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师娘满脸慈祥的把所谓吴杨后人的谎言给捅破后,秦越对建功立业的心思就淡了,眼下看上去还积极,根缘还在于不知道师父玩什么手段帮他把周容给娶过来,秦越心里想着万一不行,平了淮南,江宁肯定会来求和,到时厚着脸皮与郭荣提一提,或许就能把周容给明媒正娶。
再说了,出征前郭荣再三明确要秋毫无犯,秋毫无犯,钱都赚不到了,秦越就更没心思动攻城的脑筋。
但曹彬不这样想,他满肚子的名将情怀,念叨最多的便是卫霍。
眼见舒州城就在眼前,却无计可施,就如趴在鱼缸边想探爪捞鱼的猫儿一般难受。
更难受的是老天阴沉着脸,连着四五天只把冰凉的雨水不停的倾洒,帐篷都湿透了,若非秦越早早让备干柴,如此恶劣的天气,所谓秋毫无犯可能就顾不得了。
曹彬一看耐心在中军帐中养豆芽的秦越就心烦,披上蓑衣,喊上亲卫准备巡营。
却见甲寅一蹦三跳的窜进来,“国华,你看是不是要移营,这山上泥浆乱涌,地上都成泽国了。”
“陈将军呢?”
“在城北巡视,就是他让我来问你的。”
“走,一起再去看一看。”
秦越眼盯着木桶内才冒芽儿的黄豆,朝后摆摆手道:“不用看,你要真狠心,就把那北山脚给挖了,哗啦一下倒下来,那城也就……”
曹彬爆一句粗口,探手一把揪起秦越的衣领,面色狰狞的吼道:“你早有主意,你早有主意,你早有主意为何不说!”
秦越无耐的缩着脖子,苦着脸道:“我以为你想到了,和我一样心软呢。”
曹彬哼了一声,弃了秦越就往外走。
甲寅看看秦越,又看看曹彬,终还是跟着曹彬出了营。
那北山其实并不高,但险峻,山上有飞流细瀑,有古木苍松,山头如狮,还有一个小狮子依偎着,栩栩如真,故名“狮子护犊”,又叫护犊山,与金狮峰、回狮峰、天狮峰、少狮峰并称五狮呈祥。
当初在此筑城,背靠护犊山,取的就是此山护犊的吉祥之意。
城建好后,此山也就成了舒州城的第一景,远客来莫不引之登山远眺。
秦越说挖了护犊山,能把北城给压了,其实是夸大其词,因为此山虽然近,但距离城墙其实还是有些距离,反正站在山上,再劲的弩弓也射不到城头上。
不过这山呈三足鼎立之状,腹内中空,是夏间乘凉消暑的好去处,真若挖了此山一脚,雨水一浸,倒下后把护城河给堵了,可以顺利的搭起攻城之路是真的。
曹彬策马在山脚转了几圈,几番犹豫,咬碎了钢牙,终究还是下达了挖山的命令。
这一回就顾不得扰不扰民了,城外征集精壮五百,冒雨挖山,左右各有两营锐士严阵以待,就等着舒州城内出兵。
舒州城头,刺史施仁望铁青着脸,冒雨观看周军奋力挖石,宛如挖他心肝般的疼痛,他驻足城上足有一刻钟,这才掩胸回到城下,面对乌压压的满瓮城身着白甲的乡兵,施仁望用几乎哀求的口吻道:“诸位父老乡亲,那山倒了,也压不塌城墙,周军要挖,就让他们……挖去吧。”
“明府说的轻松,那是护翼我舒州百姓的风水山,我等舒州人,怎可坐视不理,请明公准许我等出城,决一死战。”
“对,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
施仁望面对群情汹涌,欲哭无泪,只能大声悲呼:“城外尽是精锐甲士,你们出去,就是送死。”
“死便死了,也总好过等死,最不济,也给子孙后辈有个交待。”
“老夫不许你们出去,一个也不准。”
一个彪壮的大汉大步走了上来,一把推开施仁望的侍从,狞笑道:“明府,您离了这,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当官,甚至高升,而我们,生是这里人,死是这里人,生死都要给乡亲们交待,乡亲们,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
施仁望看着眼前的大块头,满脸绝望,“……可出去就是……”
送死二字还没吐出,脑后一痛,就觉着整个天都黑了下来,恍惚中听到了那大汉沙哑着嗓子的怒吼声:“出城,与逆周同归于尽,杀……”
“杀……”
甲寅都有些不敢相信,雨雾中,战鼓声声,然后城门大开,纷涌着奔出大批手执长矛的大汉,向挖山的壮丁杀去。
他觉着这些人一定是疯了,如此杀出,与送死有何区别?但战机就在眼前,容不得犹豫,他飞身上马,长槊高举:“杀……”
“杀……”
前方,步兵阵已经开始发起冲锋,甲寅毫不理会纠缠在一起的战局,率着飞虎骑咆啸着直冲城门,长槊连颤,溅起一朵朵血花。
在他身左,是挥刀的武继烈,在他身右,是抡斧的铁战,两大个子真临战事,却牢牢的把甲寅给推上前头。
再随后,是花枪、马尼德、李行、赵彦等,祁三多怒吼着高举大旗,他那心爱的狼牙棒却再次失去了临战的机会。
甲寅长槊如青蛇倏钻,轻巧的杀人于丈远,挥槊刺杀中,他尚有空余去想,九郎实在是太卑鄙了,早想好的主意,偏让曹国华出头,大约,等下进了城,他早想好该怎么当老好人了吧。
这一场突击战,没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事实证明,血气之勇在战场上所起的作用实在有限,饶是虎牙军大多数是新兵,但在老兵们的喝止下,形成队列后进行惯性的劈斩与刺杀,远比乌合之众强上许多。
北城外,血流成河。
待到东城门被铁战与武继烈打开,吊桥重重砸下,舒州在惊慌失措与尖声恐叫中宣布城破。
曹彬率先策马进城,对身边的秦越不屑一顾,他终于觉着自己被耍了,要不是当下情况特珠,他定要狠狠的抽上三十鞭子方休,嬢的,敢把某家当枪使。
秦越摸摸鼻子,看着先一步离去的曹彬背影摇头苦笑。
好人难做呐,送你战功还送出脾气来了。
这话也就他自说自语,没人信他。
北城外,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响,高高的抱犊山轰然倒地,牢牢的护住了浴血奋战的舒州子女。
若干年后,金狮峰上突兀的再冒出一头狮子来,与那金狮快活戏球,文人雅士将之改名为双狮峰,而当地老百姓却更愿意语调深沉的把那山叫做“战鼓峰”。
因为每到雨天,就能听到鼓声隆隆,喊杀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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