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顺堡,本来就是为了水师基地而建造的。
方圆约莫三里,只有面向旅顺湾的一座城门,城门离海湾也只有三十多丈,当初建设时浑没有想到船上还有威力如此惊人的火炮。
三十多丈,也就是百来米,如今瀚海军旗下任何一艘战舰上的火炮都能够到,若是贝加尔级以上的大船,配备了十二斤以上的尼布楚青铜炮,有效射程都在四里路左右,更是探囊取物一般。
满清官府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不过囿于财力、人力、地形,最后还是作罢。
自从尚可喜将国家费尽心思打造出来的大船全部带走后,以及咨询了眼下交往密切的荷兰人以后,他们也知晓凭自己的力量想要再次打造一支那样的舰队已经不可能了。
于是干脆只打造容易建造、造价便宜的小船,多布置碗口铳、小佛郎机,一部分还随时作为火船使用,主要用来作为通报船、巡逻船。
这样的船只在海州建造好之后便布置在各港口,作为国家最南端的旅顺湾自然布置了最好、最大的一些船只。
一共三十艘,最大的不过三百料,大多是一百料左右的船只。
这便是旅顺水师营梅勒额真、跟着刘之源很早就投靠了满清的宋国辅管辖的水师,不过区区三十艘船只,却堆了一千五百人,显见得是随时作为肉搏兵越舷作战的。
堡子里头还有同样数目的步军,梅勒额真是石明雄,同样是很早就投靠了满清的明军将领。
旅顺湾不大,东西长约六里,南北宽约三里。
说是不大,不过在普通人眼里还是很大的,何况海湾几面环山,只有东南侧一个狭长的入口,在这六月的盛夏,着实闷热得很。
但海面上还是隐隐约约有些凉风。
这不,同耿仲明等不耐烦热爬上城楼饮酒说话一样,旅顺堡的守将、梅勒额真石明雄也下了城堡,上了一艘最大的三百料鸟船,就在船头支起了一张桌子,与水师将领宋国辅畅饮起来。
写到这里,你们肯定会说,怎么一有事都喝起酒来,就没有别的路数了吗?
还真没有,若是南方,没准还有昆曲可看、可听,到这辽东就只有喝酒一途了。
故此,自从大夏国的粮食丰富起来后,尼堪也拿出一部分酿起酒来,除了常喝的烧酒,自然还有啤酒。
眼下,石明雄、宋国辅身边就有一小桶大夏国酿造的啤酒,约莫十斤,木桶盛装,桶口是用软木塞封住的。
这桶啤酒早就打开了,桶身湿漉漉的,明显是刚从深井里捞上来的。
“冰镇啤酒”,这也算是这个时代人类难得的一点儿享受了吧,至于这桶酒是如何从大夏国来到旅顺的,想想依然与清国保持生意往来的山西商人,一切都明白了。
自从大夏国开始大规模酿造酒水以来,这营收、利润很快就超过了以往的三大件,让尼堪也有些瞠目结舌,对于草原、林中之人如此嗜酒深感意外。
“咕噜噜”
宋国辅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精瘦汉子,三角眼、老鼠须,一看就是一个精明的角色,而石明雄却是国字脸、身材敦实的壮汉,一看就是精于肉搏厮杀之人。
宋国辅刚才将面前大碗里的啤酒一饮而尽,似乎意犹未尽,又抱起木桶倒了满满一碗。
“诶”,石明雄一把将木桶抢过来,“照你这么个喝法,一桶哪够?!”
说着,他倒是给自己也倒了一满碗,嘴里还说着:“这大夏国之人无论是我国还是明国都称之为蛮夷,可人家火器也造得,大船也造得,连人家西夷独有之物的啤酒也造出来了”
“这玩意儿,乍一开始还真是难喝,不过习惯之后还真是好喝,人人都说这是马尿,我看可是比马尿强得太多”
一满碗下肚之后,饶是两人都是酒力过人之辈也有些晕乎乎了,此时,两人的话未免多了起来。
幸亏这艘大船是宋国辅的“旗舰”,船上之人都是他的心腹,这艘船的将官还是宋国辅的亲侄子,这还不算,两人还把船只开到了海湾中间下了锚,就算有人听到也就是这艘船上的人。
“你说,老……老宋”,此时身材健硕的石明雄的舌头有些打结了,而身材瘦小的宋国辅的一双三角眼却还镇定得很。
“都说彼等是林中的蛮夷,那为何彼等……能造出这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到底谁是……蛮夷?”
宋国辅赶紧向四周瞧了一下,眼下他的侄子正伺候在一旁,周围的人都到船只两头去了,他挥挥手,让他侄子也出去了。
“那依你的意思……”
天有不测风云,就算是在眼下这个关头,宋国辅依旧滴水不漏。
“呵呵”,石明雄指着宋国辅,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老宋啊老宋,不是俺说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藏着掖着”
宋国辅一见他现在舌头不打结了,心里不禁一凛,“幸亏咱刚才留了一个心眼,否则有些话被这厮这厮传出去就糟了”
“也罢”,此时一阵大风袭来,船只在摇晃,一桌子的酒菜也在微微动着,石明雄一把按住桌面,“如今到这海湾中间儿了,老子不妨趁着酒兴多说几句,老子不像你宋国辅,小心了一辈子,如今还不是跟老子一样”
“东边山上的战事听说了吧,呵呵,彼等能在此时大举出动,肯定有所盘算”
“哦?”,这一节对于貌似精明的宋国辅来说倒真是没有细想过。
“西辽河之战后,加上以前的青城老河、呼伦湖、松花江,那一次不是大战?对了,皇上在天津时行那瞒天过海之计,欺过那尼堪,勉强胜了一次,不过听说那次彼等只损失了五千人马,而刚才俺说的几次,咱大清国那一次不是损失万人以上”
“万人啊!”
石明雄长叹一声,“辽东总共也才百来万人,这几次下来,四五万青壮没了,这还不算,原本都被皇上以以结盟、联姻好不容易捏合在一起的蒙古诸部如今只剩下区区一部”
说到这里,石明雄眼里似乎也跟宋国辅那样,带着几分戏谑,“老宋,你一向精明,可知这蒙古鞑子以前有多少人?”
宋国辅顿了一下,答道:“你我都是在老汗时代就投过来之人,一开始,那蒙古人的大汗虎墩兔号称有十万之众,不过也只管得了察哈尔诸部,东侧的科尔沁、喀喇沁,西边的土默特、鄂尔多斯,北边的喀尔喀根本不鸟他”
“以前我还真没在意,想在想起来,若是他们之间不闹内讧,也是有百万人丁的,百万人丁,男丁一半就是五十万,青壮再一半就是二十多万,蒙古人从十五岁一直到四十岁都能上马作战,放宽估计,三十万,只多不少”
或许是被自己算的数吓到了,“乖乖,俺的娘,三十万骑兵,若他们真是好生捏在一起,哪里有明国什么事,哪里有清国的事?”
“诶”,没想到石明雄却摆摆手,“你还少算了一股人马,就是那瓦剌,人家可是逃到西域去了,听说眼下的丁口加起来不亚于鞑子,战力还有过之,这么看来,若是他们自己不作孽,留二十万人马守卫,出动三十万骑兵绰绰有余”
“但是”
宋国辅这下刚才还略有些晕眩的酒劲儿全过去了,他不禁对眼前这位貌似“忠厚”之人有些刮目相看了。
“不说这鞑子,如今基本上全在索伦人手里了,就说那强横的瓦剌部落,也两次败在彼等手里,你仔细琢磨琢磨”
宋国辅此时又恢复到了他惯常的防守反击姿态,“石兄的的意思……”
石明雄却浑不在意,他突然将一旁的酒桶掀倒,宋国辅正欲将它扶起来,石明雄却止住他,“别了,早没了”
“俺的意思你还没明白,大厦将倾,大厦将倾啊”
宋国辅说道:“你说的是明国?”
石明雄白了他一眼,“明国的情形都有邸报,你我都很清楚,其大河以北的精锐兵马都吸引到了中原、南直隶一带,加上三千蒙古骑兵的放水,说是大厦将倾也还算过得去”
“宋兄”,石明雄凑近了宋国辅,“你我都不是外人,就别整那些没用的了,我问你,你真不知晓那夏国为何在此时大举进攻?”
“真不知”
宋国辅这次说的倒是实话,他这人看似精明,实际上也就是在小事上精明,在大事上他还不如眼前这人。
“咳咳,宫里那位晕倒好几次了”
“啊?”
“当然了,咱大清国就算没了这位,还是有相当的实力的,不过终究会有些混乱,而明国也是朝不保夕”
这下宋国辅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那夏国似乎从明国、我国身上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正着手下一步的行动了?”
石明雄点点头:“多半如此,人家那才叫密布眼线,刚才在堡子里我俩人见过的那人……”
说到这里,宋国辅面前不禁浮现出一个人来。
面目、身材都很普通,三十来岁,本来是押送一批物资到金州来的,没想到那人竟然是“那边的”。
“此人自称是被皇上上次入关掳掠过来的百姓,最后因为会读书识字进了内务府,成了包衣奴才,没想到啊,没想到,对面那人就算是战败了,也在难民中布下了眼线”
宋国辅点点头,“那人多半是在半路混进去的,当时掳掠过来的青壮男女有几十万,也不可能一一细查,估计混进来的不在少数,这么想来,那人还真是深谋远虑啊”
“好了”,石明雄止住了他的感叹,“该说正事了,以前我等对大清国那可是忠心耿耿,让我等盯着耿仲明就一丝不苟地盯着,那厮几次犯事我等都冒着偌大的风险禀报了,可如今却都是石沉大海”
“呵呵”,宋国辅终于难得的显露出他应该有的精明一面,“如今国势艰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大局尚未明朗之前,上面多半是不会动这位王爷的了”
“那我等?”
“哎呀,着实难以抉择,若是听了那人的话,降了夏国,我等留在辽阳附近家眷的下场就可想而知,可眼看着彼等就要打到这里来了,我等若是负隅顽抗,还是难逃一死”
“那耿仲明不会来援救我等?”
“你想得美,他耿仲明是什么人,以前在东江镇时就是出了名的精细人,我等与刘大人的暗中来往能瞒得过他?”
“你的意思是若是夏国攻打旅顺,这厮指定是不回来救援的了”
“多半如此,这大夏国水军强横,估计事后这厮勉强出兵,而那时旅顺堡已经沦陷了,届时皇上也不会说什么”
“啪!”,宋国辅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力气之大,竟将一个菜碗打翻了。
“我等就是弃子啊,妥妥的弃子”
“那接下来”
“一不做二不休,降了算了,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你没听说吗,正经的满人,喀克笃礼,如今在人家手底下好着呢,还成了人家皇帝的姻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