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劳力之廉价,远超秦越之想象。
古代修路,只是挖宽点,填平些,秦越想铺条石子路都被曾梧等人嘲笑,所以本钱极省,而且役夫是连饭都不管的,只不过单靠服役不够,才需要再征募些,所费也是有限,八文钱一天都有人抢着干,所以挤出五百贯竟然可以轰轰烈烈的修路。
这样的事实对于秦越来说,实在是太过讶然。
秦越在狄保衡和叶虎盛的陪同下参观了县城横直两条街道,却见有一小半店铺关着门,狄保衡介绍说那些铺子门脸小,但纵深极大,原来都是大商帮落脚的地方,现在除了药材商,几无别的行脚,连带着酒楼饭馆都关停一多半了。
秦越心想,这西蜀闭关锁国,损的可就不止川中,连带着凤州百姓都受害。
正准备去狄府会一会那一班念唱做打俱佳的歌伎班子,却被赵三豹坏了好事。
这位刚率众从山中钻出的大马猴,原准备到冤家对头叶虎盛这打秋风的,没想到竟然遇见了秦越,不由大喜,扬着长手就让手下上来献宝。
“留后,逮到了西蜀奸细。”
秦越见山越营一气推出五六人来,穿着皆有异于常人。
只见那当头一人,年纪约与自己相仿,方脸大耳,宽额大眼,直鼻厚唇,尤其一双剑眉俊逸如刀。身形颀长,宽肩窄腰,身着皂色土布大褂,衣襟袖口都绣着繁密的彩色花纹,裤筒极肥大,以至于走路时似裙子一般。头上包着皂色红纹的头巾,巾尾于左角高高翘起,如盛开的孔雀羽。
虽是异族装束,却也被他穿出一股堂堂富贵气息来。
其身后的五六人也相同装束,只衣料差了许多,也无花纹刺绣,这些人的双手却被一根麻绳绑起串着,神情有些沮丧。
“怎么回事?”
赵山豹正想回话,那被俘的年轻人开口了,说的是汉话,但却又带有一些饶舌乡音,好在说话却颇为动听:“尊敬的上官,某不是奸细,是你的部下弄错了。”
“呸,在荒山上东挖西撬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那年青人不理赵山豹,继续对秦越道:“上官,某真的不是奸细,有长的象某这样俊的奸细么。”
秦越嘴角掠过一丝笑意,没想到这个家伙人看着周正,说话却是油腔滑舌,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歪了歪头,笑问:“苗族?”
年青人长眉一扬,脸上浮现喜色:“正是,上官你真是太了不起了,竟然知道某的身份,请下令松绑,某有财富机密奉上。”
秦越微一示意,赵山豹道:“这些人身手都极了得。”
“无妨。”
赵山豹这才不情不愿的一刀割断绳子。
年青人抖开绳索,长嘘一口气,揉揉手腕,拍拍身上灰尘,嫌弃的撇撇嘴,这才向秦越躬身行了一礼,道:“黔西蒙岩寨安国言,见过上官。”
“有什么话直说吧,别卖关子。”
这自称安国言的年青人道:“事涉机密,不好当街喧哗,另外,上官手下太粗鲁,某身上脏死了,容某沐浴更衣,否则某是一刻也呆不住了。”
秦越就笑了,觉着这安国言太对自己脾气了,挥挥手道:“都进衙门说话。”
一行人进了县衙后衙,秦越和史成在狄保衡的陪同下坐着喝茶,安国言则被山越营押着去洗沐,赵山豹对这巧言令色的家伙很没好感,一刀鞘砸在他的屁股上,恶狠狠的道:“马屁精,竟然知道留后好洁成癖。”
安国言一听,胆气立马又粗了三分,摊开手道:“把某的包袱拿来,还有某的刀。”
赵山豹一瞪眼,喝道:“你想干嘛?”
“作为蒙岩寨的三少主,拜见上官,自该有体面礼仪,你们不是有弩弓么,还怕某行凶不成?”
“哼,包袱给你,刀却留下。”
安国言笑道:“那某就不洗了,这便回去熏你们留后去。”
“你……”
赵山豹抓狂了,觉着真该在山上就该一箭射杀了事。
狄保衡实是会享受的,家养的歌伎果然是色声双绝,舞姿若仙。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县尉县令一当就是十几年,历经晋蜀周三朝,换成太平盛事,这是不敢想象的事情,但在这乱世中,却需要这样根深蒂固的老家伙。
无他,管理省心。
就连秦越暂时也没有别的想法,只要县治太平,百姓安定,财赋纳足,谁当县令,都一样。不过朝廷既然下了均田令,如今却是要看狄保衡如何决择了。
秦越坐着喝了三杯茶,听了两支曲,欣赏了一段舞,沐浴后换了干净衣裳的安国言便进来了。
秦越见其一身藏蓝色锦缎,刺绣更是繁复华丽,腰间悬着一把长柄直刀,刀鞘乌黑,刀头刀鞘却都包着银饰,豪气逼人。该是湿发的缘故,头上却不再包着头巾,只用一个纯银额当把头发拢着,黑白分明,更增英俊。
秦越暗暗喝彩,示意免礼就座,那安国言也不拘泥,大大方方的坐下。
“你说你是黔西人,为何千里迢迢跑到这凤州来?”
安国言笑道:“不瞒上官,某是把未婚妻的肚子搞大了,先出来避避风头。”
“?!”
“某那未婚妻,长的如孔雀般的漂亮,歌声如百灵鸟般的美丽,本来是许给夔牛寨的,某觉着一朵鲜花怎能插在牛粪上,便用歌声告诉她,某愿意给她幸福。”
秦越强忍着笑,问道:“然后你就不负责的跑了?”
安国言郑重道:“不,不,不,某这是暗渡陈仓,我一走,某父亲便可以大声说不了。等到明年牯藏节,儿子生下来了,某就可以快活的回去迎娶我的新娘了。”
秦越给他一个大拇指,笑道:“好本事,没想到你汉话说的这么好。”
“某有老师呀,作为寨子里未来的接班人之一,汉话要学,算盘要打,刀法要练,很辛苦的。”
秦越就觉着跟他饶嘴,估计可以饶上一天都说不到正题,便开门见山的问道:“那你说的财富机密又是什么?”
“银矿。”
秦越手一哆嗦,茶杯盖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银矿?哪?”
安国言勾勾手指,示意侍立一旁的侍女来杯茶,这才慢条丝理的道:“某安家,以前在王宫世代掌银,所以用鼻子都能闻到银子的味道,啊……那醉人的……”
“停,停,打住。”
秦越摆手止住安国言的抒情,将信将疑的问道:“真有银矿?”
“真有银矿。”
“有多少?”
安国言夸张的张开双臂,陶醉的道:“这得挖了才知道,最少堆一座小山是没问题的。”
秦越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心想谁说苗人只会恃勇斗狠,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却简直就是头老狐狸。
“说吧,什么条件?”
安国言目示左右,欲言又止。
秦越挥挥手,不耐烦的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只管直说。”
安国言收到了秦越那微不可查的眼色,心里一喜,笑道:“开采银矿,是很危险很危险的事情,没有经验乱挖可不行,好在某懂行,某家男男女女都懂行……”
“你想要这矿山的管理权?”
“啊……不,不,国言的意思是,某可以效劳,帮朝廷监工,为朝廷效力,然后留个一成半成,好把某的新娘子娶回来。”
秦越强忍着一脚往其脸上踹一脚的冲动,笑道:“即如此,一起去看看?”
“一起去看看。”
安国言意气风发的站起,却曲膝重重的顶向赵山豹的尾椎。
赵山豹不防他胆大包天,竟敢在秦越面前就动粗,被撞的“啊哟”一声惨叫,信手就想抽刀,看见秦越似笑非笑的神情,只好哎的一声自认倒霉。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