此份颇为重要的情报中,特地把他的名字提出?”
有关洛阳之战的这份情报,总共只出现了四个人的名字,一个是蒲茂,一个是孟朗,一个是慕容武台,第四个即是王石奴,也即王农。蒲茂、孟朗、慕容武台的名字出现,很好理解,他们三个是对阵双方的各自主将和谋主,然而王农,在左氏看来,不过是个“无名之辈”,她之前从未听说过此人,何以够格被列名其中?
莘迩给左氏解释,说道:“太后请细看,其实情报中已经说明了为何会提及王农之名。无有其它缘故,唯因此人实在勇悍。
“臣若是没有记错的话,情报中的原文是这样写的:‘慕容武台既以勇著名,而王石奴轻视之,乃战前放言,将生擒慕容武台。四月十四,秦兵大举攻洛阳,先以槌、斧破魏连环马阵,陷其城外大营,继四面围城,石奴驰马搦战城下,使兵士詈骂武台,极作羞辱,及其父祖,武台因引甲骑出战。石奴个小,藏於马鞍,进退奔腾敌骑间,武台等刺之不中,射之无的,武台反为其伤,洛阳守卒震惧,适慕容炎弃邺北遁,军心遂溃,洛阳乃陷。’不知对也不对?”
左氏夸赞说道:“将军的记性真是好,一个字也不差!”
莘迩微微一笑,照例谦虚了两句,继续说道:“太后,王石奴,名叫王农,石奴是他的小字。此人是洛阳乞活军中的勇将,并州乞活的后裔,魏军中久有传言,说‘千军万马,当避王石奴’,从此话即可见此人之勇悍。他於前时从其军帅李基投了蒲茂,得到了蒲茂的重用。
“这个人身材矮小,据闻身高才四尺,故而藏身马鞍,可隐匿身形,使敌人看不到他。臣料他与慕容武台的这次城下交战,他所骑之马,一定亦是甲骑,这才武台等魏骑刺、射他不中,刺、射其马亦不伤,由是武台竟反而被他击伤。
“就不说洛阳之陷,与武台之伤,实有干连,只说那慕容武台,是伪魏现下伪主的三弟,素来号称骁武,在伪魏的宗室中,论其於魏军中的名气,是只仅次於慕容瞻的,今却伤於他手,单凭这一点,王石奴其人名,就已有列入此份情报中的资格了。”
左氏美目中异彩连连,说道:“将军当真博闻广识!乞活在魏地,与我国隔着虏秦,但对其军中的人物,将军都一清二楚。”
莘迩实事求是,如实回禀,说道:“臣不敢瞒太后,魏地的乞活军,如今大小十余支,有名有姓的军帅、军将何止百余,臣亦不能尽知。这个王石奴,臣也是在看到了这份情报后,才临时关注,从而知晓了这些的。”
左氏问道:“洛阳方面,可有后续的情报么?”
“还没有。目前所知,仍是慕容武台在洛阳陷落以后,突围向北撤退。臣估料之,他向北败退,只有去邺城这一条路,计算时日,他现在应该是已经败归到邺城了。”
左氏临朝至今两三年了,从最初的对军政一窍不通,到现在,通过不断地学习,不但对本国的军事、政治,连带对秦、魏、唐等国的军政诸事,都已有了大概的了解了,同时在莘迩的教导下,她如今也已经深刻地认识到,定西能不能保全疆土,对内的治理是一方面,境外秦、魏、唐等国的形势变化,更是另一个重要的方面,故此,她是很能明白到秦、魏、贺浑邪这回混战的结果,势必将会影响到定西未来的局势的,便顺着这个话头,目注莘迩,说道:“将军,伪魏两面受敌,慕容瞻、慕容武台先后兵败,慕容炎弃邺北窜,伪魏的情况看来很是不妙,但蒲茂、贺浑邪各拥强兵,到底此番北地的混战,谁会胜出,将军有何判断?”
说完,左氏正襟端坐,妙目不离莘迩,一副专心等待听他解疑答惑的乖巧模样。
左氏年已三十,接见臣下时,总是威仪严整,只有当在莘迩面前的时候,才会有时显出这样与其成熟年龄不符的,宛如少女一般的样子,虽是她这份乖乖女的模样,莘迩已非头次见到,可这时再次看到,却不由自主的一如之前,又是心中一动。
陪坐旁边的唐艾,看了眼婉美的左氏,看了眼英气的莘迩,摇了摇羽扇,感叹想道:“太后对明公的信任,无以复加了!古之明君贤臣,君臣相得的典范,也不过如此了。”
莘迩定住心神,回答左氏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