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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摊 牌(下)

    ‘都到眼下这刻了,怎地还他娘的不依不挠,屁股大腿的絮叨个没完?’

    陈友文忒为不解,瞥了眼正自呡着竹叶青的叶念安,眉峰不由勾出一道三角。

    “呸!我观是方才挤兑了你几句旁门施诈的话,一直怀恨在心,特意伺机报复我!”

    陈友文本已打消怼念,不再与他针锋相对。

    可观见书生自得其意,又煞无介事地品那竹叶青,登时气不打一处,恨不得上前将其撕成粉碎,生吞咽肚。

    “嗬嗬,芸芸众生,渺小如我陈县令这般高看我,叫念安要如何接话?”

    叶念安慢条斯理,温温一拜。

    “不打紧!”陈友文撑起半倚的上半身,面皮一松,摆了摆手臂道。

    “先生面若傅粉,目若点漆,温恭尔雅,举止风流。如此色艺双绝、才品过人……”

    话至一半,陈友文自觉些微失言,颇为尴尬。旋即接过话头又喃喃自续。

    “叶先生管乐经纶,如此大才,不进公门着实可惜。

    而今我有一事相商。

    过得夏末,不日入秋,每度科考迫在眉睫,先生若能正途出身,我且为先生寻一名教习官。

    到时考的是内廷教习,教的都是勋戚人家的子弟,学生多是荫袭三品以上的督抚提镇。

    届时,同享荣华,操办官事,也好多一个维持!”

    呼楞铁端坐着,一句又一句细听了半晌,居然闻见这厮撺掇着小公子去考甚科举。

    怎么着?敢和你胖爷爷明着抢人?

    想到这里,铁塔汉狮口一张,怒吼道:“倘若不中呢?就凭你那般说法?休得扯淡。

    就算你当个小县令,还认得些人,可到底公门还不是姓你陈的!”

    二人神交往复当口,冷不丁插进这么一句倒胃口的,都凝眸睨向声响那头。

    陈友文隔着桌案遥遥一瞥,迎着气鼓鼓的圆脸盘子就是一顿数落。

    “我至不济,也还是夔州武龙当地的县令。

    且不议先生中举乃信手拈来之事,即便真的不中,也至多不挣功名。

    先生每日用度花销,鸡鸭鱼肉还是日日有的,这位兄台无需忧心。”

    说着说着,陈友文又如注了鸡血般活络起来,将背靠着椅身挺直了几分。

    叶念安一径看着面前这个半透期待半露狡猾的陈友文,神色中夹着一丝紧张亦或迷茫,错综复杂的令他有些看不太懂。

    姜春和卢小六几个并肩托腮,直听得一味点头捣蒜,全跟着那陈友文的思绪走了。

    如此一来,对案之人越发起劲地滔滔不绝。

    “如若真的不中,先生也不嫌弃的话,跟满我了三年,就在公门里与你寻个典史杂职,也是风光体面的。

    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话音落下半刻,叶念安竟从陈友文的这束期盼中快速抽回,冷冷向旁一扫。

    未料小公子这道戾气炯光会斗然折转,姜春、小六几个忒不自在地落下双掌,缓缓对视了一眼。

    懵懵间,打了个激灵,立时旋身,对着叶念安又一阵齐齐狠摇。

    “嗯?”

    许是也瑟久未发声,适才一番动静中已然将也瑟忘了。

    这会儿乍见总杆首圆瞪的双眼,陈友文心下莫名咯噔一记。

    “陈县令是说哪个风光体面?”

    闻言也瑟说话,诸人不则一声。

    叶念安咧了咧双唇,幽幽启口道,“陈县令到底是一县之令,官场中人。

    念安菲才寡学,无过是耍些愚弄人的伎俩,何消陈县令为筹谋举业。尤使不得!”

    陈友文冷冷看着,叶念安打躬作揖,言含推辞,知其这番场面话里的隐深之意。

    倒也不说破,照旧打着太极。

    “哎~川峡关乃水运主道,非是教养文章词藻,莫须拿此当真。

    专致稳求一份家业,置几亩田地,勿出纰洞其当紧要。”

    扯了半天犊子,总算绕回了正题。

    除去陈友文,余下人等皆暗暗在心里舒出口长气,所幸没有白费了这大半天功夫,引了此贼自述了这通透底之言。

    “陈县令掌事夔关水运这道已有多年,夔江水面每日行船如梭,有暗流涌动之时,亦有惊涛骇浪之日。

    陈县令能将此当作当世修行,也可观作水上江湖。

    只是人生在世,宛若深水行舟,有人种因,有人求果。

    遇事执迷过于妄念者,便会辜负朝廷交与的这个官位身份,辜负千锤百炼、苦心经营的这身功名,最终藏身江水腹底。

    待明白放心放手之后,方可释怀。”

    日出到日落,清晨至黄昏,一方试探,一方防守。

    每一句都好似暗藏着无数杀机。

    陈友文顷刻间以软服低是为保命,也为了留下叶念安这个人,可是斗智斗勇,暗中角力了几数场,依在僵持不下。

    待叶念安的这勇肺腑之言说罢,陈友文并未顿悟深意。

    直至一路听到‘藏身水腹’这四字,才嚼出些微意思。

    短时内也不敢回应,只得盘在腹中细细琢磨。

    叶念安犹自停顿了半晌,见其仍未反映过来续他话头。

    眼波一转,又向陈友文转势说道,“不知陈县令可钟情棋艺?”

    堂中此刻,静谧无声。外头烈阳,似有收敛。

    陈友文暗暗弩了弩嘴,心间思忖道,‘这是装傻吗?还是真的傻?

    我好心好意、好声好气说了这么大一箩筐,怎地偏就是不识抬举呢?’

    然而,陈友文肚里如是想,嘴上却没有胆气说。

    为保几分颜面,又不敢多作他想,只得假惺惺地应声道,“略懂。”

    “甚好,甚好。楚河双界,红黑双子。

    整盘棋局,谋划编排,就如棋子摆阵。

    今儿一招却敌,明朝一招起兵。

    只日之间,看似无分秋色,实则早断轩轾。

    两方相争,智者胜。穷追不舍,定为败。

    陈县令,觉得念安说得如何道理?”

    语落,陈友文面色铁青。

    好端端的,又提劳什子下棋对弈?

    这书生说话一圈三折,总是喜欢打弯绕路,让人琢磨出好几道味儿来,犹不知如何接话。

    陈友文有些艰难地滚了滚喉节,认真思量着。

    这话若说对,他声势上就是败。

    若说不对,话里话外言有所指,上一刻自己的卑微屈膝便是一场白费功夫。

    究竟如何为好?