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冷啊”
大雪又下了起来,弗兰克.文琴不禁缠紧了身上的布条子,让那件跟着他已经十年的破烂大衣紧紧地包裹着身体。
文琴,德语,种葡萄的农夫,可见此人祖上也没阔绰过。
他今年二十五岁,来自汉诺威,那处新教、天主教势力反复争夺、厮杀的地方,原本繁华的城堡、乡下在三十年过去之后早就成了一片白地,而他这位汉诺威铁业工会的会员也被迫成了士兵,如今成了雇佣兵。
他在汉诺威就是铸造大炮的工匠,眼下正是卡利诺夫斯基这些重型火炮的炮兵之一,卡利诺夫斯基战败后,他们这些炮兵自然也成了俘虏,被骑兵押送着朝扎波罗热走去。
文琴是炮兵队伍里仅有的两门四十八磅重型火炮的炮手之一,这种火炮长三米,口径接近二十厘米,重达三吨,就这样一门炮就需要十六匹高大的挽马拉着走。
这样的火炮不用说是专门用来攻城的,就算在整个欧洲也没多少,现在出现在乌克兰,肯定是波兰国王对旷日持久的哥萨克战事有些不耐烦了。
这样的火炮,对道路的要求极高,而在目前的欧洲,除了英国、荷兰勉强有少量铺着石子的道路,绝大多数地方都是用人畜踩出来的泥泞的道路,这样的道路也只有在冻得生硬的冬日能走,在其他季节,就算你花费大量功夫,每日能走十里路就是烧高香了。
眼下欧洲的第一强国法国要大量发展以巴黎为中心的道路,还要等到十年以后,而荷兰为何在此时的欧洲最为发达,则是基于境内密织的河网,陆路交通,整个欧洲还需要等到一百年以后才能重视起来。
大夏的驰道在他们眼里就是了不得的存在了,而铁道,就不啻于是基督的再次降临了。
眼下,文琴的炮队已经被瀚海军的步军旅接管了,按照尼堪的想法,这些大多来自德国的炮手愿意加入瀚海军自然是好,不愿意的也无妨,瀚海军没有雇佣职业军人作战一说,帝国广袤的国土,无数的矿山、道路需要大量的人力。
文琴是自愿加入瀚海军的,故此得到了优待,被特许继续保有一把短刀。
在慢如蜗牛的炮队两侧,行进着瀚海军的步军旅,在文琴看来,这支来自东方的队伍与他见过的所有队伍都不一样。
他十五岁便从军了,见识过德意志新教军队、天主教军队、瑞典军队、波西米亚军队、西班牙军队,大家都差不多,大多数都是职业军人,有着熟练的战术和武器操作技巧,不过都是迷茫的、呆滞的,在战场上他们都是纪律严明、作战勇敢的职业军人,不过在不作战时,他们也是熟练的强盗、小偷、强奸犯、杀人犯。
遇到明显高过自己的敌人时,疯狂撤退那也是可以想象的,从来没有奋战到底一说。
这样的士兵,当雇佣军是最合适的,德国人深陷三十年战争,也培养出了最多的职业军人,这股势力若是捏合在一起还是相当可怕的,不过却分散在各选帝侯、各城堡封爵名下,加上长达三十年的战争让整个德意志诸国的人口损失了一半,就算再有雄心壮志的贵族也会心灰意冷。
像文琴一样,包括步军、炮兵、骑兵在内,大多数人都是抱着胳膊、哆哆嗦嗦行走在风雪里,而他们周围的瀚海军士兵却完全不同。
就在文琴身边的就是一个连队的瀚海军炮兵,他们除了驾车的人,跟在跑车两侧的人都自觉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走着。
文琴不禁有些羡慕,这些士兵大多身材健壮,穿着一身长呢绒大衣,中间扎着锃亮的铜扣皮带,戴着翻毛的有帽檐的皮帽子,脚上穿着直到膝盖的军靴——像这样的军靴,德意志诸国的军官也有,不过他们的靴底都是用木头、胶水混合制成的,往往一场剧烈的战斗后靴底基本上就报废了。
但瀚海军这种军靴一看就不同凡响,它与如今大夏国的马车的车轮一样,已经用上了用沥青、树脂、鱼胶、漆树液混合制成的粗胶——一种看起来粗糙无比,但实际效果已经接近于橡胶的东西。
而雇佣兵队伍的穿着却是五花八门,看得出来,他们的服装大多数是抢来的,有的是抢来的敌人的军装,也有的是抢来的贵族服装,能从残酷的三十年战争中活下来,一定是有丰富作战经验、逃跑经验、抢劫经验的。
与这些俘虏相比,瀚海军标准的军服,清一色的制式武器几乎亮瞎了他们的眼睛,因为在眼下的欧洲诸国,也只有骑士以上身份的人才能拥有一套按照传统制作的“军服”,波兰人的翼骑兵当然有,不过眼下的他们已经没了战马,都徒步混在庞大的俘虏队伍里。
文琴还发现,瀚海军里,就算是炮兵,也是有武器的,人手一杆火铳,一柄军刀,行走时,火铳挎在肩上,右手握着枪带,左手随着步伐挥动着,走起路来颇有气势。
而那些骑兵更是让文琴十分羡慕,战斗过后,瀚海军的骑兵大部分已经卸下了盔甲,不过他们的身上依旧穿着有铜钉的厚厚的棉衣,一看就是一种既能保暖,又有一定防御能力的甲胄,那些人将那可怕的有着锋利枪刃的长枪斜背在身后,腰间挎着骑刀和短铳,就算在马上,上身也挺得笔直。
当一个估计是传令兵的骑兵策马从文琴身边飞驰而过时,他的目光正好与文琴两两相对,当时文琴就暗自叹息,“这些人,无论是骑兵、步军,还是炮兵,目光都非常坚定,而与之相比,这些雇佣兵俘虏却有些畏畏缩缩,大多数则是茫然、漠然,那些翼骑兵稍好一些,不过也好的有限”
在文琴的前面,是瀚海军步军旅携带的十二斤尼布楚青铜炮,听说这是瀚海军陆军口径最大的火炮,文琴他们在陆上已经走了三天了,这三日,每日在正午歇息大约一个两个小时,文琴曾见过瀚海军的炮兵试炮。
那是一种能准确命中两千米以外物体的可怕火炮,而文琴他们的火炮,虽然异常沉重、口径粗大,不过射程却远远不如,就算要攻城,也要抵近一定距离才能发射,那种火炮炮架、炮身加上放在炮架上的第一份弹药,只需四匹马就可以拉着快速奔走,到达预定位置后,也能快速落位、固定、试射,比文琴他们的火炮快了不止里许。
“这才叫野战炮”
看着自己身边十六匹高大挽马费劲拉着的黑乎乎、粗兮兮、糙呵呵的大炮,文琴突然产生了一股厌烦的情绪。
这些俘虏,瀚海军需要一个军团就可以看住了,剩下来的人在尼堪的亲自带领下,已经先一步朝扎波罗热开拔了。
哈尔塔开放式的战场,瀚海军不可能将所有的敌人一网打尽,特别是波兰翼骑兵,依旧有部分逃走了,一部分向北逃走了,一部分则逃向了扎波罗热。
扎波罗热,波托茨基大营。
得知卡利诺夫斯基惨败后,波托茨基再一次病倒了,这一病倒便是永久,历史上他就是这一年病逝的,不过不是在这个月份,但这并不重要,在波兰王国伟大的科涅茨波尔斯基死后,又一位名将凋谢在乌克兰粗狂的土地上。
波兰不缺乏优秀的将领,不过这不能挽救他的命运,看似异常“民主”的政体,让他们表面上是一个王国,实际上却是与神圣罗马帝国差不多的贵族领主联合体,这样的政体承平时期还算凑合,一遇到危急情况便一蹶不振。
波兰翼骑兵的首领扎斯拉夫斯基接过了指挥大权,他手下还有五千翼骑兵、一万雇佣兵,依旧可以与敌人决一死战!
五千翼骑兵,以前在瑞典王国举国入侵时波兰人也没用到这么多骑兵。
就在尼堪带着达春军团、自己的神武军接近扎波罗热时,扎斯拉夫斯基已经在旷野上摆好了阵势。
而另一个军团由姬甲杰统领,押着大批的俘虏抵达卡夫巴斯后,并没有直接去扎波罗热,而是南下了,从尼科波尔附近渡过了第聂伯河,回到了大夏国克里米亚总督辖区。
扎斯拉夫斯基那里有一万五千人,尼堪这边也相差无几,在第聂伯河的西岸原野上展开了展开了对峙!
在这个当口,波兰人是以逸待劳,不过按照瀚海军的规制,像这种在前面明显有大敌在侧的,侦骑是要前出五十里的,尼堪也有准备的时间,不过波兰人是不会给你扎营的时间的。
于是,这五十里,便是瀚海军休整、披甲、饮食、喂马的时间,波兰翼骑兵是重骑兵,也不可能长途奔袭五十里来偷袭瀚海军。
一场明牌大战即将展开!
约莫两个小时候,都是有备而来的双方在波兰人大营的西侧一处方圆约莫上万亩的开阔地上相遇了。
“终于见到正宗的波兰翼骑兵了”
后来,尼堪在回忆录里写道。
“对面大约有五千骑,其中有两千骑与我们的飞龙骑相似,披挂了重甲,说是重甲,又与我方的全板甲不同,头盔类似,都是只露出眼睛,上半身的甲胄类似于板甲与鱼鳞甲的混合体,是用三四块钢甲缀连起来的,胸部明显是一整块,下面是两到三块,按照各人的体型又不同,体型壮大的有三块板甲,体型小一些的则是两块”
“下半身则是锁子甲,胳膊上,大臂是板甲,小臂又是锁子甲”
“与飞龙骑差不多,这两千骑大多数握着长矛,不过也有大约五百骑端着骑枪——一种约莫一米长的火铳,有的则是拿着连枷、战锤”
“所有的马匹都没有着甲,不过他们的战马比瀚海军的还是要高大一些”
“他们的长矛比我们的虎枪还长,矛头末端都系着各种各样的小旗子,旗子上图案各异,估计是各自家族的标志,旗子细长,这样的话能在风中快速飞舞起来”
“我见到了”
多年以后,当尼堪回想起这一幕时依旧有些激动不已,波兰翼骑兵,由于资料缺乏,就连波兰人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个“翼”法,按照后世专家的推测,他们身后的羽翼多半是在仪式中使用的,在战场上根本不可能使用。
“他们用上了,那是一种与背甲紧紧连在一起的羽翼,也不知是用金属做的,还是木头做的,就像一对羽翼,上面沾满了各式大鸟的羽毛,非但如此,他们的上半身还披着一些猛兽的毛皮,有的是一整块,有的是一小块,估计是根据财力、身份不同来配置的”
“那时的风力很大,翼骑兵的羽翼、矛尖的小旗子都在风中猎猎作响,阵势确实惊人”
“还有两拨骑兵,也是翼骑兵装束,不过都没有着甲,手里也不是长枪,而是马刀和短铳的配置,多半是他们的轻骑兵,正中那些重骑兵获胜后用来进一步击溃敌人或者追击敌人用的”
“与我方一样,他们两千重骑兵在前,两侧各一千五百轻骑兵在侧后,呈品字形,骑兵后面是一个大阵,多半是他们的步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