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鹿潜龙勿用第六十九章江山星星火殿外风雪急从高平郡所在的兖州向北,是魏国的中州、冀州、幽州。幽州的西边是魏国的并州,并州与蒲秦的上郡、朔方郡相邻;幽州的北边是拓跋鲜卑所控制的代北地区。
从兖州向东,是魏国的徐州和青州。从兖州向西,是魏国的豫州和荆州。
兖州此地,占据要津,四通八达,诚乃是慕容魏国的腹心。
且把魏国大体分为西北、东南两片区域的黄河,也正是从兖州的北部流过,贺浑邪如今起兵自立,可以预见到,兖州,必将会成为他与魏国激烈相争的核心地带。
北风呼啸、彤云密布,下起了雪。
落雪掩盖了一切,远近俱唯洁白,高平郡的湖陆城被装饰得如琼楼玉宇,宛如仙境。
城下数里外的羯人营寨,於冯宇等人逃掉的第三天,在兵营筑成以后,却是化成了地狱。
刁辖一道令下,把与赵说、冯宇等同队的民夫尽数杀了,血水染红了落雪,为了震慑余下的民夫们,被杀掉的那些人,头颅悉被砍掉,林立地树在民夫们住宿的简陋营地中。首级无不保存着死前惊惧、挣扎的扭曲表情,一些的眼睛还睁着,但眼中自是早就无了神采。也不知他们中是否有人后悔,当初还不如跟着赵说、冯太、冯宇拼死一搏,就是死,也死个痛快!而确凿无疑的是,他们中很多人当临死之际,没有痛恨羯人,反在咒骂赵说、冯太、冯宇等。
羯兵与鲜卑兵对垒於湖陆城内外,娄提智弼遣人去昌邑求援,刁辖耐心等待,且不必多说。
迎着风雪,由高平郡向西,到六百多里外的洛州。
拨开乌压压的云层,从高空望下,只见这里河流纵横,山峦交错,鹅毛一般的雪片,飘飘扬扬地洒落其上。
其南的霍阳山中,隐约有数千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有穿的是唐人的袍服,有穿的是胡人的褶袴,乃至有穿的是妇人的襦裙。他们仗持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沿着狭窄的山道,正向山外行去。在这支队伍的最前,打着一杆大旗。旗上的字色呈殷红,金钩铁划,只有两个“乞活”。他们是洛州一带的乞活军,这是要趁大雪去偷袭山南的梁县,以夺些糊口的粮食。
渺小的麻雀在这般的天气中,固只能畏缩於丑陋的枝窝里,发出屈服的哀鸣,可若有一头尽管冻馁不堪,然却不肯向这寒冬屈服的苍鹰,於此时振翅,穿过暴虐的风雪,冲北疾飞,过上党郡、过武乡郡,到入并州的太原郡,在那汾水西岸的吕梁山外,几乎是在同一的时刻,它会看到,亦有一支三四千人组成的部队,打着同样的旗帜,正在冒雪围攻一座坚固的坞堡。
从这里向东南,冀州,常山郡,井陉县的乡里道上,相同的旗帜在雪中雄壮的招展,乡中的少年奔逐追看;向东北,幽州,渔阳郡,犷平县,欢声震地,一面“乞活”的旗帜领着成群的唐人战士,与数百驰马怪叫的乌桓骑兵,争先恐后地朝刚刚被攻开的城门涌去。
雪越来越大,风越来越狂,鹰展击於霄汉,酷冷的深冬,虽将北地的河流冻结,江山壮丽,龙探首於渊,那一点点、一点点,不可抑制的火苗,却好像很快就能燃作燎原之烈火,——差的,只是一个人,只是一个振臂而呼,只是一句令千百勇士甘愿为之赴死的号召。
冯太、冯宇等人去投的,自是洛州附近的乞活。高平郡在济水北岸,洛州在济水南岸,他们沿着济水西行,总的路程共约六百多里,道路颇远,又需经过数个魏国的重镇,到底最终能否安然地到达目的地,顺利地投到洛州乞活旗下,却是要看他们的运气了。
东躲西藏、艰难跋涉於雪下的冯太、冯宇等人,饥寒交迫,抬头望去,洛州不知何时能达。洛州与蒲秦的河东、弘农两郡接壤,沿着黄河西入弘农郡,抵至蒲秦的洛州,在风陵渡,黄河北上,离开黄河,再顺着渭水继续向西,二三百里,即到蒲秦的都城咸阳。
孟朗对魏国的局势极其关注,差了许多的探子在魏,慕容暠病死、贺浑邪起兵自立的消息,比之定西的莘迩、曹斐,他得到的更早,刁辖还没进至湖陆县,这消息就已传到了他的案上。
时间回到数日前。
孟朗刚刚收到情报,即马上命车,赶去咸阳南城区的宫城。
到了宫城,求见蒲茂。
蒲茂也真是勤政,今天非是朝会之日,大雪连下四天了,即使烧着火龙,殿中亦甚寒冷,而他却一大早就起来,到了日常处理政务的殿内,批阅各地呈来的军政上疏,和往常无有不同。
闻报孟朗求见,蒲茂一边继续浏览和回复奏折,一边召他进来。
等孟朗来到殿中,蒲茂这才放下了手上的毛笔,起身笑迎。
“大冷的天,孟师不在家避寒,怎么来了?”说着话,蒲茂瞧见孟朗的肩膀湿了一块,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适才进殿的时候,殿檐上的冰凌掉了一节,恰坠在臣的肩上。”
蒲茂大怒,训斥殿上伺候的内宦,说道:“殿檐结冰,不知将之清掉么?落下来打到孤无妨,万一把孟师打伤了,如何是好?便杀了尔等,尔等也赔不起!”
内宦吓得噗通跪倒,连连磕头。
这个内宦与孟朗的关系还算不错,孟朗存心为他解围,笑道:“大王,臣虽年过五旬,闲时常练五禽戏,上月陪大王打猎时,大王不犹赞臣骑马矫捷么?身子骨倒尚康健,被个冰凌打到,不算甚么。”吩咐那内宦,“还不快去把檐上的冰凌打掉,以免伤到大王!”
没有蒲茂的命令,那内宦不敢动。
蒲茂说道:“去吧!”
得了此话,那内宦才敢爬起,赶紧出去,指挥外头的宦官、宫女、侍卫清除檐上的冰凌。
蒲茂请孟朗落座,收起怒容,笑问道:“孟师冲雪进宫,一定是有什么事吧?”
孟朗起身,把魏地细作送来的密报奉上,没有再回去坐,便站在蒲茂龙榻的侧下,说道:“大王,慕容暠死了,贺浑邪叛魏了!”
蒲茂楞了下,说道:“啊?”旋即大喜,立即展开密报,细细观看。
看罢,蒲茂喜不自胜,拍了两下大腿,坐不住,也站了起来,下到殿中,拈着密报,转来转去地踱步,说道:“好啊,好啊!慕容暠终於死了,贺浑邪终於忍不住了!”他站住脚,停在孟朗的身前,满面喜色,挥舞密报,说道,“孟师,咱们进取中原、河北的机会来了!”
慕容暠病死、贺浑邪叛乱此二事,早在孟朗的预判之中,甚至他根据各方面的情报汇总,都已经断定,这两件事最迟在半年内就会相继发生,只是拿不准具体的发生时间会是何时而已,而下此二事果然在其预期的时间段内出现,和他的预判一致,是以他不像蒲茂那样兴奋,依旧保持着冷静。
他说道:“大王所言甚是,但以臣愚见,现在还不到咱们出兵的时候。”
蒲茂说道:“孟师的意思是,等到贺浑邪与鲜卑儿打到你死我活时,咱们再趁隙出兵么?”
“此其一也。”
蒲茂笑道:“孟师之意,我知矣!其二,则必就是定西了。”
孟朗点头说道:“正是!”
蒲茂说道:“定西,应是不足为忧吧?”
孟朗说道:“大王为何这样认为?”
蒲茂侃侃而谈,说道:“现有苟雄镇我朔方、蒲獾孙屯我陇西,其二人,皆我秦之上将也。有他两人分戍南北,纵是不好反攻定西,至少是能把孤的西境给守住的吧?前两个月,赵染干扰我朔方,不就无功而返么?苟雄且斩其战将数人。”
又说道,“而且,定西才得兴地,复得汉中,估算其国中的兵力、民力、财力,现下应该早已是捉襟见肘,保据兴地、汉中或许尚嫌不足,……孟师,他又何能再来犯我?”
孟朗说道:“依常理而计,确是如此。”
蒲茂失笑,说道:“依常理?怎么,还有非常理么?”
孟朗说道:“莘幼著,便是非常理。”
“此话怎讲?”
“莘幼著此人,之前默默无闻,自令狐奉死后,这两三年间,他忽然鹊起。臣早前对他并不重视,他侵占兴地以后,臣对他进行了仔细的分析。大王,此人不可小觑。”
“如何不可小觑?”
“此人隐忍多年,不露锋芒,是其性毅也!
“其西定西域,南取冉兴,功盖定西,而两辞封侯,是其志远也!
“他在定西大举辟用寓士、寒士,其之谋主羊髦、唐艾、张龟诸人,都是寓、寒之士;他创制勋官制度,进行武举,组建健儿营,这又是在收拢寒、寓士人之外,大举招揽陇地民间的白丁壮士。他种种类类的这些举措,分明是在聚寒、庶以抗陇之门阀,今其逐宋氏,杀定西宗室,压氾、张,盟麴氏,威迫令狐伪王,权倾陇疆,士民屏息,羽翼已成,是其势众也!
“定西悬处西北,地瘠民稀,当海内乱时,仗其山河之险、陇人之武,确是可以自保一隅,然等天下定后,此弹丸之地,灭之易也;故是,自莘幼著当政以今,他就倾定西举国之力,攻战不休,他所为者,不外乎就是希望能在我大秦一统北地之前,能够给定西打出一条向我关中和一条向中原的通道,以奢求能够给定西续命,这当然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但究陇地面临的情势,此却也实是唯一能给陇地找到出路的办法,是其谋智也。
“国虽大,好战必亡,况以陇之贫乏?他穷兵黩武,在定西朝中又飞扬跋扈,以臣观之,实是亡无日矣!然此寇小智,且势众有毅力,为了给定西吊命,待我军东伐虏魏之际,即便如大王所说,定西的兵民之力已近竭涸,可在西域,定西还有万余精卒,臣度之,十之八九,他势必会把西域的兵马东调,孤注一掷,进犯我境,亦不可不防。”
蒲茂沉吟了会儿,说道:“他若犯我,会从哪里进犯?”
“汉中、陇西、朔方,都有可能。”
“那我就给苟雄、蒲獾孙各增兵若干。”
“与其分兵各镇,被动防御,何如集为一路,先夺其声?”
“孟师此话何意?”
“仍如大王方才所说,定西的兵民之力,现在定然已是捉襟见肘,又如臣所言,莘幼著在定西骄横跋扈,那么,若是我军能够赶在莘幼著把西域的陇兵调到陇东,犯我之前,先趁其虚弱,打他一个落花流水的话,臣断定,定西朝中那些被他压制的当地阀族、士流,必然就会因为他的此败而群起攻之;如此一来,陇地就会陷入内讧,自就不足为我秦忧矣。”
蒲茂抚掌称赞,说道:“孟师此谋高明!”问道,“那咱们打定西的哪里为好?”
孟朗说道:“可兵分两路,一路偏师,西进临河水南岸,断其金城、兴唐等郡的援兵,再以冉僧奴等,挑动阴平、武都的戎部酋率,乱陇西之北;然后主攻陇西郡!”
“何时出兵打?”
“当下隆冬,贺浑邪与魏兵不会进行大规模的交战,现下只是他们两边开战的序幕,至少得等到明年春天,他们之间才会互相大打出手;我军可待到明年开春,再出兵进击陇西!”
蒲茂领悟了孟朗话中没说出来的另一层意思,笑道:“贺浑邪虽自恃兵强,魏兵却也不弱,没个一年半载,他两边分不出胜负。等我军收复陇西,既促使了定西内讧,又正可挟此大胜,回师向东,袭魏与贺浑邪之弊,中原、河北为我有矣!孟师此谋,一举两得,上之上者也!”
殿外风雪急,松柏挺立,为下边的花草遮寒;秦西的陇州,辽阔雄浑,敞开怀抱,迎接冰刀霜剑。
网址: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